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道,“姐姐,你东西掉了。”
她的手里握着一只绢绣牡丹香囊,里头装着的就是初七送的那枚玉佩,绛紫色的流苏已经坠到了外头。
我有些心急,忙说了声多谢,伸手接过。可没想到,这玉佩竟然滑了出来,我接到手里的,成了一只空锦囊。
我慌了,良娣也慌,我们两个人拼命伸手去接,好在最后还是安稳地落在她的掌心。
我们会心一笑,轻吁一口气。
她的目光落在玉佩上,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姐姐,这是鸳鸯玉佩啊!”
“是啊!”我笑了笑,朝玉佩伸出手去,试图拿回来。
她见我想取回去,竟然把手调皮地往旁躲了躲,笑吟吟问我,“是不是太子殿下送的?”
我一听,毛发倒立,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忙摆摆手,“不不不,怎么可能是他?”
她半信半疑地看着我,又再次看了看玉佩。
的确,今早是成想和背我回宫的,旁人看起来,这样的举止,实在亲密,良娣有这样的想法,也是理所当然。
为了洗清嫌疑,避免陈良娣胡思乱想,我只能老老实实回答,“是一个故友,入宫前送的,不过虽然是鸳鸯玉佩,但我没有和他私定终身。”
不知道为什么,我说完这话时,总觉得陈良娣多少是松了一口气的。谁说不是,她心里头满满当当地都装着成章和,她那么爱他,自然少不了会为他争风吃醋。
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故友?”她看着我神情坚定,又追问道,“那这些箱柜里的东西,都是他送的么?”
“是啊!”我点点头,笑得有些笨拙。
我心道:坏了!在这个时候,我倘若又提及齐修贤,良娣会怎么看我?定会觉得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吧……
于是我心里默念,齐修贤委屈你了,改日有机会再同你赔不是,一面又道,初七,反正你我这么多年未见,就帮我背了这黑锅吧!
陈良娣听我这么一说,却来了兴趣,把玉佩还给了我,又拿起那些泥娃娃翻来覆去,仔细瞧了瞧,忍不住偷笑出声。
“怎么了?”我有些摸不准头脑。
“你这个故人,他一定很喜欢你吧,”陈良娣说着将泥娃娃放到了我手心,说道,“你瞧瞧这个娃娃的脚底写了什么。”
“啊!”我身躯一震,难免吃惊,从前齐修送我娃娃的时候,我只是当时高兴,过一会子,就把它丢旁边,哪里会瞧得这么仔细呢?
因为,他小时候也送我这个,等我长大一些他还是送这个。每年一个,一开始我总是满心欢喜的,到后来我甚至有些厌弃了,我甚至还想着,他是不是明里暗里地嫌弃我就是个长不大的姑娘。
我接过娃娃,倒过来往脚底一看,果然在那微不足道的小地方,写了一行小字。
“瑶瑶,等你长大了就嫁给我,好吗?”
而后是落款年月。
齐修贤的字,怕是化成灰,我都认得的,这只娃娃,是在我八岁那年,他送给我的。
我鼻子一酸,心里很不是滋味,自欺欺人道,“这都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的。”
良娣指了指我手中的玉佩,又问,“那现如今,这位故人,他在何处?”
“……”
我一时愣住,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过确实,我与初七已经多年未见,他曾跟我约定,每年中秋,会在京都的清江桥边等我。
我去了几次的,一次也没见着,时至如今,我到觉得这更想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境,或者这世上从来就不曾出现过,初七这样的人。
于是我心一狠,咬牙说道,“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对不住,提及了姐姐的伤心往事,斯人已逝,姐姐节哀!”她的神情也变得哀伤和自责。
我心里倒是很不自在,初七到底还在不在这世上,我无从知晓,但眼下骗了人,说了慌,倒是真真切切的。
却在这时,良娣的侍女从外头走了进来,行礼过后,又悄声附在良娣的耳旁到,“殿下在霜云殿久候多时,良娣还是快些回去吧!”
话虽轻,我却听得一清二楚,连忙道,“我也想去洗个澡,敷一敷你送得这伤药。”
“那妹妹便先告退了,姐姐好生休息罢。”她也像是松了一口气,悄悄退了出去。
我忙叫红桑跟了上去,又吩咐她捎带一些栗子糕,一并送去霜云殿,以示感谢。
等冷静下来以后,我才有勇气去一一翻看那些泥娃娃,果不其然每只娃娃的脚底,都留有齐修贤俊逸的字迹。
他年长我三岁,从我五岁起到现在十八岁,整整十二年,他每年都送,每个娃娃的脚底,他都在说,想娶我,要我嫁给他。
直到我嫁给成章和,这一年的生辰,是在宫里过的,他便再也没有机会,送我一只泥娃娃,同我说,他想娶我。
我几度哽咽,实在不好受。我在想,这样的话,他为什么从不肯当面同我说?
又或者,我早些发现,就不会错过了彼此。
我在窗前呆坐了一整天,滴水未进,直到外头备好了晚膳,红桑唤我,才回过神来。我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又把泥娃娃通通收回了箱柜里。
吃饭的时候,听到外头庭院里闹哄哄的,几个宫女太监有说有笑,追逐嬉戏。
我便随口一问,“红桑,外头发生什么事了啊,好像很久都没听到他们笑了。”
红桑看了看外头,微微笑道,“说是国子监来了位新助教,长得英俊儒雅,讲话温声细语的,很是动听,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拿到了他的画像,正在传阅呢?小姐若是感兴趣,奴婢便唤她们进来回个话。”
我摇摇头,起筷去夹菜,鼓囊着嘴巴道,“我已经嫁人了,哪还有这胆子去觊觎其他的男子,倒是你,迟早也得找个好人家,说起来,你倒是更应该去瞧瞧。”
红桑也摇头,“小姐就莫取笑奴婢了,先前可是说好了,要奴婢陪着你一辈子的,小姐可不能食言。”
“是是是,”我伸手去点她的笑鼻,“今儿个是这个说法,只是因为不曾遇见什么动情之人,若是遇见了,怕早长了翅膀,扑哧一声飞走了,哪里还记得我呢?”
她低头,小声跺脚,急切道,“小姐,奴婢可都是真的。”
“恩,”我郑重其事道,“我当然知道,可我更希望你幸福啊!你放心,我一定会找个合适的机会送你出宫的,我已经被困在这里了,不想你变成第二个我。”
红桑欲言又止,用一种很心疼的眼神看着我。
事情发生在第三日,我才用过早膳,陈良娣突然就来找我,说是要给我惊喜,带我去一个地方。我把步子往后退了退,猛摇头,说不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拉着我,一边往外头拽,一边悄声说道,“太子殿下,今日不在宫里。”
我停下脚步,一脸疑惑问她,“良娣,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啊?”
她神秘兮兮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她一向温柔,可今日动作却像少女怀春,藏着掖着,又不肯告诉我。我被她拽得没法子,只能跟着她。
果然,成章和不在东宫的日子,连御道都变得宽敞了。从前我总是被他禁步,说是这里不能去,那里也不能去。可今日他不在,按理说这东宫的一切事物,就默认由我做了主。
故此出来的路上,两旁的宫女太监皆弓腰福礼,而守候宫门的侍卫,也为我俩开了道,并未有为难。
等出了东宫,在路上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拍着良娣的肩膀道,“原来你是想让我开路啊!”
她笑而不语,只是拉着我往前走。
等到了国子监的楼阁前,我才惊觉不妙,看向一旁的良娣,“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难道你也对那个什么新来的助教感兴趣?”
我想想,好像也不对,她陈良娣那么爱成章和,其余的男子在她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再好看的助教,估摸着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果然,她的回答,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她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什么新助教啊?”
于是乎,我更加确信她不是为了这助教而来,便木讷地晃头,“不甚清楚,我也是听旁人提及的。”
她没有多问,拉着我的手解释,“其实不瞒你说,我早几个月就来这里听学了,不过我都是埋着殿下来的,怕他生气。可巧这几日他都不在宫中,我便才敢叫上你一起。这里头的夫子可有意思了,特别是曹丞相,他讲的经学,特别有趣,一点也不枯燥。”
我一听,连摇头,“可我不爱听那些罗里吧嗦的,听着就脑子疼。”
可‘曹丞相’这三个字,让我心底爬起了一丝侥幸。成章和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曹丞相了,看来往后这里,可是个好去处。
于是,我赶忙改口,“不过,你今后要是想来,我倒是很乐意奉陪。”
我想,只要曹丞相在一日,他成章和就不敢踏进国子监的大门,真是大快人心啊!
我心底窃笑,但表面毫无波澜,任由陈良娣拉着我的手往前面走去。
国子监一直都是皇家及名门子弟听学的场所,也有些不少的女学生,但也因为人多,彼此间算不上熟络,故此我和陈良娣进去的时候,并无人注意到我们。
我们寻了个最后头的位置坐下,面前的案牍上放着一些经文和文房四宝。可我天生就不是爱学习的料,早年在闺中听夫子讲课时,就觉得像是和尚师父对我敲木鱼,嗡嗡呜呜的,实在没趣。
这一次,也不例外,陈良娣听课,我叼着笔东张西望,她低头写字,我干脆就趴在案牍上呼呼大睡。不过今日听学的人实在太多,放眼望去,乌泱泱的一大片,还有很多都是管家的小姐,虽我不认得,但从举止谈吐间,亦可轻易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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