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很短,夜很长。
她的眼前早已没有了光。
她的脸都已经被人踩进了烂泥了,嗓子眼发不出一声求救,即使发出了那又怎样,谁会看到,谁又会来救她。
只要忍受着,忍受着,直到伤痛麻木,直到她们不再追讨她的罪过。
她的罪是什么罪呢,只因为无意中撞见了责罚家仆的罪,还是,她本就不该降临在这个世间的罪。
混沌的脑子开始胡乱猜测着,嘴里是青草泥土烂果子的发酸味道,她们说,她像一只狗一样趴在这吃地上的食物。
如果这样就可以消除她们的怒气,不牵扯大人的话。
大人。
穆斐大人。
是啊,这个世界因为有大人,她还有……光。
大人还在那个厅内,也不知道交谈有没有结束,可惜樱桃……没有送去。
尤然努力支撑着越来越快被碾碎的意志和尊严,她的头被那位贵族女孩重重地踩压着好久,突然,那份沉重的压迫移开了她的头部。
这些贵族女孩是对她施压累了吗?还是,过会儿还要继续。
她狼狈地趴在地上,她的一只手一直在握着胸前的那枚戒指。
努力着不让自己有任何哭求的机会。
她慢慢让自己撑起来,终于她微微抬起僵硬的头部看向前方,灯火辉煌。
原先安静的后花园,现在却是黑压压的人群,是她们的动静太大了,惹来了其他人吗?
可是她看不清,长时间地埋进黑暗,她无法聚焦到谁,她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狭长的身影从人群中向她这边走来。
她的周身冰冷阴寒,阴郁的表情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尤其是被迫中止“责罚”行为的为首贵族女孩。
她什么都没说,径自蹲下身,将跪趴在地上的仆从女孩轻轻扶起,直到看清了女孩满是泥污的脸。
她的表情更加冰冷,却在女孩抬起头望向她时,敛去了所有黑暗情绪,只是默默用手绢替对方擦拭着脸上的污垢。
尤然被冰冷的指尖划过了脸颊,然后是手绢细腻的擦拭着,直到她看清了面前人的脸,“大人,对……”对不起。
她的声音瞬间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感愤,眼泪陡然溢满了眼眶。
穆斐用指尖捂住了她的眼睛,温柔地说道,“别哭。”
尤然紧紧咬着颤抖不止的嘴唇,强行让自己不要哭出来,硬生生地不要让眼泪掉落下来。
穆斐看着,用手绢擦尽了最后一块污迹,才将覆盖在尤然眼睛上的指尖移开,
“好孩子。”
而她的指尖都是滚烫的眼泪。
尤然再次看着穆斐大人时,对方的眼眸早已变成了骇人的猩红色,瞳孔竖立。
穆斐摸了一下尤然凌乱的头发,然后慢慢直起身,她根本没有在意自己的长裙沾染上了泥土的污迹。
“我一直以为,‘责罚仆从’这种事,是应该由隶属家族处理,何时由外人代劳了。”不急不慢的声音从她的嗓子传出,携带着屋外的诡异风寒。
穆斐走到明显愣住的坎伯明,很显然,对方根本没想到这个被她们羞一辱的女孩是她穆府府邸的人。
“她……她弄脏了我的裙子!是对我不敬!”
坎伯明话音刚落,一记重重的耳光扇过了她的左脸,她顿时惊愕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穆府家主居然对着自己做出这样的举止!
很显然,她的这一举动惊动了在场其他贵族,甚至引来了府邸的士兵。
穆斐冷笑一声,只是微微侧过头,将手套摘了下来。
“不敬?我比你年长这么多岁,你以什么身份对我毫无尊称,直接嘶吼,坎伯明小姐。”
坎伯明听着这道阴寒的音调,穆斐,穆府的现任家主。
自己居然以这样的理由在自己的府邸挨了对方一巴掌!?
坎伯明愤怒地看着对方,她恨不得绞死这个让自己难堪的女人。
丝毫无悔意的她,早已被愤怒吞噬了,她瞬步移到了穆斐面前,企图袭击到这个让她颜面尽失的人。
只不过,在她还没来及碰触之时,她的面前闪现了另一道人影制止了她的过激行为。
红色人影。
坎伯慈。
“姐……!”坎伯明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姐姐要出面阻止她。
坎伯慈微笑地挡在了坎伯明左侧面前,并不回答自己妹妹愚蠢的躁动。
如果她还不那么想死的话。
“穆斐贵公,看来这里大家都有点误会。”
坎伯慈笑着与穆府家主交谈着,今天可是晚宴,再怎么,坎伯明的一记耳光和一个仆从的没弄死的贱命相比,谁都知道这是该收手的时候了。
不然,两家的面子都会挂不住的。
“我只看到了我的人被无端踩踏在草地上,说是‘责罚’,那我想问一下,可否看一下贵府的全程监控,了解事情经过。”穆斐挑起眉,凝视着近在咫尺坎伯慈的眼,一字一句让对方听清楚。
听到这话的坎伯明心里一颤,她根本没想到穆斐这个脾气古怪的女人居然能较真到这种地步。
坎伯慈当然知道自己妹妹的恶劣天性,所以她靠近穆斐,压低声音与对方和谈,“看在曾经父辈交好的份上,何况您的那位家仆也没有性命危险的。”
穆斐看着坎伯慈,带着笑意,但眼底仅是寒意。
“如果给不了,但就只能用我的方式处理,”她撇过头看向被遮掩了半边身的始作俑者,今晚的宴会主角,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我的方式就比较古老直接,毕竟我府邸向来如此待人,外人无权责罚我府邸的任何人,哪怕是一条狗,那也是越界,家父教育我,对于越界者,该杀。何况”
穆斐转过身看向道雷,示意对方捂住尤然的眼睛。
然后她的话消散在了寒冷的冬风里,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坎伯明的左耳瞬间被撕裂了一道血口,伤口的切割创痕堪比世界上最锋利的手术刀。
一瞬间空气里浸染着纯种血族最高浓度的血液气味,连带着坎伯明惊恐的尖叫声。
“穆斐!”
坎伯慈的制止声并未让穆斐停手,根本不到一秒的时间,短暂到连坎伯慈都无法阻止,坎伯明的耳朵就被彻彻底底地卸了下来,那个戴着无比昂贵的蓝宝石的左耳掉落在穆斐的掌心。
“啊——!!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坎伯明因疼痛而尖锐的嘶吼声震惊了整个晚宴现场的人,上层次的贵族们,以及低着头的仆人们。
没一个人去上前帮忙,毕竟连坎伯明的亲姐姐,府邸的第一位最有权势的女贵公也只是发声制止,并没有产生正面碰撞。
这算是一场不错的晚宴佳剧,而丢脸的主角却是今晚宴会的主人公。
不过是因为一个区区家仆,做出了这样对立事件,穆府这位年轻家主果然如传闻一般做事狠绝。
穆斐冷着眼看着眼前人,以及坎伯家族的士兵。
她只是轻轻勾起了嘴角,走到坎伯慈面前,直视着对方灰金色的眼睛,“这样才算扯平了。”
她将坎伯明那只还沾染鲜血的耳朵,放在了坎伯慈手上,“来的时候匆忙,没能给二小姐准备生日礼物,这个就当是厚礼了。”
坎伯慈不怒反笑,她当然知晓现在与穆斐动手的话,将是引发很多盘根错节的利益崩盘,何况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坎伯慈收下了这份“厚礼”,安排下人将嚎哭没用的坎伯明送到房间去。
坎伯明捂住左脸被撕扯后的伤口,年级尚浅的她恢复能力并不算好,血流了一地,疼痛一直在吞噬着她的脆弱神经,她憎恨地嚎哭着,搀扶她的下人挨着她的拳脚都不敢怨言只能将她送到房去。
“穆斐,为了一个下人,值得和我翻脸吗?”坎伯慈用着耳语私探穆斐的内心。
那双猩红色的眼睛释放出寒意,让坎伯慈一愣,因为这个女孩,竟能让对方产生那么大的敌意,她还是头一次见到穆斐如此起伏的情绪。
“如果这里没有其他人在场,我会把她杀了。”
这不是恐吓,而是阐述事实。
穆斐说完,转过身,走到被道雷捂住眼睛的尤然面前。
女孩的腿始终都在打颤,因为长时间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让她连站着都十分困难。
尤然在微弱的月光下只能看到大人朝着她微微弯下腰……
穆斐将自己的黑色外衫披在了女孩的身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女孩被穆斐小心翼翼地单手抱起。
将一个身为下人的仆从抱着,这样的举止更是让其他人很是无法理解。
穆斐根本不在意无数双眼睛聚焦在她身上,她只是用黑衣将瑟缩成一团的小家伙盖住了全身,将其全部笼罩在她的阴影之下,道雷紧随其后。
最终府邸的士兵并未有任何阻止之意,而是在坎伯慈的命令下重新归队。
“我以后会去穆府拜访您的,穆斐贵公。”
临走之时,坎伯慈告知了穆斐自己接下来会去登门拜访的消息,她很想知道她的所有猜疑。
因为在她看向那个女孩时,总觉得她身上的气味如此怪异。
穆斐沉默着望了坎伯慈一眼,然后阴郁的眼神直视前方,紧紧抱着那个身上还沾染泥土的女孩,离开了这座灯火辉煌的鄂糜山晚宴。
一路上尤然都被穆斐抱托在怀里,她的脸埋在穆斐大人的肩膀上,原本寒冷打颤的身体因为被大人紧抱着,遮蔽了外面所有的风寒和冷寂。
大人一开始抱她,令她想都不敢想,当她真正接触到大人寒冷的体温时,尤然这才察觉,自己的眼睛早已湿透了。
她其实并不想让大人抱着,因为这不合规矩,更因为自己的衣服有污垢。
可是大人还是如此,一直走着。
穆斐感觉肩膀上滚烫的泪滴一颗接着一颗灼烧着她的皮一肤,小家伙正趴在她肩上默默掉眼泪。
她掀开遮住尤然头顶的黑衣,低下头,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但她的眼神已没有了之前那般戾气,带着少许柔和。
“尤然,你害怕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