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有翼恶魔的真面目,夏尔很难忘记。
它的皮肤上满是细小褶皱,高鼻厚额,耳朵轮廓尖利,嘴部上下满是伤痕,两眼极大,全眼漆黑,只有中间瞳仁煞白,和人类恰好相反。
人类的面相,再可怕也不会可怕到哪里去。怪物的面相,如果可怕起来,也最多只会让人心惊肉跳一段时间。但有翼恶魔的脸,那似人非人的模样,永远会烙印于在场所有人的心中。
雇佣兵们看到有翼恶魔的真面貌,手脚发软。
“呃啊……呃啊啊啊……”
它张开自己的嘴,满口都是深深疤痕,光是看着就能联想到那股剧痛。旋即,恶魔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声响在林中久久回**,夏尔看到凡山弩队的雇佣兵们,无论资深或新晋,无论年老或年轻,全都惊恐万分地颤抖起来,战意全消。在这一刻,他们积累的经验、能力和斗志全都瓦解。
“呕——呕——”几个雇佣兵开始弯腰大口大口地吐血。
“努因锋芒!”夏尔昂头,伸出手,对有翼恶魔释放出穿刺咒,一道利芒划过空气,扎在恶魔的躯干上,刺出一道刻痕。
该死……威力不够。
“啊,熟悉的咒语。”有翼恶魔伸出爪子弹了弹身上蹦出的碎屑,“但你不熟练,你能在他被活活吊死之前杀掉我吗?”
夏尔紧张地看着被吊在空中的蒂伯特。
蒂伯特拼命反抗,他张大嘴,努力想把空气吸进去,急得想哭,可无论如何无法把一口新鲜的空气抽进肺里,绳索紧紧勒住他的气管。他不断试图将手指塞进脖子的绳套里,想为自己的喉咙争取一些空间,无论他如何摸索,却总是失败。他拼命地踩踏脚下的空气,好像这能为他找到一个支点,让他脱离悬吊一样,但一切都是无用功。
他想活下去……他想活下去!我能救他吗?
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活活死去,夏尔想不到有什么煎熬比这更可怕,他飞速思考该如何解决。
用咒语吗……但是没有咒语能直接影响到有翼恶魔,更没有可以将蒂伯特救下来的魔咒。弩?用弩箭射断魔绳?不可能,射不中。射击恶魔?它外壳坚韧,不一定能造成影响。刀?刀是绝对可以伤害它的,但恶魔端坐在树木高处,根本不可能被夏尔砍到。
等等……我应该可以。
夏尔沉默、动作迅速,将弩拿出来,上弹瞄准有翼恶魔,迅速扣动扳机。有翼恶魔避也不避,箭矢射在它的胸腔上,很快被弹开。
“她的魔药污染了我,让我千疮百孔,但皮肤被剥开之后,新长出来的更加坚固。”有翼恶魔低语,每当它的声音响起,人们的痛苦就更深一分,越来越多的雇佣兵开始呕血,血液的颜色迅速变黑、变暗,那似乎已不再是血,但夏尔无暇去思考是什么。
如果不打败有翼恶魔,就会被有翼恶魔杀掉。
如果不成为强大的恶魔猎人,还会有更多的恶魔侵袭世间,虐杀凡人。
夏尔重新填入箭矢,端起弩。
“你想装作努力的样子吗?”有翼恶魔问。
“亚芬火焰。”
似乎受到心中恶魔的污染,灵魂火焰不再是金色,而呈现出一种堕落的磷光绿。火焰从他心中窜出,被夏尔引导至手中,他扣动扳机,携带着火焰的箭矢飞速射出。
有翼恶魔立马松手,将蒂伯特甩到地上,它双翼一震,往上快速爬去,躲开夏尔的射击,火矢像流星一样掠过夜幕,消失在森林另一端。
“你们继承同一套体系,同一条咒语。每个人类活一段时间,前半生继承,后半生传递。”有翼恶魔望着夏尔,空洞森白的双眼越看越可怖。
夏尔赶紧跑到摔倒在地的蒂伯特身旁,将魔绳从他脖子上解下来,重新握在手中。
“你还好吗?”夏尔急急地问,但蒂伯特不断咳嗽,无法回答。
“你为什么活着呢?我看到你的丑恶灵魂迅速黯淡,但很快又重新点亮,然后来找我。我很害怕,有东西在你灵魂里,那是什么?”有翼恶魔问。
夏尔端起弩,用金属瞄具锁定有翼恶魔的方位,可恶,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但只要一箭,一箭射中它,夏尔就占有无穷的优势,亚芬火焰对恶魔的威胁已经得到检验。
“放我自由对你们猎人到底有什么妨碍。难道你们不允许我安详地享有自由?”有翼恶魔问。
“你杀人。”夏尔心中闪过那些被残杀的人像。
“我杀的人你甚至都不认识,何必为他们出头,他们也不会感谢你。”
夏尔默默念咒,再度射出一箭,有翼恶魔继续往上攀爬,登到树木顶端。
该死——如果我的箭术再好一点,技艺再精湛一点,就能迅速把这恶魔杀掉,省得听它无尽的废话。
“我不喜欢你。”有翼恶魔盘踞在顶端的树枝上,夏尔从这个距离已经看不到它了。
“你就这么啰嗦吗?”夏尔咒骂。
“转化也是需要时间的。”
转化?什么转化……夏尔环顾四周,感到一阵凉意。
那些雇佣兵原本在呕血,但渐渐地,他们开始呕出漆黑的物质,人们皮肤上逐渐生出暗色鳞甲,面部慢慢扭曲,诡异的邪角从他们的头骨上长出,刺破他们的头盔,发出吱嘎声响。
“呜哇——呜哇啊啊啊——”一个强壮的雇佣兵放声惨叫,从他的后背中长出一对肉团,它们飞速膨胀变大,最终刺破皮肤的包裹,从鲜血中诞生出一对漆黑双翼,而他的面部五官也快速变形,口中生出利齿。
这是恶魔腐化堕落的表现,夏尔意识到恶魔的精神干扰突破了他们的心理防线,一旦心智沦丧,人类的灵魂就会被腐蚀,从而在他们身上形成恶魔质,为他们塑造和恶魔一样的身形。
影响力居然这么大吗?
“想杀我吗?先杀光这些新鲜的半恶魔吧。”有翼恶魔戏谑地嘲弄。
一个恶魔化的雇佣兵向夏尔抓来,夏尔别无他法,只能劈出手中刀刃,把他胳膊斩断。
“你——你为什么砍我——”他哀嚎着,捂住自己被割伤的地方,泣血不止。
“你为什么砍他!你为什么砍他!”有翼恶魔悲伤地诘问,“可恶的人类,难道他不是你的同族吗?你为什么要伤害他!”
夏尔知道半人半恶魔的转化是不可逆的,一旦崩溃堕落,就是另一个恶魔了,永远不可能再变回人类。他的内心极端焦躁,他不得不杀掉他们,不得不杀掉这些之前还是普通人的雇佣兵。
又有更多变成半恶魔的雇佣兵失去理智,向夏尔冲来,而其他的则开始互相残杀,撕咬昔日的同伴。
夏尔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又不能坐以待毙,不得不举起刀来反抗。手中锋利无比的刀切开恶魔肢体非常轻松,无论肌肉还是骨头都无法对它造成阻碍。但每砍出一刀,夏尔心中的痛苦就加深一分。
“你杀凡人的速度比杀恶魔快十倍。”有翼恶魔轻轻诉说,“我该赞赏你吗?很快,你杀的人就比我还多了。”
他们不是人……他们变成了怪物……有奔跑声,从后面!夏尔没来得及反应,后背挨了重重一撞,一个膀大腰圆的半恶魔朝夏尔顶来,头上锐角刺进夏尔的背肌,将他顶开,撞飞在地。
砰!夏尔在地上翻滚了几周,没有时间让他喘气,他紧握手里魔刀,翻身爬起。
好痛……痛得要命……他拼尽全力忍耐背上的痛楚。眼前,这些半恶魔半人的怪物们都在看着他,都渴望分享到夏尔的一块肉,吃到夏尔的一缕灵魂。
有翼恶魔再度发出一声尖锐的喊叫,这声音无孔不入,钻进夏尔的心灵。
翱翔、飞翔、在空中驾驭气流,顺着风的方向游动,支配高空,飞,展开双翼。夏尔感到自己的背痒痒的,有东西想在那里破骨而出,是的,如果能飞起来就好了,如果我也能飞起来,就可以与那恶魔作战。飞行是人类的理想,我应该践行它。长出翅膀,长出有力矫健的双翼来……
滚!
夏尔瞪大眼睛,握紧刀刃。
先把眼前这些不幸被恶魔腐化的人干掉再说。这些人正在经历被恶魔腐化的阶段,仍然处于痛苦和迷茫,很多甚至不会动作,对夏尔劈来的刀毫无反应,就那样原地被砍倒。
但还有一个特别强壮的半恶魔,似乎它一经转化就非常熟悉恶魔的力量,上身肌肉已经病态膨胀,覆满恶魔的深色甲片,在它身后,双翼徐徐展开,完全像是有翼恶魔的一只小型复制品,脸上已看不出人类的痕迹。它头上还长出一支尖角,就是它刚才将夏尔撞飞。
“我会让你解脱的。”夏尔喃喃道。
强壮的半恶魔吼叫一声,拍打翅膀朝夏尔扑过去。
从右上往左下,砍出去!夏尔用力挥刀,但后背之前被它撞伤,正在剧痛流血,此时牵动肌肉,疼得夏尔动作慢了一拍。
半恶魔冲到夏尔眼前,携冲击态势,挥出爪子,将夏尔拍倒在地,夏尔胸前被划出数道血淋淋的伤口。他在草地上迅速翻滚,知道留在原地就是等死,赶紧踉跄爬起,躲过半恶魔的追击。
它发出的沙哑吼叫震得夏尔耳膜作痛。躺在地上,看着来势汹汹的半恶魔,夏尔赶紧单手持刀,朝它的肚腹捅去,刺穿它的腰肋。
刺中!
“唔——”半恶魔因疼痛而后退,从被割伤的地方流出黑色血液,它张望周围,迅速后退。
它后退,去哪?我追不上它,我太痛了。夏尔喘着粗气,下一秒,他瞪大眼睛。
不——
负伤的半恶魔走到倒在地上的蒂伯特身旁,将不省人事的蒂伯特用双手抓起来,大口啃咬。
“啊啊啊啊——”蒂伯特从晕眩中惊醒,瞪大眼睛,肩膀被半恶魔咬下一大块肉。
蒂伯特……该死……该死……我还是救不了他!
半恶魔疯狂吃嚼蒂伯特的身体,身上伤口快速愈合,恢复之后,它把蒂伯特残破的尸体丢到一旁,抹一抹嘴,再度朝夏尔迅猛突击过来。这些人本是同乡……本是同一个雇佣兵队伍的成员……
夏尔将刀刃高举过头,摆出从老兵那学到的剑术架势,知道生死就在一线间。
它速度很快,并且在和夏尔博弈,它试探性地举起已经变化成恶魔利爪的手臂,朝夏尔头顶抓去,但这像是虚招,它在尝试掩盖自己真正的攻击意图。
这怪物似乎已想起自己作为人类时的战斗经验,真是不合时宜。
眼前挥来这一击是真的?还是它在技巧性地佯攻?我该抬起刀去挡这一爪,还是后退?还是侧身避开?
夏尔焦急无比,一旦错判,万劫不复。
“左。”格拉迪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