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去收拾死尸身上的东西,倒有不少收获。
首先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法术道具,像各种各样的布偶、护符、戒指、项链和稀有金属件,光是放进背包就发出一阵怪异响声,好像彼此之间法术冲突,稍微接触就会爆炸,还需分门别类摆放一番。
然后就是一些金银币,大概二十枚金币和三百多枚银币,大部分都是从爱雅的钱袋里掏出来的,这些巫师侵入洛曼、霸占一方,确实富庶。
夏尔回头,眼见瓦兰奈尔拔地而起,回到人间。
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永久改变了他,他眼眸间总是带有某种惨淡的忧虑。
夏尔觉得自己是心事很多的类型了,但和瓦兰奈尔相比完全不值一提,精灵无论什么时候都像在沉思、自责、蹉跎。
“从很久以前精灵就知道人类世会到来。”瓦兰奈尔和夏尔一起在林中默默穿行,“自那时起我们就陷入巨大的分裂。”
“怎么?”
“人类诸多秉性注定他们无法善待这个世界,多么痛心,要将美好的世界拱手相让。”瓦兰奈尔说。
“但我们却建立了‘人类世’。”
“那是因为一颗太阳陨落了,自那之后,我们所熟悉的山川河流一夜变化,沃土覆盖坚冰,森林朝夕萎缩,世界不再适合我们生活。”瓦兰奈尔在林中驻足,手指道旁广袤灌木,“它们曾经长到二人高,噢,你从未见过,那时候什么都很大,彩色高鸟信步林间,百尺巨蟒稀松平常。盛夏时烈火蔓延,留下满地灰尘与焦黑尸骸,秋冬暴雨大落,绿意又从死寂中破土而出。”
“时代变了。”
“我们知道时代会变化,”瓦兰奈尔说,“‘裂日者’挥动裂日神剑,将白色太阳卢米娜自天穹斩落,龙和精灵就此离开生态舞台,走向衰亡和内斗。”
“我听说南方还有很多精灵。”
“最有反抗精神的精灵们都聚集在深山密林之中,谋划着如何向你们复仇,而无心斗争的精灵则乘上白船,飘洋跨海前往仍然炎热的南方新世界,那片地域还没有像样的人类文明,那就是新家园,能够容纳无暇的青世绘。”
蛇裔弗勒的信徒们就住在热带大海的小岛上,原始落后。夏尔恍惚想起。倘若那里有一片足够宽阔的新大陆,确实可以作为精灵的新故乡。
“你没和他们一起去。”夏尔说。
“我不愿离开,”瓦兰奈尔哀伤地说,“我看到一些族群选择了最自卑自贱的生存方式。”
“什么?”
“和人类通婚。”瓦兰奈尔极度不齿这种行为,“在半岛地区,我听闻一代又一代精灵女贵族投身于人类奴隶的怀抱,创造出半精灵。想到我高贵的同胞们在人类**婉转承欢,我便从内心深处感到深深恐惧与耻辱,但我又何尝不是出卖自己的精灵格位,意图加入到你们当中呢?”
半人半精灵的“维拉”已经成为半岛的主要民族。而在红木山中,那座隐秘的定居点里也聚拢有相当数量的半精灵。夏尔沉思。精灵自己的生殖力似乎非常弱,必须要透过人类来增加族群基数。
“不是这样,我们都很尊敬你。以后史家记述这段历史,会说瓦兰奈尔放弃前嫌,挽救世界于危难之中。”夏尔说。
“看看我的皮肤。”瓦兰奈尔给夏尔展示自己的手臂。
他皮肤已从之前类树的淡绿色变成了白色。
“你已经完全变成白精灵了。”夏尔说。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从树上诞生,从果中显形,像树木一样新翠,直到我们不可避免地接纳人类的道路,我们适应新环境中的生活,就会和人类一样变得苍白。多少次,我徒劳地想要恢复我青绿的本色,但这也随时代变迁成为可望不可即的呓语。我是不被同胞接受的精灵中人,也是为人们所漠视的人中精灵。我所做的一切毫无用处,我的生命亦轻薄无价。我是旧时代的挽歌,新时代的灰烬,让我最后再高歌一曲,祭奠我文明的崩塌。”瓦兰奈尔说。
“对抗画外物是精灵和人类共同的责任。”夏尔说,“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携手的,互相仇杀也好,文明复兴也好,那都是我们内部事务,就目前来说都是次要矛盾。既然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想要对抗来自其他空间的强敌,我们内部就要先团结起来。”
“人类和精灵的团结是不可能的,我的同胞们无时无刻都在猎杀你们,唯有我,无论世事变迁,仍然对你们怀着深沉感情……我讴歌我的同胞们,我知道我本性懦弱,不可能和他们一样拿起武器,将你们如草芥虫蚁般碾碎。”瓦兰奈尔说。
“凡事都有好的一面。”夏尔说。
“不会,不会有的,现在你仍然像一道死亡阴影,提醒我人类有多么脆弱易碎,当我得知你的死讯时,天空塌在我身上。”瓦兰奈尔说。
“我尽量不死第二次。”
“这是约定吗?”
“是约定。”夏尔同意。
他们默默走了一段路,等快到碧盏庄园门口,瓦兰奈尔长长叹气。
“人类是不会好起来的。”他总结。
夏尔本想说“会好起来的”,但还没来得及出口,他就望见薇拉娜在门口玩。
“薇拉娜?”夏尔走过去,她在地上逗一只小松鼠。
那松鼠本来平静地趴在地上,毛茸茸的,像团棕色小肉球,夏尔靠近之后就迅速爬开,眨眼间无影无踪。
“你把它吓跑了!”薇拉娜愤怒大叫。
“别急,我的错。”夏尔探头,准备把那松鼠捉回来。
瓦兰奈尔伸手指向松鼠遁逃的草丛,不多时它就一蹦一跳窜回来,瓦兰奈尔弯下腰,让松鼠爬上自己的手指,然后瓦兰奈尔再将它交给薇拉娜。
“谢谢你,你长得好高。”薇拉娜好奇地接过那只小松鼠,它在薇拉娜的手掌上爬来爬去,到处寻找吃的。
“薇拉娜?该吃饭了。”院里传出艾利希娅的声音。
“好哦!”薇拉娜捧着小松鼠往里走。
夏尔听到一个雇佣兵叫喊:“小公主给我们抓来了加餐!”
“皮皮不是吃的!”薇拉娜喊,随后转身跑出门,把松鼠放生了,“你快跑!”
等松鼠逃远了,她才慢慢走回去。
“所以那就是你的孩子。”瓦兰奈尔说
“当然,很可爱吧。”夏尔说。
“她真好。”瓦兰奈尔说。
“怎么?”
“她让我想到夏天,酷热,有暖风和清泉的夏天,让我想到天穹上不卷尘土的微风,还有薄暮天际的流云和破晓时分的晨光。有这么可爱善良的孩子,你实在太幸福了。”瓦兰奈尔温和地说。
“我也觉得。”夏尔附议,“总算从你那些负面抱怨里捡到一句正能量了。”
“可惜,即便这样纯真的孩童,数年以后也会成为污秽堕落的大人,这样的悲剧宿命也令我倍感苦闷……”瓦兰奈尔长叹。
“……再瞎说我就送你回去了。”夏尔望向松鼠逃窜的方向,“虽然,大饥荒确实很容易让我们变得扭曲。”
“我听说了,大地深受诅咒,任何农业都不可能繁荣,植物在抽芽之前就会枯死,水果在成熟之前跌落。”
“来,研究研究怎么办。”
瓦兰奈尔和夏尔蹲在院子外面商讨对策。
“饥荒魔神就在这里。”夏尔在土地上画了个灰树厅的圈,“以灰树厅为核心,将权能笼盖周边范围,制造极端的恐惧和威慑,以此来收割负面情绪,人们现在谈灰树厅便为之色变。我们越害怕它,它的力量就越强。”
“你的力量能够斩裂它。”
“而它的力量可以主宰饥饿,我在靠近它之前就会耗光力量。我也不能贸然发动远程斩击,一旦它避开就会逃跑,然后试图反击。我是暂时示弱才将它稳在城市当中。”夏尔说。
“给我看你的刀。”
夏尔将辛达瑞尔慢慢拔出来,将整把刀放在膝盖上,战争力量萦绕不断。
“我想知道,如何更好地应用神性。”夏尔求问。
“它是战争之道,它能够演化出战争的具体形态,变形成战争中的致命兵器。”瓦兰奈尔沉思,“那么,你能想到的,在战争中威力最强大的武器是什么?”
夏尔看着整把红刀。
“刀就很强大。”
“刀不够强大,再想想。”瓦兰奈尔说。
其上红光变化,雾缭成型,构成一支野战弩炮。
“有力量,但是,要再强一点。”瓦兰奈尔说。
红雾先隐后现,相互构状,形成一门矮人火炮,轮盘厚重,炮管坚固无缝。
“火炮可以炸开它的外壳,它是饥荒,没有那么强大的防御力。”夏尔说。
“我听说过这样的武器,可还不够,远远不够。”瓦兰奈尔摇头。
夏尔沉思,战争神性快速闪烁,最终形成一根末端呈椭圆形的奇形长矛。
这支无锋之矛分节设色,通体缠绕耀眼神光,坚固外壳下包裹着难以想象的破坏力,引信、装药一应俱全,弹头外的每一节结构都是为了推动巨量爆破药和神力在空中飞行。他在和平魔神的领域里见过,这些武器被封印在奇利克之卵里,被称为“光矛”。在光矛之上,还有触发时威力如太阳殉爆的“恒星矛”,只是现在还用不上那么可怕的威力,恐怕会毁掉小半个世界。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兵器,但我感觉,它的威力足够撕裂画外物,乃至半座城市。”瓦兰奈尔说。
“不止,它的威力可以炸毁一座城市,饥荒魔神和灰树厅一起从地图上消失,这买卖值得,城市可以重建,圣堂可以重启,可饥荒一旦回到地狱,就没那么容易重新成长起来了。”
“你的信念很强。”
“一直如此,”夏尔说,“为这片大地驱散恶魔阴影,猎人义不容辞。问题在于,怎样才能抛出去?现在幻化出来的这把终极兵器非常沉重。”
“从空中投放是一样的效果。”瓦兰奈尔说,“将刀借给我,我能邀请翱翔天空的猛禽来帮忙。但你要稍微吸引那画外物的注意力,防止它提前规避。”
“我知道一个绝对能吸引它注意力的办法,它最恨的一个家伙在我这里留有一丝残影。”夏尔说。
“那么,死亡从天而降,对画外物的审判迅速来临。”瓦兰奈尔说。
“就该这样做。”
夏尔望向灰树厅的方向。
你将大地引向混乱,我把你炸回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