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换星移
半个世纪过去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已成为半个世纪之前的历史了。
这150年,世界又发生了多少战争,而第三次世界大战,每每都差点发生——虽终于没有发生。
人类毕竟热爱和平。
而既往的罪恶,如果不作彻底的揭露,如同有病不作根治,必会又一次复发,从而走向死亡。
日本军国主义之所以半个世纪内屡屡死灰复燃,其症结就在于他们的罪行未曾得到彻底的清算!
没有人能保证,至今仍自认二战中日本是“亚洲民族解放者”的军国主义者,不会有一天找上一个借口,重新发动一次“大东亚圣战”以实现其“大东亚共荣圈”的妄想。
在这时候,有一个人站出来了。
他就是已近古稀之年的丸山太郎。
他还活着——没有像长谷川信一、司马辽守喜等人那样被灭口。是因为年纪太小,没把他当回事,还是因为他向野间直泄露过当时三人江边说话的内容,所以没有追究……总之,他活到了战后。
而三人当中的野间直,他在广州听到天皇的《投降诏书》后,看到不少日本军官剖腹自杀,他也把军刀对准了自己。
战后,为生计所迫,丸山太郎什么都做过。以后,没人会向他提起这段往事,但这段经历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刻骨铭心了……
一晃50年过去了。
一日,他偶然到一个卡拉OK厅,碰巧听到了一段久违了的却又相当熟悉的音乐——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唱,不,简直是在干嚎:
……泥塘何处是尽头?
两夜三天饿着走……
他的心为之一颤。
往那边看去,屏幕上,竟出现了当日日军行进在中国大陆的画面——
长城;
黄河;
南中国的热带雨林——不少酷似珠江岸边的山岗、草木……
军刀寒光闪闪。
……庙行镇前敌阵坚,
友军已经攻上前……
台上的人像是在发狂。
丸山太郎记起了,这是自己应征前,在小学被教会的一支新军歌。
为什么现在又唱起来了?
他不由自主地往那边走去。
他已经老眼昏花了,听声音实在又太熟悉了。待他一直走到台下,这才发现,唱歌的竟是自己的小孙子——十二三岁的丸山信喜!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知怎的,他一步冲上前,拽住孙子的胳膊,猛地一下将孙子拉下台。孙子手中的麦克风掉在了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孙子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不知道爷爷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在场的人也都愣住了。平日,他们对丸山太郎这位老人再熟悉不过了。这位老人平日不声不响、闷头闷脑地干自己的事,从不多事,有时,甚至似幽灵一般在街道上穿过,仿佛不愿别人知道他的存在……可今天,没料他竟有这么大的脾气!
丸山太郎将孙子拽下来后,几乎是把孙子挟在腋窝里,大步带出了卡拉OK厅。
同过去一样,他闷声不响,什么也没说。
待出了门,孙子才叫出来:
——爷爷,你怎么啦?
丸山太郎什么也没说,把他扔到一边,走了。
几天以后,他闷声闷气地对孙子信喜说:
——今天不上课?
——星期天,当然不上课。
信喜不解爷爷为何这么问。
——那就跟我走。
丸山太郎也不说上哪,站起身就往门外走。信喜不敢怠慢。平日,爷爷是一家人的尊长,他的话谁都得听,所以,他只能跟去。
丸山太郎一头钻进了自己的车,把后门打开:
——进来。
信喜低头钻了进去。
一路上,他也不问爷爷是去什么地方。
车在东京的街道上七转八拐。
终于,车停下了。
走出停车场,迎面,是一个展览馆。
——“731”细菌部队展览会?
信喜奇怪地问。他从来没听说过这方面的事,“731”为何物,更不知道。
可爷爷却严肃地说:
——给我仔细看。
尽管信喜才十二三岁,对所有的图片和说明,应该说还是似懂非懂,朦朦胧胧。可是,他分明感觉到,面前的爷爷给震撼了,身子分明是在战栗,抓住他的手擞得很紧,却也在抖动……他明白,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罪行,用细菌去杀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百上千,甚至更多……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却不明白。
兀地,他心中一惊:
——莫非爷爷就是这支部队的人?
可他到底没敢问。
出门时,信喜发现爷爷的脸色发青了。
他更不敢问什么了。
待汽车开上了高速公路,丸山太郎却先自说了:
——孙子,你以为爷爷是这支魔鬼部队的一员么?
信喜是个聪明的孩子,连声说:
——怎么会呢?不是的,不是。
谁知,丸山太郎却叹了一口气,说:
——虽然爷爷不是731部队的人,但爷爷所在的部队,比731还坏……
——什么?!
孙子大吃了一惊。
丸山太郎半天才说:
——听爷爷的话,以后,无论如何,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唱那过去的军歌。记住了吗?
——记住了。
的确,信喜是记住了。可他还无法了解这些歌给他爷爷心灵中留下怎样的创伤。
末了,丸山太郎还向自己的儿子、信喜的父亲提出:
——我要带信喜去中国一次。
——你能不去么?
——不行。
回答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