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5.“安尔”
贝拉特里克斯在喊出最后一句话之后,就被罗道夫斯抱着离开了客厅。
她愤怒的尖叫还回荡在走廊里,像是不断拍打在耳畔的浪潮。
客厅里的人群三三两两,像是定格在原地,其他的纯血家族冷漠的隔岸观火,不时交换几个不言而喻的眼神。
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的脸色非常难看,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儿子最隆重的婚礼上,在自己的家中,会发生这样难堪的事情。
沃尔布佳的脸色也很难看,事实上,整个布莱克家族站在风暴中央,站在所有人瞩目的焦点中,脸色都愈来愈沉。
“混账!还不道歉!”
过了半晌,沃尔布佳紧攥着手指,发丝飞舞的怒斥一声。
安塔尔丝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双手大张护在西里斯身前,眼眸放大:“母亲!…”
一只手稳稳的摁住她的肩膀。
安塔尔丝回头,西里斯的侧脸浸在身后越来越浓的夜色里,张扬的发丝下,那张英俊的脸上狼狈的红肿,像是被烫红的玉石。
他摁着安塔尔丝的肩膀,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算了,安尔。”
算了。
安塔尔丝一点点睁大眼睛。
白纱窗帘扫过西里斯的头顶,少年抬着眼眸,深灰色的眼睛在头顶悬挂的吊灯的光圈下,逐渐拉伸成看不清晰的浓郁的黑色。
他睁着眼睛,瞳仁里倒映着整个华丽的客厅,倒映着对面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们。
马尔福家那面镀金的雕花镜面里亮起白光,擦拭的没有一点灰尘的镜面利落的反射出客厅里的一切——反射出被风吹的摇晃的露台门,反射出大片大片飘荡的白纱窗帘,反射出孤独站立的自己和他身前的妹妹,反射出与他隔了半个客厅的人群。
明明不过几步的距离,为什么看起来,却像是隔绝了一整个星河。
西里斯沉默的看着那面镜子。
头顶那只花枝招展的水晶灯松散的洒下一片灯光,在镜面里,像是给天空分了界的银河。星光闪烁的那一端,黑压压的人群淹没在浓稠的黑暗里,冰冷的注视着自己。
西里斯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的感受到——
自己从来就不属于他们。
从未。
被扇的那半边脸上,火辣辣的温度顷刻间散的一干二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凉,从毛孔钻进整个五脏六腑。
西里斯松开安塔尔丝的肩膀,手臂无力的垂落下去,被他遮掩的插进口袋里。
他并不感到难过,他只是习惯了而已。
“西里斯…”安塔尔丝站在他的身前,眼睁睁看到自己哥哥眼里的光像壁炉里的火焰一样熄灭下去,心尖上,突然就空了一块。
“都够了。”
阿尔法德舅舅终于看不下去的走出人群,他无视了沃尔布佳剑芒一样的眼神,踏着大步走到西里斯身边。
“这场闹剧已经结束了。”他冷声说着,拉住西里斯的胳膊:“西里斯,我们回家。”
说完,他已经带着西里斯幻影移形。
一道雷电似的的白光之后,西里斯和阿尔法德的身影双双消失。只有露台边的纱帘,还在一遍遍抚慰着暴露在夜色里的浮雕栏杆。
整个客厅,沉默了一瞬。
卢修斯反应很快,在西里斯消失后就开始在客厅里打圆场。纳西莎用手帕捂着唇,脸色苍白,一脸提不上气的模样,被德鲁埃拉搂住轻声安慰着。阿布拉克萨斯和西格纳斯在为宾客们致歉,而这些家族出于礼节,没有为这场闹剧增添更多的谈资。但是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成为接下来几个月纯血家族之间热议的话题。
安塔尔丝还站在原地,任由头顶明亮的光线扫过她眼前的阴影。
雷古勒斯轻声走到她身边,犹豫一下,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安尔…该回家了。”
他说着,顺着袖子拉上女孩的手臂,带着她回到了自己家族的身边。
安塔尔丝他们是乘坐飞天马车来的,回去的时候,自然也是同理。
深夜的马尔福庄园看上去依旧五光十色,剔透玲珑,从城堡各个角落亮起的灯光将整座庄园照的像是会发光的水晶。那面硕大的喷泉还在喷着水,水流的声音被掩盖在了人群的喧嚣里,吵得那几只懒惰的白孔雀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小憩去了。
在这样明晃晃的车水马龙里,有两辆铺着绿丝绒毛毡的银色马车从庄园的石砖车道里跑出,马蹄在石砖上轻点几下,腾空而起,转瞬间消失在星河灿烂的夜空。
安塔尔丝和雷古勒斯坐在马车里,沉默的看向窗外。
沃尔布佳和奥赖恩乘坐的是另一辆马车,正在他们前面十几英尺的地方飞跃着,他们的马车窗紧紧关闭,里面黑黝黝的一片。安塔尔丝猜测沃尔布佳正在朝奥赖恩发脾气咒骂自己的长子,毕竟她上马车前那满脸的阴沉几乎都要盖住马尔福庄园的辉煌灯影了。
心里有点堵。安塔尔丝坐在马车里,手指把身上宝蓝色的布料揪的皱巴巴的。
雷古勒斯在她对面叹了一口气。
“好了,安尔。你不用为今天的事情发愁,只是一场闹剧,对于其他人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很快就没有人会在意了。”
“…我没有在担心这个。”
安塔尔丝坐在窗边,看着外面仿佛触手可及的星辰,闷声说道。
他们的马车在空中轻盈的滑行,逐渐升起的月亮高高悬挂在马车顶,月光溪流似的淌进车厢里。安塔尔丝的半边脸被月光照亮,她轻轻的咬了咬牙。
“我是在为西里斯委屈。”她说。
雷古勒斯轻微的皱了下眉头。
“那就更不必了。”过了一会,少年冷淡的开口:“要我说,他分明就是活该。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贝拉了,他非要去招惹她。”
安塔尔丝简直不敢置信。
“你在说什么?雷尔?”
她终于忍不住的叫出来,连带着对沃尔布佳和奥赖恩的愤怒,手指猛的攥在一起,那些名贵的带着珍珠的布料被可怜的揉进她的指缝:“你们都没有看到吗?贝拉打了他!在那么多人的场合下,那样肆无忌惮的打了他!”
“因为他侮辱了那位大人。”
雷古勒斯冷静的接话:“安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们都知道贝拉有多崇拜那位大人,西里斯也知道。可是他偏偏忍不住,偏偏要在贝拉的面前气焰嚣张。没有一点忍耐和理智,我能说他不愧是一个格兰芬多吗?”
“这不是贝拉动手的理由!”
“是的,不是。但那可是贝拉。”雷古勒斯有些厌倦:“贝拉什么时候在乎过理由?而西里斯…他分明知道会有什么结果的,但他不在乎,所以他要承受后果。他不该侮辱那位大人的。”
“而贝拉更不该说出那些话!”
安塔尔丝简直出离愤怒了,她甚至牙齿都在打颤:“What’swrongwithyou!你们都不在乎吗?贝拉威胁说要杀了西里斯!她怎么敢说出这种话!”
“别傻了,安尔,她只是那样一说,她怎么可能真的杀了西里斯。”雷古勒斯揉揉眉心,非常无奈的说道。
“即使是说也不行!”
安塔尔丝厉声道:“西里斯可是她的弟弟,是我们的哥哥!我无法想象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对自己的骨肉至亲说出这种话!”
她说着,想起刚刚贝拉张牙舞爪朝西里斯甩咒语的样子,气上心头,连嘴唇都翕动了起来:
“不论如何——不论如何——”
女孩坐在薄的像是雾气一样的月光里,灰色的瞳仁里划过窗外的星落云散,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对面的雷古勒斯,陶瓷一样的脸庞上缓缓露出一个冷淡至极的表情:
——“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原谅她。”
布莱克家的阴霾密布,持续了一整个夏天。
从纳西莎的婚礼回来后,沃尔布佳就狠狠的教训了西里斯一顿,程度简直称得上史无前例。
她狠狠拽着西里斯站到二楼那面巨大的挂毯前,强迫西里斯跪下,尖细的手指攥着西里斯的肩膀,指尖都陷入了少年的皮肉。
而西里斯难得的一声不吭,只是冷冷的看着自己的母亲,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黑发倔强的垂落在后背,脊梁像是塔楼那样挺直。
沃尔布佳更愤怒了,她怒骂着西里斯,各种肮脏不堪的词汇从她猩红的唇瓣里吐出,和她发丝浓密的头发一样,铺天盖地的,像是一张令人窒息的网,紧紧束缚住整个格里莫广场12号。
安塔尔丝一回家就看到了这一幕。
看到了沃尔布佳对西里斯的叫嚣,和在客厅沙发上冷淡的坐着吸烟的奥赖恩。
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怒气包裹住了她的心脏,安塔尔丝丢下手里的东西,提着那繁琐的裙摆跑过去,直直的插入了沃尔布佳和西里斯之间!
沃尔布佳的咒骂声止了一瞬,她看着安塔尔丝,皱起好看的眉头:“你做什么?!”
安塔尔丝抬着眼睛,声音清冷:“您不用让西里斯跪了,母亲。我替他跪。”
她说着,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裙摆上的珍珠硌进了她的膝盖,安塔尔丝双手攥在身体两侧,指尖深深埋在掌心。
然后她仰起脸,嘴角紧绷:“这样,您满意了吗?”
沃尔布佳的瞳仁收缩了一下。
“安尔!”身后的雷古勒斯已经追了上来,他一把拽起了安塔尔丝,将她踉跄的拉到自己身后。
“抱歉,母亲。”小少年短促的呼吸了一下:“不过已经够了…今天的事已经够糟糕了,不是吗?”
沃尔布佳的脸色简直难看至极。
她气的胸膛起伏,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面前的三个孩子,脸上风雨欲来:“很好…很好!你们都长大了是不是?我管不了你们了是不是?一个个如此肆意妄为!你们还有没有把布莱克家放在眼里?!”
“什么叫放在眼里?”安塔尔丝在雷古勒斯身后冷笑一声:“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别人扇了巴掌都无动于衷吗?我倒是不知道,在母亲眼里我们就是如此的卑不足道。”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是从未有过的离经叛道。
雷古勒斯猛地回头,眼眸震惊的看着安塔尔丝:“安尔!”
沃尔布佳也在瞬间狰狞了脸庞,她大睁着那双漆黑的眼睛,上前一步,右手高高地抬起,就和先前的贝拉特里克斯一样,一巴掌已经要狠狠的甩在安塔尔丝脸上——
却在半空中就被西里斯攥住了手腕!
从马尔福庄园回来后就一直沉默的西里斯,刚刚那样被骂都没有回过一句嘴的西里斯,终于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生生止住沃尔布佳的巴掌。
“西里斯!”沃尔布佳尖利的叫声几乎要穿透屋顶。
少年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撇开她的手,径自转身,背影冷漠的走出客厅,沿着挂满家养小精灵脑袋的楼梯拾级而上,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沃尔布佳气的脸上的神经一抽一抽,她恶狠狠的冲着西里斯喊着:“很好!滚吧!躲回去!你最好不要让我看见你!西里斯!你听到了没有!你最好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她扶着旁边的扶手椅,一只手撑着额头,声嘶力竭。克利切从空气里跳出来,搀扶着自己的女主人,灯泡一样的大眼睛里颤颤巍巍。
“还有你!…”
沃尔布佳好不容易骂完了西里斯之后,转过头看着安塔尔丝,眼睛里不见一点光亮:“你也给我滚上去!没有我的允许,你敢走出你的卧室一步试试看!听到没有?!”
安塔尔丝扬着眼尾看着她,半晌后,撇撇嘴角:“如您所愿。”
她说完,无视沃尔布佳更加凶狠的表情,提着那已经不成样子的裙角,倨傲的跨出客厅。
膝盖上硌出的小小伤口摩擦着布料,痒痒的疼起来。女孩紧抿着唇,忍住那些细小的蜇疼,挺直脊骨跨上台阶,黑发像是泼洒的水墨,在布莱克祖宅深绿色的背景里一扫而过。
沃尔布佳浑身都在抖,她的指甲死死掐着身下的椅背:“混账!一群混账!布莱克家真是瞎了眼养出你们这群东西!…”
雷古勒斯沉默的站在她身边,看着安塔尔丝一点点消失在二楼。他扭回头,沿着身边浓墨重彩的挂毯向上看去,那些银光闪闪的名字在他深灰色的眼瞳里泛起涟漪。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然后收回视线,朝沃尔布佳行了礼之后,也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一时间,整个格里莫广场12号只剩下沃尔布佳气急败坏的叫骂。
墙壁上的蛇形水晶灯在此刻若无其事的发着光,夜色从半开的窗缝里偷偷渗透,静悄悄的看着这一切,楼梯上那些布莱克家祖宗的画像都探头探脑的朝客厅里看去,急切的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面巨大的挂毯上,每一个头像依旧冷若冰霜。
沃尔布佳终于骂够了之后,被克利切搀扶进了扶手椅,小精灵习以为常的倒了杯龙舌兰递给自己的女主人,然后跪在女主人脚边小声安慰着。
将一整杯酒精灌进肚子后,沃尔布佳脸上凶狠的表情像是潮水般的退去。她窝在椅子里,黑发缠绕在肩膀上,过了一会,她慢慢的抱住自己的双膝,将疼痛欲裂的头颅埋进自己昂贵的裙子。
克利切慌了神,伸手碰了碰她握着酒杯的手指,大眼睛里湿漉漉的:“…主人,主人?”
她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而此时,一直坐在客厅沙发里的男子终于有了动作。
油灯里的光影逐渐走向熄灭,夜风灌进了漆黑的宅子,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一动不动,只把奥赖恩手里的火星吹的七零八落。
奥赖恩靠在沙发上吐出最后一口烟圈,然后他从烟雾里起身,在大理石的桌面上掸了掸烟灰,深色的眼瞳不带一丝感情的划过扶手椅里的妻子。
“瞧瞧,你养的好孩子。”
犹如死寂的房间里,他咧开嘴,在逐渐暗淡的光线照射下,漠不关己的吐出这句话,然后他抬脚,毫不犹豫的与沃尔布佳擦身而过。
他离开的影子像是最后的幕布,叠加在沃尔布佳的身上。
被所有人落在这里的女子在黑暗里轻微的抖了一下,手里一松,那只透亮的高脚酒杯从指间滑落,哗啦啦的碎在地面上。
安塔尔丝被禁足了,和西里斯一样。
马尔福婚礼结束后的一整个暑假,她都是在卧室里度过的,除了偶尔能同克利切和雷古勒斯说说话之外,她什么人都见不到。
西里斯被禁足在她隔壁的房间,每天都很安静的呆着,与以往动辄大发脾气的他很不一样。偶尔安塔尔丝也会问问克利切他怎么样了,每当这时小精灵总会厌恶的皱起鼻子,说他就是在卧室里睡觉和研究魔咒,顺便把整个卧室搞得乱七八糟,墙壁上贴满了沃尔布佳不允许他贴的东西。
安塔尔丝有些担心他,不过现在的她根本自顾不暇。于是她只能求求雷古勒斯,希望他能在有时间的时候去和西里斯说说话。
雷古勒斯在满身不情愿的去了之后,就非常不以为然的让安塔尔丝放心,西里斯的承受能力明显比她想象的要高得多,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到什么伤害。
他是这么说的,但是安塔尔丝还是隐隐有些感觉。
还是有些什么,不一样了。她想。
和西里斯相比,禁足对安塔尔丝而言,实在算不得一件痛苦的事。
她本来就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社交,即使在平时,大部分的时间也都是窝在房间里一个人度过的,所以这么长时间的与世隔绝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事实上,她还有些庆幸,与其面对贝拉事件之后外界有可能的腥风血雨,平平稳稳的窝在卧室里实在是一件太幸福的事情了。
除了沃尔布佳没收了布莱德,让她无法与克拉格通信之外,安塔尔丝对自己的禁足生活非常满意。
她每天都能够在床上赖个自然醒,然后满身惬意的享受克利切端到房间来的早餐。她可以不用穿那些复杂老套的长裙和袍子,只用变着花样的换着各种柔软的睡裙在地毯和床幔间打滚。
雷古勒斯很担心她会感到无聊,因此每天都会给她带各种有趣的书籍,几乎要搬空祖宅的书房,安塔尔丝将所有的书都堆到了窗户下面,在每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就抱着玩偶趴在地毯上一页页的翻看这些书,吊儿郎当的用魔杖试验一个个小魔法,还能一伸手就够到克利切为她精心准备好的下午茶。
这哪算什么惩罚,这简直就是她一个人的小天堂。
不仅如此,因为担心她的情况,雷古勒斯还会偷偷的带给她一些信件,他和克拉格不熟,因此带给她的都是些平时玩的比较好的纯血家族孩子们的慰问。比如罗齐尔,他就写了一封简短的安慰信给安塔尔丝。
还有纳西莎,她用最花里胡哨的语句告诉安塔尔丝不必为她婚礼上的事情自责,这都不是她的错(虽然安塔尔丝本来就是这么想的)。
还有小赛尔温和伯斯德他们,都非常客套且形式化的问候了她(安塔尔丝觉得这都是看在雷古勒斯的面子上)。
甚至于还有拉巴斯坦,他用着龙飞凤舞的字体写了一封满篇阴阳怪气的信件,安塔尔丝简直能透过那些字迹看到他那张带着恼人笑容的脸,气的女孩那天的点心都少吃了两口…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卢修斯的信。这封信比其他人的晚了一段时间,安塔尔丝猜测这位心高气傲的白孔雀先生肯定还是因为那件事生气了许久的。不过他的信倒是非常绅士优雅,很有他的一贯风格,根本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
他先是在一句话里用了六个形容词来表达自己对于安塔尔丝被禁足这件事情的遗憾,然后从一个得体又成熟的兄长的角度做出了安慰,最后他很适时的提出了一些禁足时能做的事情的意见,还不忘提点了一下他曾交给安塔尔丝的那本书。
安塔尔丝在一个下雨天懒洋洋的看完了他的信之后,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那本被从马尔福庄园来回来的旧书。
其实这本书在婚礼的第二天就被她拿出来翻看过了。确实是一本很详尽的书,将“大脑封闭术”这种魔法记载的很清楚,安塔尔丝觉得就算是邓布利多都不可能比这本书知道的更多了。
不过就算如此,安塔尔丝的大脑封闭术还是没有一点进展。
原因很简单——因为大脑封闭术是一种非常需要训练的魔法。
即使是安塔尔丝在看过书之后对这门魔法已经了解的比较透彻的情况下,她也没有办法直接施展出这个魔法,因为她根本找不到一个人来陪她训练。
这个魔法是用来对抗摄神取念术的,那是一种禁术,能够让使用者从另外一个人的头脑里获取其情感和记忆,是一种无比强大并且危险的魔法。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都不可能会这种魔法,奥赖恩也许会,但是安塔尔丝可不愿意对着他开放自己的大脑,因此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大脑封闭术能够达到什么程度。
在这样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安塔尔丝在纠结了两天之后,就无可奈何的放弃了。
其实说白了,她对大脑封闭术本来就没有太大的兴趣,她更喜欢能够施展的咒语,而不是这种自保类型的魔法。比起这个高深的法术,她更好奇的是,卢修斯为什么会把这本书给她。
想起期末时多洛霍夫和他们的争端,以及马尔福手上如出一辙的黑色标记,还有愈渐疯狂的贝拉特里克斯…安塔尔丝捏着手里的信纸,忍不住的惴惴不安了起来。
一窗之隔的地方,伦敦的大雨正在稀稀落落的下着,雨水从漫天的阴云里坠落,打在格里莫广场12号的窗玻璃上,像是喷泉一样,溅起小小的水花。
女孩坐在窗台旁边抬起头,视线看向窗外被雨水稀释的像是褪色了一样的世界,过了一会,轻微的皱了下眉头。
为什么?…
她捏着手里单薄的纸张,指节微微的有些白。
——为什么?她总有一种,就要变天的感觉呢。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响切断了安塔尔丝的思绪。
女孩从大雨的间隙里回头,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卧室门。这倒是奇怪…克利切一直都是直接出现在她的房间里的,雷古勒斯也会直接在卧室外叫她的名字,她都有多久没有听到敲门声了?
她抱着点小小的好奇心,抬起魔杖打开房门——乳白色的雕花木门被弹开,一个身影靠在走廊上,正噙着笑看着她。
安塔尔丝眨了眨眼,有些惊喜的叫了出来:“阿尔法德舅舅?”
“嗨,安尔。”
阿尔法德·布莱克朝她笑了笑,黑色的眼瞳弯成了一个月牙:“我可以进来吗?美丽的小姐?”
“当然可以。”
安塔尔丝站起身推开面前挡路的各种书本,朝他夸张的行了一个屈膝礼:“反正也不可能有别的访客打扰我们了,舅舅。”
阿尔法德被她逗笑了,他绅士的低头走进女孩的卧室,视线围着房间绕了一圈,满意的揉了揉下巴:“看来我们的小安尔过的很自得其乐,比西里斯那个臭小子强多了——我刚刚从他的卧室出来,你根本想象不到那里有多可怕!简直是每一个斯莱特林的噩梦!”
“那我想我应该能想象出来。”安塔尔丝挑着眉,挥了挥魔杖将所有的东西整理干净,空出一面小桌子和两张沙发,优雅的请阿尔法德入座。
阿尔法德也不客气,掀开自己的衣摆端正的坐在沙发上,还主动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今天穿了一件不像是巫师会穿的长款衬衫,下摆很长,后半边潇洒的露在身后,安塔尔丝猜想沃尔布佳看到他的时候表情一定不会很好。
“那么,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安尔?”阿尔法德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正了神色看着女孩。
“挺好的,你知道,我一向很擅长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安塔尔丝耸耸肩,也端起了一杯茶。
“话虽如此…”男子哭笑不得:“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去给沃尔布佳道个歉比较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她其实早都不生你的气了。”
“我不要。”
安塔尔丝难得任性了一把,她哼了哼转过头:“我本来就没做错什么,如果去给母亲道歉,她一定会认为她还是对的!”
“不论你道不道歉,她都会坚持认为她是对的。”阿尔法德纠正她道。
“可是她不是!”
安塔尔丝忍不住叫了一声。
雨水哗啦啦的响在屋外,满世界的青灰色渡过玻璃映射在房间里。安塔尔丝看着地毯上斑驳的光线,顿了顿,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你那天也看到了不是吗,舅舅。”她缓慢的说:“看到了贝拉特里克斯是如何伤害西里斯的,也看到我的父母们…是如何冷漠而自私的。不是吗?”
她轻轻咬了咬唇:“他们根本不在乎西里斯,也不在乎我们,他们只在乎他们的荣誉和面子。这是一个多么残忍的事实。”
“我简直无法想象西里斯有多失望,我也无法想象为什么家里的其他人…都还认为这是正常的?那是西里斯啊…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他?怎么能让他一个人那么难堪的站在原地,遭受屈辱,还要他低下头对他们认错?!”
安塔尔丝越说越快,到最后,已经憋了一口气,脸色微红,眼角也是。
“我不会向母亲道歉的,起码这一次,绝不。”她愤愤不平的道。
阿尔法德安静的看着她。
过了半晌,男子叹了一口气,手指摩擦着茶杯的把手,低声:“安尔…你不能这么想。”
“那不然呢?”安塔尔丝反问道:“难道要我也和父母站在一起吗?明明知道西里斯受了委屈还不站出来为他说话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英俊的男子犹豫了一下措辞:“有时候,事情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赌气或是争斗,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在这个家里,本来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窗外一声电闪雷鸣,房间里亮起一片白光。在令人措手不及的光线里,女孩坐在柔软的沙发中,目光很冷,一字一句的说道。
阿尔法德微微失神。
墙壁上的挂钟传来了沉闷的一声响,安塔尔丝撇了嘴角,轻轻的对上阿尔法德的眼睛。
“在这个家里,本来就只是母亲一个人说了算的,不是吗?”
她拖着音调,毫无感情的说着:“这里不过就是她独自掌管的王国,而奥赖恩对此视而不见。她享受着控制我们的权力,我们不过是她指尖下的巫师棋,我们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一切都要按部就班,按照她的想法,演好一个听话的角色。这就是所谓的布莱克家族。”
“你知道吗?…舅舅。”女孩垂下视线,脸上的表情很冷:“有时候,我真的怀疑,她根本就不爱我们,也不爱这个家族。她只爱她自己。”
阿尔法德:“……”
伦敦的天空一片沉甸甸的深色,窗外的雨幕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线条,将所有的景色分割成一条条的小块,有浓重的水汽在这些分离的世界里沸腾。
阿尔法德沉默下去,他看了眼窗外不甚清晰的画面,那些沉重的雨水像是打在了他的心底。
过了许久,他深吸了一口气,侧头往旁边看去——在他们所坐下的位置旁边是一个熄灭的壁炉,壁炉上摆放着女孩子们会喜欢的那些精致的小玩意,还有一些银框相册,里面都是安塔尔丝和西里斯及雷古勒斯的合影。
在这些相册其中,有两个相框被倒扣在了壁炉上,只留下它们背后的小撑子,滑稽的竖立着。
阿尔法德有些犹豫的伸手,将那两张相册拿了下来,他看了一眼相册上的画面,微微惊讶,过了一会,浅浅的勾了一个笑:
“我倒是不知道,还有那时候的相片呢。”
安塔尔丝看着他没说话。她知道那是什么——去年她在天鹅庄园里找到的那两张沃尔布佳和奥赖恩的相片,纳西莎送给她后就被她拿了回来,一直摆在那里。直到前段时间,被生气的她倒扣在桌面上。
她看着自己舅舅微笑着抚摸上那张照片,轻哼了一声,端起茶杯继续喝茶。
阿尔法德轻轻擦过相框上细小的灰尘,将那张沃尔布佳笑的张扬的照片握在手心,端详了许久,然后从嗓子里溢出一声叹息。
“安尔…”他低沉着嗓音:“我知道你一定对你母亲很不满,非常不满,有时候我也是。但是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相信。”
“你要相信——沃尔布佳远比你以为的,更爱这个家。”
安塔尔丝手里的动作一顿。
阿尔法德已经将照片推到了她的眼前,那张照片上,少女时期的沃尔布佳美丽而惊艳,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神采奕奕,仿佛整个世界尽在眼前。
“这是她十六岁的时候。”阿尔法德对着安塔尔丝微笑道:“那是她最快乐的年少时光。你知道,她从小就非常聪明,又是我们的长姐,我们的父亲非常喜爱她,她可以说是备受宠爱的长到成年。”
“她曾经有着非常宏伟的梦想,因为她的魔咒学几乎和你一样出色,她想要进入魔法部,到世界各处游历——但是这一切,都在她从霍格沃茨毕业的那年开始,改变了。”
安塔尔丝微微睁大眼睛。
阿尔法德说到这,嗓子哑了哑:“你知道,那一年你的外祖母去世了,我们的父亲悲痛欲绝,放弃了继承权独自去了德国。偌大的布莱克家族突然就压在了沃尔布佳的身上。”
他说着,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身旁的壁炉,神色缱绻:“我们从小是在这栋房子里长大的,我们也以为我们会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但是我们的父亲离开之后,我们才知道根据继承的顺序,这栋房子根本继承不到西格纳斯或我的身上——它会被继承给奥赖恩。”
安塔尔丝的脸色白了白:“…因为沃尔布佳是女子?”
“对。”阿尔法德敛了眸子,平静的看向她:“因为沃尔布佳是女子,所以她根本不享有继承权。那时候我和西格纳斯都还小,甚至都没有毕业。沃尔布佳想要保住我们的房子,想要保住我们的生活,只有一个办法…”
“嫁给奥赖恩。”安塔尔丝轻声补充道。
手里的茶水突然就没了温度,女孩握着杯子的手有些颤抖,里面的液体也像窗外的大雨一样泛动起来。她缓缓抬起头,灰色的眼瞳收缩着,嘴唇翕动:“所以——他们从未相爱过。”
阿尔法德闭了闭眼:“没有。事实上,他们从小就不对付。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大人的安排,为了维持布莱克家族的纯血荣耀。”
轰地一声,窗外的闪电,劈在了安塔尔丝心头。
阿尔法德还坐在她的对面,将第二张照片拿出来,看着上面表情冷漠的两个结婚的人,露出一个苦笑:“而沃尔布佳…自从她结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再也没有,看到过她的笑容。”
“……”安塔尔丝心里一疼。
“安尔,我知道你不喜欢你的母亲,很少有人会喜欢她。她是个那么偏激、阴鸷、自私、高傲的人…但是安尔,无论如何,请不要不相信她对这个家族的热爱。”
女孩在他的对面,倏地抿紧了唇。
阿尔法德还哑着嗓音:“因为她对这个家族的付出,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她为了保护这个家族,能放弃自己所有的一切。她深爱着这个家,也深爱着你们。她是做错了很多事情…但是…”
他的声音里突然就带了哽咽——
“但是错的那个人从来不是她。”
“错的是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家。”
雨还在下,像是宣泄而出的瀑布,华丽丽的降落在整个伦敦街头。
阿尔法德离开后,安塔尔丝就窝在卧室的窗台边,撑着下巴看着外面的大雨,那些灰白的线条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圆润而分明的溅落在各式各样的平面上,四分五裂,土崩瓦解。
她看着看着,突然就有点想哭。
安塔尔丝窝在窗台下,扁了扁嘴,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有一股潮湿的情绪由内而外,像是连绵的毛线缠绕住肺腑,闷的她喘不过气。她吸了吸鼻子,在被禁足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有种孤独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真的很想,很想和别人说说话——任何人都可以。
可是她能和谁说话呢?西里斯被禁足在隔壁,克利切根本不懂她的情绪,而雷古勒斯一早就出了门…
想来想去,女孩咬了咬牙,从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一面被包裹的很好的镜子。拆开它的包装,抱住它花里胡哨的镜体,对着湖水一样平静的镜面轻声喊了一句——
“莱姆斯·卢平。”
镜面泛起了熟悉的涟漪,在一阵阵卷起的水波之后,一个久违的身影清晰的出现在镜子的那一边。
少年有些惊讶,是真的没有想到她会在假期的时候和他联系,他浅棕色的头发软塌塌的盖住额头,身上穿着一件亚麻色的衬衫,袖口挽到了胳膊肘,露出他苍白的一截手臂。
“布莱克?…”
他有些不确定的擦了擦镜面,修长白皙的手指从安塔尔丝的眼前一闪而过,那双绿褐色的眼眸里沉淀着与以往如出一辙的温柔神色,细长的睫毛扇了扇,是温和又干净的模样。
安塔尔丝看着他,心里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雨水渐渐的窗台,女孩坐起身将双面镜端正的靠在书桌上,趴在桌子上看他,心里的毛线终于柔软了起来,里面盛开出了毛茸茸的花。
他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从来没有。
她想。
卢平坐在双面镜的另一端,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放假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有将双面镜妥帖的放在桌面上,虽然他不认为女孩在忙碌的假期中还会跟他联系,但是他还是觉得万无一失会比较好。
还好。
少年这样想着,看着对面女孩蓬松的黑发和那张细腻如瓷的小脸,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柔软的笑意,整个五官像是镀了一层光。
他松松的笑了出来:“布莱克,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
安塔尔丝看着他,忍了忍,扁起了嘴。
少年一愣,脸上的笑意顷刻间被慌乱打散,他正了神色,紧张的看着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安塔尔丝揉揉眼睛,她就知道,西里斯一定没来得及将这些事情告诉他的好朋友们。
不过她不想跟他谈这些,于是她吸了吸鼻子,耸耸肩:“没什么,就犯了些错误,我被禁足了,西里斯也是。”
卢平的眼眸放大:“怪不得…我寄给他的信件都没有收到回复。怎么了?你还好吗?家里人惩罚你了?”
“没什么大事。”
安塔尔丝趴在桌子上,朝他摇了摇头,声音里湿漉漉的。
“就是…”她眨眨眼睛:“有点无聊。我都好久没出门了,也没能和其他人说什么话…所以…”
卢平缓慢的露出了一个了然的表情。
他点点头,并没有因她的说法而感到生气,反而松了一口气对她笑了笑,绿褐色的瞳仁清澈见底:“那就好。”
他说:“没关系的,我在这里陪你。”
心脏霎时间就塌了一块。
安塔尔丝的眼尾有点红,她抿着唇看着对面干净的少年,看着他脸上认真的无以复加的表情,慢慢的,就拉出了一个笑。
“你有这种觉悟就好。”她慢吞吞的哼了哼:“要不是实在找不到其他人了,我才不会找你呢,更不可能会让你看到我的卧室,你可是除了我的家人以外第一个看到这里的人。”
“!!”少年慌乱的侧过了头。
他的耳朵又开始变红了,额发盖住了他的眉宇,他胡乱看向一边,侧脸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抱歉…”他窘迫极了:“我不会乱看的,我保证。”
“噗。”女孩不客气的笑了出来,眼睛里水光荡漾。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镜子里他的侧脸:“别傻了。我能在这里呼唤你,当然就是不在意这些。怎么?你很不愿意看我的房间吗?我的卧室有这么不能入眼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卢平被她逗弄得连连摆手,他重新扭过了头,视线低垂,还是不敢乱看,只敢把视线聚焦在镜子底部那些玫瑰的花纹上:“我只是…不想冒犯你,布莱克。”
安塔尔丝笑的酒窝都露出来了。
“没关系。”她含着笑,歪着脑袋看他:“我不介意你知道我的生活,卢平。”说着将双面镜拿了起来,镜面对向窗外连绵不绝的雨水:“你看,伦敦下雨了哦,你那里呢?天气怎么样?”
“嗯…”少年顿了顿,站起身拉开窗扉:“我这里天气还不错,阳光很好,我的窗外有好几株柏木,正被晒的金光闪闪…”
他非常诚恳的,一字一句的回答她。站起来的半边身子上,亚麻色的衬衫一角上晒出了柏木的树影,窸窸窣窣的,像是被剪碎的阳光碎片。
安塔尔丝撑着下巴安静的扫过他的衣角,扫过他纤瘦的身躯,扫过他露出来的一丝不苟的桌面,还有他身后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的木纹床面和米白色的墙饰。
他的房间和他的人一样干净。
女孩目光柔和的看着这一切,然后细微的笑了一下。
卢平的声音还在继续,絮絮叨叨的向她介绍着外面的风景,似乎是想要打散她在下雨天的忧虑,他的声音和外面的雨声混在了一起,像是石子点落在溪流里,和谐的不像话。
安塔尔丝听着听着,视线忍不住的放在了他露在镜子里的手上。那只手还是那么好看,指节白净,指甲上是半透明的浅粉,和假期前被她小心翼翼握住的时候一模一样。
女孩的脸突然有点热。
卢平说了一大堆后,没有等到她的下文,他愣了愣,重新坐下身,温和的脸庞出现在镜子里,看着她失神的视线微微惊讶:“…布莱克?”
安塔尔丝一个激灵。
她的睫毛颤了颤,视线挪到他手指间握着的羽毛笔上,没话找话:“唔…你怎么拿着笔呢?你在做什么?”
少年张了张嘴:“我在…誊写笔记。”
“现在?”安塔尔丝下意识地道,随后很快反应上来,猛的坐直了身体:“给我的笔记?”
卢平侧过脸咳了一声:“…嗯。”
女孩立刻开心了。
她挺直脊骨,身体左右晃呀晃的,像是小猫的尾巴,毛茸茸的头发垂在她的脸侧,盖住她发烫的颊角。
“哦,那谢谢你了。”她忍不住弯起眼睛:“我可真是太期待能看到四年级的笔记了,等开学的那天,我去你们车厢找你拿,顺便把新买的笔记本交给你好不好?”
“新买的…笔记本?”少年回过视线看她。
“嗯!”
卢平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有点精彩,他沉吟了一下,揉揉头发:“我能跟你商量一下吗?新的笔记本…能不能不要是粉色的?你知道——西里斯他们嘲笑了我一整个学年…”
“噗…不好意思呀。”
安塔尔丝不客气的笑出了声。
雨水洗涤着她的窗户,透明的玻璃上,膨胀的雨水线条起起伏伏,在交错的线段里,逐渐倒映出女孩从未有过的开怀随性的笑容。
她呵哧呵哧笑够了之后,重新趴在了桌子上,下巴埋在交叠的胳膊里,脸庞蹭着乳白色的睡裙袖口。
她睁着眼睛,心里也柔软了起来。
“喂,卢平。”
她抱着自己的胳膊,轻声叫着。
少年在双面镜的那端看着她勾起唇角:“嗯。”
温柔的一声。
安塔尔丝的眼尾又红了,她闭上眼睛,头发盖住浓密的眼睫,像是蜷缩起来的猫咪。她在一片黑暗里轻声呢喃:
“卢平?”
“嗯。”
被雨水覆盖的耳边,是他比空气还要轻的呼吸。
女孩的袖口印出了湿润的印记,她埋首在胳膊里,头发盖满了全身,声音像是线头,从发丝里窜出一点小小的端倪。
她叫:“卢平…”
少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脸庞温柔的像是晒化的湖面,他垂下眼睛,不厌其烦——
“嗯,我在。”
三年级剩下的暑假,转瞬即逝。
在布莱克祖宅安安静静了快两个月之后,愈来愈多的雨水席卷了整个英伦半岛,将属于夏日的浓重的温度打散,属于初秋的气候一天比一天彻底的降临在了这里——
九月终于到了。
九月一日那天,安塔尔丝和西里斯的禁足终于结束,他们得以收拾好自己邮购的所有开学需要的物品,走出那间困了他们将近两个月的卧室,去霍格沃茨开始新的学期。
安塔尔丝其实说不上有多激动,但她确实很期待新的学期。她穿了一件颜色非常好看的茶绿色衬衫裙,黑色的大卷发上别了一根珍珠发卡,脸上尽其所能的用了手头所有的美容魔药。
走出卧室的那一刻,她容光焕发,和西里斯碰了个正着。
同她相比,西里斯看起来要平淡很多,他的神色比之前还要冷淡一些,双手插在口袋里,斜靠在走廊冲她笑了笑,此后再没有多余的表情。
奥赖恩很讨厌他的这幅模样,不过他一贯的什么都没有说,只当自己全没有看到,带着三个孩子直奔伦敦十字火车站。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沃尔布佳一面,从头到尾。
伦敦十字车站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拥挤的不像样。
安塔尔丝将所有的行李缩小放在口袋里,揪着雷古勒斯的袖子穿梭在人潮里。
奥赖恩在把他们送达车站后就离开了,他一向厌烦各种麻烦的事情。
安塔尔丝他们习以为常,进到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后就分道扬镳。西里斯自然是去找他一个暑假没有联系过的好兄弟们,而安塔尔丝和雷古勒斯自然要去和斯莱特林汇合。
金红色的列车在拥挤的车站里延伸出去,灿烂的阳光混淆了列车吐出的烟雾,像是金色的灰尘一样,荡漾在空气里。
安塔尔丝在西里斯走了之后回头看了他一眼,高大的少年顺着人流朝列车末端走去,他的背影跟格兰芬多宝剑似的,分隔开汹涌的人群,独自冷冽又清醒的朝前迈去。
安塔尔丝望着他的背影轻微的凝了眸。
斯莱特林的纯血孩子们很早就聚集在了那两节没有单独包间的车厢里,各种绿色的袍子在金碧辉煌的走廊里跌跌撞撞。
都是些很眼熟的人,看到安塔尔丝的时候,彼此会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安塔尔丝权当自己没有看到他们的眼神,兀自跟着雷古勒斯找到一个地方坐下,很快就有罗齐尔他们过来打招呼。
“嗨,雷尔,嗨,布莱克。”
今年七年级的罗齐尔比以往更高大了几分,肩膀很宽,提着他的宠物猫特丽莎,露出的手臂上尽是大块大块的肌肉。
“嗨,埃文。”
雷古勒斯对他很友好,毕竟罗齐尔是他在霍格沃茨里最好的朋友。
两个少年一拍即合,坐在了一起,谈论起新学期的各种事情。安塔尔丝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和特丽莎玩了一会,然后就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
九月的阳光不像盛夏那样耀眼夺目,它更像是发着微光的纱帘,从容而温和的覆盖着车站里的深深浅浅,给每一个角落盖上淡金色的色泽。
各种各样的脑袋暴露在这看不见的轻纱之下,巫师和麻瓜们聚在一起,纯血和混血也聚在一起,吵吵闹闹的,惹得安塔尔丝斜对面几个纯血家族的孩子很不快。
以小克劳奇为首的几个三年级的孩子看着外面犹如市场一样的嘈杂混乱,不屑的努了努嘴,开始发表起一些尖锐和刻薄的看法。
安塔尔丝强迫自己忽略那些讨人厌的声音,她晃着腿在斯莱特林的车厢了坐了一会之后,就找了个借口走了出来。
光流在狭窄的车厢里涌动,女孩整了整身上的裙子,在人群里穿梭着,一步步朝列车尾端走去。
她可没有忘记,卢平答应会在开学这天给她新一年笔记的事情。
等到了霍格沃茨之后,他们可没有这么多时间。因此最好的时机就是在列车上,在沸沸扬扬的角落,她想要去见一见他。
这样想着,女孩勾了勾唇角,跟偷吃了糖似的,步伐轻快的朝前走。
西里斯他们还是很好找的,在安塔尔丝走过了好几个车厢之后,眼前一片翻滚的金红色的巫师袍,她已经走到了格兰芬多的地盘。
好在她并没有换校服,因此得到的注意力不多,她悠闲的一间包间一间包间往后找,很快就听到了詹姆·波特那吵吵嚷嚷的大嗓门——
“见鬼的!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总是乐呵呵的少年现在听起来愤怒极了:“这简直就是囚禁!是犯罪!西里斯,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再在那个家呆下去了!你要反抗才行!拿出你的格兰芬多精神!”
“是吗?”这是西里斯懒洋洋的回答:“怎么反抗?从家里逃跑?我还不到十六岁,我能去哪呢?”
“你可以来我家啊!我父母一向很喜欢你,在家里多放一个碗可花不了多少钱,西里斯!”波特义正言辞。
安塔尔丝听到这已经挑了挑眉,抬脚不客气的踹开了他们的包间——
“波特先生,你这算是诱拐未成年巫师吗?”
“!!!”
几个少年被吓了一跳。
波特瞬间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顶着那头从来没有整齐过的黑发,瞪大眼睛看着安塔尔丝:“布莱克?”
西里斯也抬起头,一脸惊讶:“安尔?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
安塔尔丝脸不红心不跳的扯个谎,扫视了一圈,包间里除了他们之外就只有佩迪鲁一个人,她没有看到卢平的身影。
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女孩想了想,拍拍西里斯旁边的座位,非常自觉的坐了下来:“刚刚在家里都没能好好跟你说话,你这些日子还好吗?”
“反正还活着。”
西里斯的表情比在布莱克家的时候生动多了,他靠在座椅上,英俊的眉眼懒懒散散:“我打赌,你一定比我过得好得多。”
“那当然。毕竟我可没有那种多余的格兰芬多精神。”
安塔尔丝冲他露出一个假笑。
“嘿,布莱克。”还不等西里斯反击,对面的波特已经重新坐下来,目光直勾勾的看向她:“是真的吗?布莱克家真的把你们俩禁足了一整个假期?就因为你们在马尔福的婚礼上和你们的姐姐产生了矛盾?”
“准确来说,是他,不是我。”
安塔尔丝淡定的反驳:“我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失礼,我被禁足只是因为我在我们母亲惩罚西里斯的时候替他说了话——天呐我现在可真后悔。”
“我谢谢你啊。”西里斯没好气的白她一眼。
“这可真不公平!”波特在对面义愤填膺:“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们?这根本就不是你们的错!布莱克,我觉得你们的家族要好好反思一下!”
“那就不是你应该管的事情了,波特。”
安塔尔丝冷哼一声,无视了少年继续下去的忿忿不平,她朝打开的包间门外看去,长长的走廊里,哪里都没有看到那个少年的身影。
身边的西里斯和波特还在就布莱克家族的那个问题说来说去,安塔尔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正准备想个话题旁敲侧击一下,对面的佩迪鲁看了她一眼,朝她抿出一个内向的笑:
“卢平去级长包间开会了,他今年担任了级长。”
安塔尔丝微愣:“级长?”
格兰芬多的?卢平?
她心里微微的有些不平,他在暑假的时候可没有告诉她。
正想着呢,波特被这个话题拉回了思路,他朝安塔尔丝得意的握了握拳:“没错!级长!我们的卢平先生!他可太争气了,接下来的学期我们都不用再担心格兰芬多的分数了哈哈哈…”
这家伙…
安塔尔丝朝他不客气的挑眉:“我很怀疑他是否会包庇你们的行为。”
“他当然会!”波特骄傲的抬抬鼻子:“我们掠夺者可是一体的!”
西里斯看着波特的样子好笑的摇了摇头,他随意的撸了一下额发,接话道:“我并不怀疑莱姆斯的忠诚,不过我对你的那个说法同样表示怀疑,詹姆。你可别忘了,级长可不是只有一个人,另一位级长可巴不得时时刻刻揪住你的小辫子呢。”
没想到波特反而不害臊的笑了一下:“没关系,让她抓!这样说不定还能多获得她的注意,我何乐而不为呢?”
他笑的张牙舞爪,一脸的朝气蓬勃。
安塔尔丝看他这个样子,已经有所察觉的抽了抽嘴角:“…这么说,格兰芬多这一级新的女生级长就是莉——”
她的话还没说完,这节车厢的门哗的一下被人推开,有两个身影正说着话从背光的环境里走入,一高一低,正是莱姆斯·卢平和莉莉·伊万斯。
波特的眼睛一下放出光来,他站起身大半个身子探出包间,朝那边红头发的漂亮少女招手:“嗨,伊万斯!”
安塔尔丝的眼睛也放了光,但她比波特矜持多了,依旧坐在座位上道貌岸然。只有那双浅灰色的瞳仁,像是掺了水一样,波光粼粼的。
卢平和伊万斯很快被他们转移了注意力。
伊万斯身材纤细,那头耀眼的红发像是律动的凤凰花一样,绿生生的一双眼睛里生机勃勃,整张脸灿烂的和波特别无二致。
不过此时的少女正蹙着白皙的眉头,不耐烦的看着波特:“波特,你又要干什么?”
“嘿,别这么冷漠呀,我这不是一个假期都没见到你了,我听说——”
波特嬉皮笑脸的,从包间挤出去,站在伊万斯的面前跟她比划来比划去。西里斯和佩迪鲁看热闹的坐在原地,一脸习以为常。
卢平也习以为常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听到波特后面的话。他被波特那一嗓子打断之后,就看到了正坐在自己座位上朝自己言笑晏晏的女孩。
空气里金色的灰尘在舞蹈,卢平迟钝的眨了眼睛。
安塔尔丝看着他舒展了眉眼,好看的五官笑成了一幅画,瞳仁里的波光搅动着轻纱似的光线,在少年的心口轻轻柔柔的揉了一把。
卢平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
“闭嘴!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了!”旁边的伊万斯再次被波特惹生气,她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波特之后,转过头对卢平开口:
“就先这样吧,莱姆斯,以后有什么问题,我们再联系。”
“?!”
安塔尔丝眼里的水光一凝。
——莱姆斯??
卢平终于回过神来,他慢半拍的哦了一声,侧头看向伊万斯:“好的,我知道了。麻烦你了,莉莉。”
——莉莉??
安塔尔丝心里的小火苗蹭的一下就烧了起来!
卢平无知无觉,在和伊万斯道别之后就和垂头丧气的波特一起走回包间,波特嗷嗷的在对西里斯和佩迪鲁抱怨,他则是放缓了呼吸,走到安塔尔丝身边,轻轻捺了捺掌心:
“布莱克。”他心里的花朵一瓣瓣的绽放,忍不住轻笑出来:“你是来拿笔记的吗?稍等,我马上——”
“不用了。”
女孩冷冰冰的打断他。
少年猝不及防的一愣。
面前,女孩低着眼眸不看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猛的从他的座位上起身,茶绿色的裙子扫过他的眼底。
“还是不麻烦卢平先生了。”她干巴巴的哼道:“我怎么好意思再用卢平先生的笔记呢,我们的关系可没有那么好,我们可是连互称教名的关系都算不上不是吗?”
她冷淡的说完,跺跺脚,满脸娇怒的撞开他的肩膀走出去!
在她身后,正在和波特打闹的西里斯抽空探出一个脑袋,莫名其妙的:“这丫头又怎么了?”
说完摇了摇头,一脸“不关我的事”的重新嘲笑起波特来。
卢平僵在原地,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波特旁边的佩迪鲁喝了一口果子露,同情的瞅了他一眼。
下一秒,少年已经反身追了上去——
安塔尔丝已经走出了几步远,她生气死了,满脑子都是“莉莉”“莉莉”“莉莉”…
他居然叫她“莉莉!”而她居然叫他“莱姆斯!”
她都没有那样叫过他…
嫉妒的火焰炙烤着她,女孩气的简直要尖叫,像是一只炸毛的猫,脚步重重的踩在列车发烫的地板上,眼看就要走出这节包厢——
“等一下!”
身后,有人伸手拉住了她。
安塔尔丝停下脚步,呼吸轻轻停了一瞬,她低下头去看,看到少年修长的手指轻扣住她的手腕,四根白净的指节不偏不倚的,刚刚好握住了她的脉搏。
咚-咚-咚。
女孩心跳都乱了。
见鬼的,这是作弊!她懊恼的想。
少年站在她的身后,比她高了一头多的身影覆盖在她的身上,安塔尔丝没有回头,但是她听到了他的呼吸,就在她头顶很近的地方,从她凌乱的发丝里窜进她发麻的头皮,呼出湿润而暖和的温度。
就像他握着她的手一样。
安塔尔丝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身后,卢平轻轻拉住她的手,指腹贴着她柔软的皮肤,少年的指尖情不自禁的颤抖。
他还是没有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只是担心她还在生气,于是低了头,耳朵都耷拉了下来,在她身后低眉顺眼的开口:
“别这样…”他软软的求她。
金色的光流涌动在女孩的眼前,安塔尔丝看着面前像是放缓放慢的世界,看到那些灰尘金光闪闪的坠落在他们身边,耳边是噼里啪啦的巨响。
他说:“别这样…”
——“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