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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常识 郑振铎 881 字 3个月前

19世纪的中国文学,颇呈衰落之象,已不复有前一个世纪文坛之如火如荼、浩浩莽莽的气势。戏曲作者尤少,佳作更不多见,如《桃花扇》,如《红雪楼九种曲》,如《长生殿》等之名著,俱不可再睹。

戏曲作家以黄宪清、周文泉、陈烺、余治为最著,实则亦仅此数人而已。

黄宪清,字韵珊,海盐人,著《倚晴楼七种曲》。七种者,即:

《茂陵弦》,叙司马相如、卓文君事。

《帝女花》,叙明庄烈帝女长公主与周驸马事。

《脊令原》叙曾友于事,此故事原见于《聊斋志异》。

《鸳鸯镜》叙谢玉清与李闲事,此故事亦见于《池北偶谈》。

《凌波影》叙曹子建遇洛神事。

《桃谿雪》叙烈妇吴绛雪事。

《居官鉴》叙王文锡居官清正,且善绥乱事。

在这七种曲中,以《茂陵弦》及《帝女花》为最动人。相如、文君事,古来戏曲家取之为题材的不知凡几,而韵珊此作,在那些作品中却可算是上乘的。汪仲洋说:“尝读《琴心记》,恨其曲词白口,不与题称,而又抹却谏猎一节,添出唐蒙设陷,文君信诳,相如受绁诸事,可谓痴人说梦,了无理绪。读韵珊此本,不觉夙心为之一快。”此剧或名《当垆艳》,乃坊贾擅改者。

《帝女花》写明末丧乱,颇尽缠绵悱恻之致;若终于《殡玉》一出,却不失为一部很好的悲剧。试读下面一曲:

【摊破金字令】(换头)只见那东风摆柳,春寒逼绮罗,只见花啼脸粉,山蹙眉蛾,看将来无一可,料荒土垄中,也应念我。使今夜梦魂相过,还怕他更漏无多。黄昏近也人奈何!唉,灯影溶银荷,夜香散锦窝,独自个被角寒拖,枕角虚摩,回头细看,那曾见他。

那是很不坏的。不料他却再加上了一出《散花》,以最通俗的佛教观念为结束,未免枉用了好题材。他的剧本,大抵雄伟之气概不足,而绮腻清俊之风韵有余,在19世纪中国戏坛,他实是无比的一个作家。

周文泉,号练情子,嘉庆末,为邵阳县知县。曾于因公务上京之途间车中,著《补天石传奇》8种。这8种是:

《宴金台》(《太子丹耻雪西秦》),叙燕丹兴兵灭秦之事。

《定中原》(《丞相亮祚绵东汉》),叙诸葛亮灭了吴、魏二国,而统一天下。

《河梁归》(《明月胡笳归汉将》),叙汉将李陵得机会,复归汉而灭了匈奴。《琵琶语》(《春风图画返明妃》),叙出塞之王昭君复归于汉宫。

《纫兰佩》(《屈大夫魂返汨罗江》),叙屈原复苏生而用事于楚廷。

《碎金牌》(《岳元戎凯宴黄龙府》),叙秦桧被诛死,岳飞终成灭金之大功。

《如鼓》(《贤使君重还如意子》),叙邓伯道终于复得有子,并不绝嗣。

《波弋香》(《真情种远觅返魂香》),叙荀奉倩夫妇终得偕老。

这些戏曲都与夏纶之《南阳乐》一样,欲竭力以文字之权威,来弥补历史上、人心上许多最足遗恨的缺憾。这种努力,当然是不足道,而且近于儿戏,而其风格与文辞自亦不会很崇高的了。

陈烺,字叔明,号潜翁,阳湖人,以盐官需次于浙江,浮沉下僚,甚不得志。所作剧本,有《玉狮堂十种曲》。这10种分为前后二集,前5种为:《仙缘记》《海虬记》《蜀锦袍》《燕子楼》《梅喜缘》;后5种为《同亭宴》《回流记》《海雪吟》《负薪记》《错姻缘》(后5种多以《聊斋志异》中之故事为题材)。其中以《燕子楼》为最有名。

《燕子楼》叙的是唐时张建封与其爱妓关盼盼之事;此故事亦为向来剧作家所喜写者,元曲中曾有《关盼盼春风燕子楼》一种,今已不传。

黄宪清、周文泉、陈烺三人皆为传统的剧作家,以明人所用之戏曲式样与曲文来写他们的著作的,余治则是一个不同样的作者,他并不用传统的“昆曲”来组成他的剧本。他的剧本的唱白,乃采用的是当时流行的“皮簧调”的式样。这是他的足以自立于中国戏剧史上的一端。自他以前,所谓“今乐”的剧本,一无所有(《缀白裘》里录乱弹调剧本仅三出),自他之后,所谓“今乐”的剧本,亦无一佳者。他这部《庶几堂今乐》虽不是什么伟大著作,在皮簧戏的历史上,其重要却是空前的,在中国戏剧发展史上,其地位亦甚重要。向来皮簧戏的剧本,不是把昆曲的流行戏改头换面,就是将梆子腔的剧本全盘抄袭。自己创作的剧本,除了这部《庶几堂今乐》,是绝无仅有的了。此书原有40种,今传于世者凡28种。如《朱砂痣》等,在今日剧场上还时时演唱着。唯作者下笔时,教训的意味太重,戏剧的兴趣未免为之减削不少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