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奠基者 何建明 3380 字 1个月前

周恩来可能一直留意着他的国务院代表们。他鼓掌时,冲余秋里直笑,他大概看见余秋里罚站似的起立过。

那会儿的掌声和这会儿的比起来,简直是小巫之于大巫,河泊之于汪洋……

其实余秋里八大二中会议上出头露面,是有他的深思熟虑的。他是想日后在中央领导和那些打“擂台”的兄弟省长、兄弟部长面前打个出其不意。这是军人惯用的手法。你嚷嚷时,我默不作声;你取小胜时,我依然默不作声。你欲取之大胜时,我则来他个惊天动地。这才叫英雄本色,将帅之气。

多少年过后,我们再审视一下余秋里上任石油部长时的形势,就会看到一个事实:这位独臂将军部长其实一上任就被推上了一匹飞跑的战马上。你不快跑是不行的,你不飞奔也是不行的,你只有豁出命乘势飞跑才行。

因为此刻的毛泽东主席正和第一代中国领导人一起在一种从未有过的建设共和国的**中燃烧着。尤其是毛泽东,在经历了1957年的反冒进,经济形势出现较好转变,全国各地建设社会主义热情蓬勃高涨之后,毛泽东十分欣慰地指出:“我们的革命是一个接一个的。从一九四九年在全国范围内夺取政权,接着就是反封建的土地革命,土地改革一完成就开始农业合作化,接着又是私营工商业和手工业的社会主义改造。社会主义三大改造,即生产资料所有制方面的社会主义革命,在一九五六年基本完成。接着又在去年进行了政治战线上和思想战线上的社会主义革命……”《毛泽东文集》第七卷,第349—351页)接二连三的社会主义革命胜利,使毛泽东更加以为有必要调整国家的经济建设步伐,“以便在十五年或者更多一点的时间内赶上和超过英国”。而当以冶金部为“钢铁老大”的不断提升钢产量速度之后——原先十五年钢产量超过英国的指标在几个月后竟然在一些“烧”昏了头脑的人一再坚持和保证下,说“完全可以用更短时间”而且短到只需五年甚至两三年时间就可以赶上英国钢产量的影响下,毛泽东连续批评主管经济的周恩来、陈云、薄一波的“反冒进”和他们缺少朝气,太多暮气,使得全党对经济速度的追求达到了狂热的地步。

1月,毛泽东把中央主管经济的领导人和各省市主要负责人叫到南宁开会。每天开会,一开就过半夜,而且他在会议期间亲自起草了著名的《工作方法六十条(草案)》。不能不承认一点,当时新中国在接连完成几个“政治革命”阶段之后,毛泽东大抓经济的思想和措施,确实带来令人耳目一新和鼓舞人心的形势。这个月底,毛泽东从广州回到北京,便在中南海颐年堂召开最高国务会议,集中讨论1958年的预算和经济计划。会议一开始,毛泽东就**澎湃地说:“我们这个民族在觉醒起来,好像我们大家今天早晨醒来一样,在逐步觉醒。因为觉醒了,才把帝国主义、封建主义打掉;因为觉醒了,才把私有财产制度废除;因为觉醒了,才进行整风,批评右派;现在还要革掉一个东西:我们又穷又白。白纸好写字,穷就要革命,要干,就有一股干劲……我看我们这个民族现在好比打破原子核释放出热能来!”(《毛泽东传》,第781页)

毛泽东以其天才诗人的气质,把中国人的建设劲头全都调动了起来,而他本人则在这种**中更加热血沸腾。看看这一年毛泽东的行程,就会发现,他几乎将全部心血花在了调动全国的建设热情和推动国家大发展上:2月份全国人大五次会议尚未结束,他就利用会议间隙跑到了济南,接着又到东北去调查,并短短四天跑了四个城市。2月18日他赶回北京,又在中南海主持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把在京的中央委员、党员部长或副部长共119人叫到身边开会,这一天正是春节。毛泽东一边抽烟,一边笑容满面地对他的属下高谈阔论道:今天的会就叫“团拜会”。一说到目前的生产**,毛泽东情不自禁地说:“现在这个**的群众情绪,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没有见过。”3月4日,毛泽东离开北京,飞往西安,下午到达成都召开中共中央工作会议,刘少奇、周恩来、陈云、邓小平、彭真、李富春、罗荣桓、陈伯达、薄一波、谭震林、田家英和一些省市负责人及被毛泽东十分赞赏的冶金部部长王鹤寿等也被邀去开会。成都会议一开就是18天,毛泽东先后作了6次重要讲话,而且在最后一次会议上特别说了下次中央会议要重点解决工业问题。毛泽东说:“现在有些问题,还是不摸底,农业比较清楚,工业、商业、文教不清楚……煤、电、油、机械、建筑、地质、交通、邮电、轻工业、商业没有接触……”(《毛泽东传》,第803页)。

余秋里虽然没有参加中央工作会议,但对毛泽东和中央普遍关注的工业与工业经济速度的精神是非常清楚的。在“成都会议”开幕前一天,余秋里在北京六铺炕石油部大楼里的党组会议就开始了,开得同样热火朝天。此次会议是根据邓小平的指示,确定石油部第二个五年计划战略重点的一次非常具有历史意义的会议。因为在这次会议上解决了两个特别重要的思想:一是中国石油要以开发天然油为主攻方向,二是石油勘探向东部转移的思路。同时在全国确立了10个战略勘探区,除准噶尔、柴达木、河西走廊、四川、鄂尔多斯和克拉玛依外,要开辟5个新区,它们是松辽、苏北、山东、贵州及吐鲁番,其中松辽、苏北是重中之重。

“东方不亮西方亮。国家不是现在非常缺油吗?那我们就挑肥肉吃!哪儿有肥肉,就往哪儿冲!”余秋里爱吃肥肉,所以用“挑肥肉吃”来鼓舞他的同事们。这让原先在石油系统占少数派的康世恩特别受鼓舞。

“余部长,我告诉你啊,四川那儿有肥肉吃!”白天在部机关开完会,晚上康世恩没来得及进自己的家,就直奔余秋里的家。进门就往沙发上一坐,指手画脚地给新部长摆起“龙门阵”来:“你可不知道,那儿的油可是大有希望!去年春节,我上巴县石油沟,正好巴9井发生井喷,火柱从地底的一千多米深直喷到地面近百米高,那气势大啊!”

余秋里像是真见了肥肉一样,张着嘴巴,满脸惊喜地问:“这么高啊!后来呢?这火天天这么烧啊?把它弄住多好!”

康世恩端起余秋里的茶杯,往自己的嘴里倒:“后来、后来正好我陪同苏联专家上那儿去了。可我们自己不懂呀,看了这冲天大火,又是高兴又是心疼,高兴的是看到了油,心疼的是大火把多少油气给烧掉了呀?可又不知怎么办!苏联专家阿鲁德热夫说,可以用空中爆炸灭火的办法制止油气。”

“空中爆炸?怎么个爆炸法?”身经百战的余秋里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便异常好奇地追问康世恩。

“就是把几百公斤的炸药吊到火柱的顶端,然后猛烈一爆,压住井口的油气,再用泥沙等物封住井口……”

“成功了吗?”

“成功了!”

“好嘛!哎,老康,现在那儿的情况怎么样啦?”就在余秋里询问康世恩时,秘书匆匆从外屋进来报告:四川方面有捷报。

“快说快说!”余秋里“噌”地从木椅上跳下来,连鞋都没顾得穿。

秘书说:“龙女寺2号井今天喷油,一天喷了60吨!”

“哈哈哈,老康,那儿真有油啊!”余秋里兴高采烈。

康世恩则忙着问秘书:“其他几口井的情况呢?”

秘书回答:“正在紧张施工之中。”

康世恩一听,脸上挂满胜利的期待,伸手抓起余秋里的烟盒,点上一支烟后,转身就出了门。

“哎哎,老康,你别走嘛!今晚我请你吃红烧肉嘛!”余秋里抬起右手想拉住他,却没拉住。

门口外,传来另一个声音:“让他走吧,肥肉留给我吃。”余秋里探头一看,是后院的胡耀邦同志进了他的门。

“哈哈,是我们的青年团书记啊!好,今天我请你吃红烧肉!”余秋里拉住胡耀邦就往厨房里走:“素阁,红烧肉做得怎么样了?”

吃完红烧肉,党组的会议继续开。那时,从上到下的会议特别多,会议也是工作嘛!毛泽东的工作就是主要靠会议来完成的。余秋里继承了毛泽东的某些风格。而此刻的四川方面也像是有意给新来的部长添喜,几天内捷报频传:继龙女寺2号井喷油后,12日南充3号井又见油喷,日产达300吨!16日,蓬莱1号井也出现喷油,日产100吨。三井所处三个构造,相距200多公里,这意味着石油部上下盼望已久的“大油田”就在眼前出现啦!

“我们找到大油田啦!”

“毛主席万岁!”

“共产党万岁!

“祖国万岁!”

石油部大楼里沸腾了!鞭炮和锣鼓齐鸣,震得四周居民跟着热闹了好几天。那时石油部还有一帮苏联专家,他们同样一个个欣喜若狂。因为在这之前一直没有帮中国人打出油来,很没有面子,连自己国家的部长会议主席都批评了他们。这回四川频频报捷,苏联专家们总算一扫脸上的阴云,他们把康世恩叫去畅喝伏特加酒,把不胜酒力的康世恩灌得大醉,然后抬着他满街跑……

3月27日,正在成都主持中央工作会议的毛泽东,没有打招呼,突然兴冲冲地赶到四川隆昌气矿视察,并且欣然题词:“四川大有希望!”

余秋里得知后,稍稍安排部里的工作,立即与康世恩于4月初赶到四川的三个喷油现场。

这是余秋里上任石油部长后首次到石油勘探现场。当他看到隆隆的机台和飞旋的钻机,尤其是仍在壮观喷油的景观,兴奋不已。他从一个井台走到另一个井台,见什么便问什么,恨不得把钻井和勘探知识一下全部装进自己的脑海里。

“来来来,抽烟抽烟!”每到一个井台,余秋里便把头上的草帽往旁边一扔,不管脏不脏,一屁股坐在工人的床铺上,毫不见外地盘起双腿,掏出口袋里的“中华烟”满屋子散……

“这就是部长啊?”工人们用油乎乎的手一边吸着难得见到的“大中华”,一边窃窃私语。

“啥部长不部长的,到你们这儿,我就是小学生。你们可得给我好好讲讲这儿的油是怎么打出来的。讲好了,我再给你们抽中华烟。另外还有肥肉吃!”余秋里一番套近乎的话,说得工人和技术员心里热乎乎的。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给丘峦碧野的南充大地带来无限春意。

“立即通知各地的局长、厂长都上南充这儿开会!我们要好好研究研究如何集中兵力在四川这儿打个找油歼灭战!老康你说呢?”余秋里听完汇报和几天的现场学习调查,对康世恩说。

“我赞成。”康世恩早已求之不得,这四川的勘探工作是他近年花的最大心血,如今已见油了,下一步怎么把地下的储量搞清楚是关键,所以当余秋里部长提出要开“南充现场会”,便立即让随行的唐克司长向各地发出通知。

“老张啊,你的任务有两个:一是等开会的代表来了,你要好好介绍介绍这儿的勘探情况,二是把伙食搞得像样点。”余秋里对四川石油管理局的张忠良吩咐道。

“是,首长!坚决完成任务!”张忠良把腰杆挺得直直的,向余秋里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余秋里瞅着非常满意,说:“我知道你是石油师的副师长,身经百战的红军老战士!哎,抽时间你给我讲讲石油师的情况,你们是毛主席亲自批准的一支集体转业到石油战线的钢铁部队。中国石油的希望主要靠你们了。以后碰到最艰巨的任务,我可要用你们去冲锋陷阵啊!”

“是。首长,你指向哪里,我们就冲锋到哪里!完成不好任务拿脑袋见你!”张忠良又一个军礼。

余秋里有些激动了,虽然自己也才脱几天军装,但他喜欢部队,更爱听这样的话。部队嘛就要勇往直前,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此刻他想起了毛泽东在菊香书屋那天找他谈话时曾吩咐他:找石油就像打仗一样。要把石油师用好,用在刀刃上。如果什么时候再需要部队,我负责给你!

毛泽东是军事家,是用兵如神的大军事家。在建设共和国时期,毛泽东作为领袖和统帅,仍经常喜欢用当年推翻蒋家王朝和打日本鬼子的方法,使用军队和军队干部来承担艰巨任务和特殊行业的战斗工作。他用独臂将军余秋里当石油部长,其本身就是和平建设中的一部分“军事艺术”。

余秋里来到石油部后,深知这支担负国家经济建设特殊任务的找油队伍,长年在野外作战,既独立又分散,以一个机台或一个地质普查队为单位,如何有效组织和指挥这样的队伍,引起了余秋里深深的思考……

“我们的找油是以井队为生产单位,所以一切工作在于井队,一切跃进在于井队,各个地区工作做得好不好,也都集中反映在井队。所以,加强井队建设,是我们石油勘探能否取得成功和部、局工作意图能否获得顺利执行的关键。毛主席早就说过,红军之所以艰苦而不溃散,支部建在连上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我们的井队当然还有地质普查队,也应该把党支部建设好,每个井队都要有政治指导员,这是完全必要的,完全正确的……”南充会议上,余秋里以其军事政治家的真知灼见,提出了石油队伍建设的一个开创性思路。从此,中国石油部队有了“支部建在队上”和“指导员制度”,这是余秋里的创造发明,也是我们党和军队光荣传统在石油队伍中的继承发扬。几十年来,中国石油队伍南征北战,石油部的领导换了一任又一任,但余秋里的“支部建在队上”和“指导员制度”从未变更过,即使在80年代曾经出现工业部门统统取消“政治机关”的风潮与机构改革中,石油部仍保留“政治部”编制。实践证明,像石油部这样执行特殊任务的经济工作战斗队,支部建在井队和政治指导员制度,是符合中国国情的,也是一条使队伍取得胜利、队伍坚强有力的政治保证。

余秋里的这一贡献影响着整个石油工业建设,也将继续影响石油工业发展。

然而,余秋里的更大贡献还在于他用其在革命战争年代锤炼出来的那种克敌制胜的娴熟的战争艺术,指挥了石油开发的战役。

“既然四川已见油,我们希望尽快地打到大油田。那么用什么办法?我看集中我们的优势兵力,像毛主席指挥打三大战役一样,打大会战是可以实现的!你们说呢?”余秋里挥起有力的右胳膊,询问部下。

那时的部下们,几乎都是清一色的从部队里来的指挥官,他们太熟悉打仗了。转业到石油战线后,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熟悉而亲切的军事用语了。经将军部长这么一说,顿时一个个热血沸腾,仿佛又可以回到那个战火纷飞、杀他几百个回合的大决战了!

“行!我看行!”

“我们赞成部长的建议!”

“对头,要干,就痛痛快快地干!”

局长、厂长们个个摩拳擦掌。就连整天戴着宽边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康世恩也把袖子一卷,高喊着说:“我看行!就打大会战!”

现在轮到余秋里笑呵呵了。突然,会议代表又见他脸色一变,挥起拳头,重重地砸在那张长条桌子上,近似吼着说:“好!现在我提议:中华人民共和国石油工业部川中石油会战成立领导小组,组长康世恩,副组长张忠良、黄凯,参谋长唐克!”

“是!”康世恩和张忠良、黄凯,还有唐克,齐刷刷地站起来接受任务,并向余秋里敬军礼。

“新疆局的张文彬、玉门局的焦力人、青海局的杨文彬,你们回去以后,要迅速组织最强的兵力,参加川中会战!”

“是!”张文彬、焦力人、杨文彬以同样的标准军礼接受将军部长的指令。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军人出身。张文彬,原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九军五十七师政委,是他和师长张复振带领全师官兵于1952年接受毛泽东主席的命令,集体转业到石油战线,成为新中国第一代石油工业的开拓者和领导者,离休前曾任石油工业部副部长;焦力人,1938年入党的“老延安”,离休前任石油部常务副部长;杨文彬也是位“老八路”,离休前为石油战线的领导之一。

一群战争年代走过来的将士们,以其军人的特有风格,以其排山倒海之势,拉开了新中国石油工业史上的第一场会战序幕——

一时间,来自共和国几支石油主力部队的勘探队分别从玉门、新疆和青海的油田上挥师“天府之国”。余秋里与康世恩商量后,又作出在成立由张忠良为局长的四川石油管理局基础上,再成立川中、川南两个矿务局,并从玉门石油管理局调来一名大员,名曰秦文彩,与四川有名的大地主刘文彩只差一个姓,但秦文彩是位地道的赤贫出身的革命者,后任石油部副部长、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总经理。柴烟白塔,绿肥红瘦,嘉陵江畔的川中土地上,100多台钻机,在7条地质构造上威武雄壮地摆开战阵。而康世恩对秦文彩下达的命令是:必须在已经见油的南充、蓬莱、龙女寺三个地质构造上迅速拿出20口关键井,作为整个会战前的勘探主攻任务。

“大油田、小油田,就看这20口井出油情况了!”康世恩雄心勃勃地说。

“可我觉得川中这样的地方,地质复杂,不宜如此大动干戈搞会战。最好再等等已经出油的几口井观察一下为妙。”年轻的四川石油管理局总地质师李德生面对一群将士出身的军人指挥员摩拳擦掌的架势,提出了不同看法。

康世恩的眼睛一下瞪大了:“你再说一遍!”

李德生梗着脖子,说:“我还是坚持等地质情况弄弄清楚再大干也不迟。”

康世恩一下火了:“不迟?你不迟我还觉得迟呢!”然后问余秋里:“你是部长,你说呢?”

余秋里本来是坐着的,听康世恩一问,便“噌”地站起来,大步走到李德生面前,两只眼睛凶狠狠地盯住对方,声音是从鼻孔里出来的:“你再说一遍!”

李德生是知识分子出身,哪见过这阵势?吓得直冒冷汗:“我、我是说不能蛮干,要干也得等地质资料都收集齐了才好决定怎么干嘛!”

“那你说要等到什么时候?”看得出,将军部长是硬压着心头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