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讨论真理是非常不合时宜的,因此,我做这件事的时候有一定的快感。纯粹资本主义社会像一架机器,机器中的人是和商品捆绑在一起的,只有让机器在理论中带着我们一起运转,我们才能够精确地把这架机器的运作理论化,当它利用我们实现自身利润最大化的目的时,我们才能把握住这架机器的“自在自为”的工作。但是我们如何知道这个机器不只是一个人为的建构,不只是理论家一时头脑发热的产物?不是他们为了突出现实的某些方面而构建的一个片面的乌托邦或敌托邦?开始,我们通过经验知道:随着资本主义的深化,社会变得越来越以市场为主导,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直接地感受到了这些市场的运作。但是这种经验的认知很容易陷入错误,因为它关注的是用货币赚取更多的货币,因此它没有动力来深入思考社会关系,所有这些社会关系都是由于社会物质生产才成为必然的,社会物质生产又是完全通过商品经济的逻辑运作的。这种认知并没有动力去思考资本对劳动的剥削。而正如我上面证明的,这是政治经济学话语发展的起点。政治经济学和资本主义是并肩发展的。随着市场变得更加自我规范,政治经济学也变得更加抽象和体系化,最终和所有的价值范畴相互联系在一起。由于斯密和李嘉图,我们看到政治经济学通过主张一定程度上的放任自由主义帮助资本主义变得更加纯粹。但是彻底地与常识决裂的,既非斯密,亦非李嘉图,这里说的常识执着于价值范畴的物质性而非社会性。在这个意义上,他们的理论还不足够抽象,还不足以把价值范畴精确地体系化,还无法充分理解它们是物化的社会关系。[61]为了精确地发展价值范畴理论,我们必须充分地把握所有的社会形式,这些社会形式为物在社会中的新陈代谢确立了基础,这种新陈代谢产生了商品、货币、工资、利润和价格。马克思完成了这一突破,因为他的批判的距离使他得以和商业世界的经验知识决裂,并看透资本的对象性的内在逻辑。
尽管资本内在逻辑理论的所有细节都有争论的空间,但是由于它是一个把价值范畴系统地相互联系在一起的理论,它触及了社会形式的深层结构,这些社会形式为那些关注数量的价值范畴创造了条件,并使得它们看起来像是自我增殖的社会经济体系,所有这一切都表明这个理论必然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走在通往真理的路上。恰恰因为像在纯粹资本主义中那样,这种机器一样的资本主义一旦完全摆脱了我们的控制,我们就被完全对象化了,在这种情况下,在社会科学中可以获得的真理才是独特的。我们的行动完全是各种财产类型的消极代表,通过我们的相互作用,许多变量被生产出来,它们不仅控制我们的行为,而且控制我们的语言。我们说着商品和货币的语言,例如,“我把20码亚麻布以100美元卖给你”。如果市场价格是50美元,那么我的话就是没有意义的。如果我想卖我的亚麻布,市场会命令我说,“我会把20码亚麻布以50美元卖给你”。简言之,如果我们假定了纯粹资本主义,最终就是由资本规定我们必须使用什么样的言辞才是有效的。我们的资本逻辑理论是成功的,因为它并没有把我们的范畴强加给资本,而是相反,由于我们没有干涉资本的对象化运动,资本得以“为它自身说话”[62]。
由此得出的结论是,资本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理论对象。它既为我们所有,又超出我们和我们对立。简单地说,对资本的认识就是对自我的认识,这是会引起误导的,因为在对资本的认识中,我们所言说的自我已经在“他者”中对象化了,它把自身对象化为异化的或外化的自我,之所以能这样说,是因为对这个“他者”的认识只是对一个集体自我的认识,这个集体自我被吸收进了那个外化的“主体—对象”的逻辑之中。因为不但我们是他者的内容,而且他者又有一个把我们对象化的逻辑,由此我们才有潜能获得对这种对象化力量的认识。在这种情况下,客观知识并不意味着要在历史之外寻找阿基米德点,而是意味着让这种在历史中建构起来的对象展示出它的逻辑,做到这一点的方法是:把我们对它的思考纯粹化,直至我们没有再干预它的逻辑。[63]
尽管在纯粹资本主义这个层次上,我们能够获得对资本逻辑的客观知识,但是在更加具体的分析层次上,我们对那个逻辑的因果有效性却无法得到同等程度的确定性。在更加具体的层次上,尽管我们提高了政治经济学,提高了对和资本勾连在一起的其他社会力量的理解,我们做出判断的层次越来越高了,但我们还是需要不停地做出判断。
哲学家常常把真理当作他们的最高目标。只有我们获得了真理,我们才会发现打开宇宙秘密的钥匙。在我的政治经济学中,我在不同的分析层次上追求不同的真理,但是到头来,这个真理并没有极大地提高我们的力量或增强我们的控制,也没有让生活更加简单。事实上,在这种情况下,真理也许增加了我们的劳动,因为它说明了要把这种真理(资本的逻辑)与各种社会力量的关系搞清楚是多么的困难,而要改善我们的日常生活,就需要理解这些社会力量。我们几乎还没有开始理解资本的社会本体论,对其他社会本体论(主要指知识的其他主要社会对象)和社会实践(包括从心灵到政治的各种实践)的理解就更少,这是不争的事实。[64]因为资本的逻辑在历史上一直存在,这暗示了更加人性的选择失败了,这也是事实,而且也许还有点尴尬。在这种情况下,真理自身并没有力量去改变世界,但是只要彻底理解了资本的异化逻辑以及这个逻辑对我们和历史都做了些什么,它就能把我们的思想转向一些更有生产性的方向,这些方向使我们能够在一个长时期内更有效地对抗资本的物化力量,如此一来,未来或许会出现一个我们更想要去认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