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在蒂伯特带领下,来到营地一角。几个头发乱蓬蓬、衣服未经打理的雇佣兵站起来,稀稀拉拉站成一排。在他们身旁,夏尔看到一台巨大机械。
这是张大弩,被装在类似马车的框架上,前部有可供两匹马牵引的车辕,两侧合计有四个宽车轮,相当平稳。弩后部装有绞轮,用来牵引它坚韧的巨大弓弦,中央凹槽上放有一支特制的长弩箭,箭镞有一掌宽,末端锋利,非常骇人。整台弩车各处透露出工匠的高超技术,夏尔看到不少他说不上名字的金属部件,结实、坚固而且可靠。
“这是‘血新娘’,有史以来尺寸最大的弩车。”蒂伯特抚摸它的金属框架,“我们是凡山最好的猎龙队,不知已杀过几条飞龙。没有东西能被它射中后安然无恙,没有。我们相信技术和经验的力量,罗彻大人,眼见为实的东西才可靠。”
“正如你所见,我雇佣了凡山的猎龙队,因为我知道他们是使用这种弩炮的民间好手,相当有名望的雇佣兵。”罗彻对夏尔解释,“我的部队会配合蒂伯特先生作战,以他为核心,你也应该服从他的命令。”
夏尔围绕着弩车走了一圈,边走边在心里询问。
“这东西能伤害恶魔吗?”
“没那么简单,哈哈,凡人好天真啊。”格拉迪乌嘎嘎乱叫,“你们的心智结构就是如此简单,真想出去祸乱这个世界。夏尔,我们合作,可以尽情奴役这些蠢货。”
夏尔回头看着蒂伯特:“它怎么往上射击?”
蒂伯特稍微示意,一个雇佣兵走到弩车边上,快速前后拉扯一个木头把手,往复运动,弩车发出有节奏的吱嘎声响,射击角度慢慢拉高,随后,雇佣兵将这个这个把手用力按回原位,弩也自动地往下沉去,重新瞄准平直前方。
雇佣兵接着给夏尔展示它的转向性能,弩没有固定在车驾上,只要推动弩本身,它就可以在底盘上转动,可以很轻松地朝各个方向射击。
“它能射中恶魔吗?”夏尔质疑。
蒂伯特轻蔑地问:“小猎人,我有点厌倦你的问题。你杀过多少恶魔?”
夏尔为之一滞。
“……没有。”
“没有?”蒂伯特瞪大眼睛,随后大笑起来,周围的雇佣兵们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一阵快活的气氛弥漫开来,引得其他士兵走过来凑热闹,探头探脑,夏尔被夹在他们之中,万分难堪。
“我在来的路上杀了一头河巨魔。”夏尔说。
“河巨魔?河巨魔是恶魔吗?”蒂伯特又发出一阵笑声,笑得几乎直不起腰,“不是——你别逗了好吗,我们正在对付恶魔,我们很需要严肃的气氛!但你……你可真是个开心果。”
夏尔的脸色非常难看。
“你们的‘工具’对付不了恶魔。”夏尔说。
“你以为?你真的这样想吗?”蒂伯特收敛表情,“你把我们赖以为生的事业当做是什么?我们只尊重有经验、训练有素的战士,如果你没有,不好意思,请靠边,不要打扰专业任务,也别想干涉我们,更别想贬低我们。”
“夏尔先生不会影响我们的既定计划的。”罗彻说,“我们需要他作为有丰富恶魔知识的顾问。夏尔,你对你们圣堂里捕获的恶魔了解多少?”
又一个令人难堪的问题。
“你知道吗?”夏尔在心里问格拉迪乌,“你了解这个‘有翼的恶魔’……”
“啊!你开始求助我了!我们不是仇人吗!”格拉迪乌尖锐地指出,“我杀了你的朋友们,但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如果你愿意化敌为友,放下你心里乱七八糟、毫无意义的仇恨,决定和我交朋友,我会把情报和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你的。怎么样?很划算吧。考虑到我们以后还要相处很久,是时候卸下心防了,凡人,和恶魔交朋友吧。”
“……滚。”夏尔知道自己绝不能向恶魔让步。他相信恶魔永远贪婪、狡诈,如果它表现得友善,那就一定在谋划什么更大的阴谋。
看着人们殷切、怀疑、审视的不同目光,夏尔不得不承认:“我不知道。如果我返回灰树厅,去查阅……”
“没有时间给你了。”蒂伯特的手在空中划过,好像要拍掉不切实际的想法一样,“说起来,你真的是恶魔猎人吗?你好像……什么都不会啊。”
夏尔皱紧眉头,如果他要展示的话,他可以使用猎人咒语。但……
“没有必要在此增添紧张仇恨的气氛,夏尔,我的手下会带你去休息的地方。蒂伯特先生,我们可以继续谈谈有关接下来的计划。”罗彻把夏尔完全忽略。
他们开始热切地交谈,积极地议论接下来的事情,当他们往罗彻的帐篷走时,蒂伯特回头给了夏尔一个轻蔑的眼神。
真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针对我。夏尔想。
夏尔在原地等了一会,一直没有人过来找他、带他去休息的地方,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因为其他人一直在窃窃私语,不时谈论夏尔的事情,还发出笑声,让他觉得越来越丢人。于是夏尔打算自己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离人群远点,刚走出半步,远处就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
“等我一会。”一个宽额头、花白头发、皮肤油腻松弛的老兵朝夏尔吆喝,他坐在桌旁,和几个士兵玩骨牌,“等我打完这一轮。”
“你是谁?”夏尔困惑地问。
“别吵吵,正在钻研牌局。”老兵回过头,专注于桌上的情形,“哎,你作弊!你趁我抬头的时候换了牌!”
“多谢,多谢,我就不客气了。”另一个士兵喜笑颜开,把牌摊在桌上,然后把桌面上零零散散的银币和铜币都揽进自己怀里。
“真他妈不像话,趁我分心的时候胡闹。”老兵骂骂咧咧地站起来,一肚子火,走到夏尔身旁,“我们走。”
“我是夏尔,您的名字是?”
“我是阴郁堡的普罗克斯。”老兵懒散地回答,“我是罗彻大人的亲兵,帮他办事。”
“噢。”夏尔紧跟在老兵身后,“如果您不忙的话,我想问您点事。”
“你说话用敬语,是个好孩子。”普罗克斯赞许地点头,“问吧。”
“那个蒂伯特,雇佣兵的首领,好像对我很不满,您知道为什么吗?”
“咳,小子,如果有人无缘无故地对你发怒,听我说,绝对是跟利益有干系。”普罗克斯慢慢解释,“世界上只有一种矛盾不可调和,那就是利益上的矛盾。”
“我和他能有什么利益上的矛盾?”夏尔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来着?”
“恶魔猎人。”
普罗克斯往后缩了两步,上下狐疑地看了看夏尔:“这么年轻?还当恶魔猎人,没被恶魔吓出尿来不错了。”
“我早已做好觉悟。”
“好吧,那你一定能砍掉那怪物的脑袋,去伯爵那里领一百金币的赏格。”
“一百金币!”夏尔瞪大眼睛,这是笔巨款,足够在郊外盖一座赏心悦目的大房子。
“我还以为恶魔猎人都是清心寡欲、不好钱财的。”普罗克斯讶异。
“不……只是有点……”夏尔叹气。
“所以你看,如果你争强好胜,力争上游,把那恶魔干掉,这钱不就从他手上飞走了,所以他恨你啊!我猜他现在急得要死。”普罗克斯哈哈大笑,“他是从凡山来的,凡山的居民不是野人就是疯子,不然就是他们的混血儿。啊,我支持你,你看着是洛曼的本地人,一个好人,和那些肮脏的山民不一样。等怪物被射下来,你趁他洋洋得意的时候,冲过去砍掉恶魔的脑袋,你就发财了。”
“首先我们得把它射下来才行。”夏尔对那门大弩车缺乏信心。
普罗克斯带夏尔来到一间狭窄的小帐篷,周围还有几间差不多的圆帐篷,那些陌生的士兵坐在火堆旁,抬头看了看夏尔和普罗克斯。
“呶,你暂时在这将就一下吧。”普罗克斯指了指帐篷,“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就是了。”
夏尔揭开帐篷布,里面非常简陋,地上铺着一张亚麻布,将人和泥巴地隔开,角落有个空****的箱子,仅此而已。
“我不能更满意了。”夏尔说。
“嘿嘿。”普罗克斯走到火堆边,上面的锅里正在煮一条鱼,他拿起木勺,在其他人的抱怨声中舀起鲜汤来喝,老兵回头望了一眼夏尔,“你有晚饭吃吗?”
“村子里的人给了我点吃的。”夏尔把背包放进帐篷,从里面拿出干肉来。
“分我尝尝。”好像有一些人特别擅长向其他人索取,夏尔不解,但他不想和对方起冲突,索性拿了一块肉给他。
普罗克斯嚼了嚼肉。
“我看到你带着剑。”他说,“你是个剑士之类的?”
“不敢说,我用剑来防身,但是没有学过剑术。”只有学过剑术的人才能称为剑士。
“我可以教你几招基本的。”普罗克斯把嘴擦干,然后抽出自己的佩剑,在夏尔面前转动他的武器,“我们马上要出发和恶魔交战了,多学点总是有好处。”
夏尔眼前一亮,在普罗克斯手里,剑的移动似乎有了章法,左右移动精妙,手腕使力精准。
“这位可是剑术高超的普罗克斯噢。”旁边的士兵补充,“你走运了。”
夏尔把凌厉的灰刀拔出来,引得他们一阵羡慕。
“操,如果我有这么好的武器就好了……”
“脚步分站,比肩略宽。”普罗克斯给夏尔演示,“一前一后,方便随时移动,目光直视你的敌人。所有的剑术都由四大站姿出发。”
夏尔谨遵指示,开始学习。
“‘野蛮人’。”普罗克斯双手握剑,高举过头,“这个姿势让你能够轻易地反击对方。”
“‘秋收’。”他把剑斜到自己的右后方,好像要往前抡动一样,“从这个角度能够最大程度地威胁敌人。”
“‘决斗’。”他身体略斜,摆出跃跃欲试的姿态,剑尖指着斜上方,恰好是目标的脖子和前胸位置,“在这个姿势中,如果你出剑比他们快,你就赢了。”
“‘愚者’。”普罗克斯双手将剑沉在下方,显得自己空门大开,随时都方便别人进攻,“当你觉得对方缺乏警惕,就摆出这个姿态来诱引他进攻。”
夏尔越看越兴奋,沉迷于对剑术的练习中,夜晚逐渐过去,他却感觉不到疲累,因为他渐渐从一个只懂得挥舞兵铁的门外汉变成略有心得的学徒,逐步踏入剑术的厅堂,浑然忘却之前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