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转折,刘湘慷慨请缨抗战(1 / 1)

争霸四川 田闻一 6189 字 1个月前

一九三七年的“七七”泸沟桥事变,意味着一心要吞并中国的日本帝国主义,将一把锋利无比的钢刀架在了南京政府的脖子上。要么投降,要么反抗,舍此,没有第三条道路。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全国亿万人民强烈要求中央政府公开明确宣布抗日的滚滚怒涛,一浪高过一浪。然而,在南京中央政府高层,主和派的气焰甚嚣尘上。以国民党重量级人物汪精卫、周佛海等组成的国民党改组派大唱低调,他们认为抗日必亡;中国最大的威胁不在日本,而是苏俄和中国共产党;他们主张曲线救国,割地求和,眹日反共。而向来一言九鼎,我即是国家的蒋介石这时却保持了沉默,首鼠两端,举棋不定。在这个关头,蒋介石通知全国各地省政府主席以上的高级官员,去南京出席最高国是会议,决定对日问题。

然而,在这个闻鼙鼓而思良将的当口,时年46岁的“四川王”刘湘带了多年的病一下发作,发得比哪一次都要深沉。经常咯血,累,乏力,一睡就做噩梦,脚也肿起多高,弯腰脱鞋都困难。民谚:“男怕穿靴,女怕戴帽”,脚肿起多高足见刘湘病的沉重。

以往说起去见蒋介石,说起去南京开会,刘湘痛苦万状,总是竭力推脱。然而,这次他却坚决要去。仅管部下、幕僚多方劝阻,说甫公病重,不宜远行,甫公实在放心不下,可以让人代去,向来代表他出席各种要会的省政府秘书长邓汉祥也主动作了这个表示。

刘湘态度坚决。7月7日泸沟桥事变当天,他抱病电呈中央请缨抗战,同时通电全国,吁请全国人民,全国各党派,放弃纷争,同赴国难,共同抗日。同时作好了率军出川抗战的准备,并作好了相应的人事安排:川康绥靖公署主任拟由总参议钟体乾代理,四川省府主席拟由秘书长邓汉祥代理,省保安司令拟由保安处处长王陵基代理,被刘湘晾了许久的王陵基,被重新起用,他将全省保安部队编为24个团。

刘湘同时批准川康绥靖公署和四川省政府联合制定的《四川后方国防基本建设大纲》。

接着,刘湘上报中央,拟率川中所有军队共11个师出川抗战。组成了第二路预备军和司令长官部,上报名单如次:

第二路预备军司令长官:刘湘。

副司令长官:邓锡侯。

司令长官辖两个纵队。

第一纵队司令:邓锡侯(兼)

副司令:孙震

第二纵队司令:唐式遵

副司令:潘文华。

一纵主要由邓锡侯的28军,原田颂尧的29军组成。分三个军,即41军,军长:孙震(兼),45军军长:邓锡侯(兼),47军军长:李家鈺。

第二纵主要由刘湘的原班人马构成,下辖三个军,一个独立师,两个独立旅。三个军是:21军军长:唐式遵(兼),23军军长潘文华(兼),44军军长:王缵绪。

在川中打了半辈子内战的刘湘,让人刮目相看。他手下好些将领和幕僚不解,劝他慎重,他们说:甫公,这么些年来,老蒋对你,对我们四川的压迫一天没有停止过,一心想把四川拿到手中。甫公为保住四川,同老蒋的斗争也没有一天停止过,可谓殚精竭虑,病。就是这样拖下来的。现在,甫公竟要率军抱病出川抗战。这一去,岂不是正中他意?让老蒋乘虚而入?再说,甫公的病如此深沉,亲自率军出川抗战,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好些将领和幕僚们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身体显得明显虚弱的刘湘,对这些再三劝阻他出川的将领和僚属们说了一番出自内心的话,很动人,他说:“你们说的都不错。然而,国难当头,匹夫有责。这个时候,我刘甫澄如果还患得患失,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我个人愿为国许身,成败利钝甚至生死,我早已置身度外。检点平生,我刘甫澄这半辈子都关起门在打内战,争输赢,这不算本事,也有悖于我刘甫澄早年吃粮投军的初衷!”

就要去南京了。这个早晨,刘湘支撑着身体,习惯性地站在壁前,看那幅几与壁大的中国军最用地图。他向蒋介石提出要求,由他率部保卫首都南京。地图上,那是一片水网铁路密布的地区,是中国的经济生命线。他不时用手丈量着上海、南京华东一线,构想着即将展开的中日殊死战。

这个早晨,在成都,在他的将军衙门里,是一派和平景象,满目清葱,百花芳菲。然而,千里之外。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在北方,在沿海,中国军民,正在同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强国日本,同用武士道精神和现代化装备武器武装到牙齿的日本虎狼之师,夜已继日地进行着血与火的战争。情不自禁间,早年爱唱的一首岳飞的《满江红》在心中升起,壮怀激烈,他不禁轻声哼唱起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湘雨声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他累了,转过身走到窗前。窗前一株浑身透绿的大芭蕉树,在轻风中轻摇慢摆,像是一个老朋友,在给打招呼,在为他送行。

天上有悦耳的鸽哨。抬起头来,一群信鸽,正从上空掠过,它们它们背负着蓝天,在金阳的照耀下,翅膀上驮着金光,像是一群神雀。

这一刻,饱经战争的他,特别体会到和平的可贵。此时此刻,面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多少不甘作亡奴的中国人在拼死反抗。爱国将军吉鸿昌、马占山,东北抗日联军的杨靖宇将军等,正在广袤的山川平原,白山黑水间同日寇作殊死战。

报上刊登过的东北联司令员杨靖宇将军一首诗闪现脑海间:“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同志们何畏饥寒!”是的,我们有这样的将军,有这样的人民,还怕武装到牙齿的日本帝国主义吗?

现在,已是初秋了。待他率部出川抗日时,就是秋深或是初冬天了。北方冬天早到,水瘦山寒,那时,他尽全力率部出川的二十多万川军与日寇浴血奋战的情景,该是一番多么样惨烈的景况呢!最近以来,他自知已经病入膏肓,也许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幕了。从生理上讲,他确实想息一息,但国难当头,他不能息。他不由得想起当年父亲生命临终前对他的言传身教。

父亲推着沉重的鸡公车,他弓着背在前面拉。

快过年了,田野上已经没有劳作的农人。阴云压得很低。田野尽头,那些林盘里被树木翠竹掩映中的黑黝黝的农舍,像是一朵朵蘑菇,了无生气。而那些高墙深院里的有钱人家早已经按捺不住对年的喜悦,他们让长工在大院后面的树林里杀年猪,猪的嚎叫声惊天动地。他们的孩子在拉响篁,响篁嗡嗡的欢快声,其间混杂着鞭炮声响,一阵阵传来,震颤得连空气都有了一丝最初的醉意。

那年,他也就十三岁。如果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这个时候,定然穿着崭新的棉衣棉裤,脚蹬丝棉鞋,头戴黑色绸缎瓜皮帽,一边吃着家里自做的米花糖,一边在院子中扯响篁,放鞭炮。而年不是给穷人过的。为了挣几个小钱,他同父亲在这样的日子里还在给刘家碾推车上料。成都平原很少下雪,但那一年年关将近时,下起了大雪。天上地下漫天皆白,空气凛冽。那些在空中纷纷扬扬的的白雪精灵,在落地之前,似乎都在空中愣了一下,惊异在这个雪原、昏鸦、小桥、流水、人家的时分,这两爷子还在拼命劳作――父亲推着沉重的鸡公车,年幼的儿子弓着背在前面拉。父亲穿着烂得不能再烂的油渣子棉衣,下着单裤,脚蹬草鞋,头上包张白帕子,沉重的鸡公车上载了四大麻袋油菜籽,足有四百斤,这样的重量以至使鸡公车的独轮在弯弯曲曲的泥泞不堪的乡村土路上沉陷下去。两父子哪里是在推车,简直就是在拼命。鸡公车的独轮在乡间的烂路上走得嘎吱嘎吱响。

有儿歌突然在田野上响起,这边刚息,那边又起,歌声低回婉转,透出种种凄凉,让他感念于中,不禁落泪:

红萝卜,蜜蜜甜,看到看到要过年。

有钱人吃肉,干人没法,海椒当盐,豆腐过年……

佃客颈上两把刀,租子重,押佃高

穷人吃不饱,当官喂肥了

白天怕丘八,夜黑怕土匪

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告……

忽然,身后的鸡公车的发出一声怪异的吱嘎声响,繃得很紧的绳一下变得沉重无比,他赶紧调过身来,发现父亲已瘫在鸡公车上吐血。

父亲时年也是46岁。父亲非常难过的趴在鸡公车上,嘴角挂着一丝玫瑰红的血丝,一大口酽酽的鲜血从堆得小山似的麻袋上流到雪地上,触目惊心。

那一刻,小小年纪的他,心如刀绞。

爸、爸,他哭泣着说,你太累了,我来推。

我咋能让你来推?我休息一下就行了。父亲说时看着他,一双大廊廊的清亮的眼睛里流露出少有的柔情和歉意,父亲说,人家有钱人家像你这样的年纪的少爷,正在放鞭炮,抽响簧,就是一般人家吃得起饭的,也在妈面前放瓜,可谁叫你出生在我们这样的穷人家,你不怨恨爸吧?

不。小小的他显得很有志气,两只手在瘦骨嶙峋的腰板上一杈说,我们今天穷,不一定明天还穷。大爸给我讲过陈胜吴广的故事,领导了秦末农民起义的陈胜,小时也在家当农民种地,也穷,他的家在北方,不知比我们这里还要穷多少倍。陈胜有次荷锄挖地,见一群大雁排成人字,从蓝天上缓缓掠过,往南飞去。陈胜有感而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就不信我们总是穷。老实巴交,一脸沧桑父亲听了他这番话,看看他,气息虚弱地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不看人家那些当官的有钱的,哪一个不是方面大耳。他很不服气地说:爸,你说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方面大耳,并不是他们命好,是好日子好生活养的。如果是换成你我,过上好生活,照样会方面大耳。

父亲听他这样一说,虚笑着说,你有志气。你以后就去闯吧,说时又直起身来,执拗地握着车把说,你爸我这辈子就是推这鸡公车的命了,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要推着它走好走到底。你以后手中有了鸡公车,不管是啥子样的鸡公车,都要把它我希推好,推到底。父亲的话虽然朴实,但自有一分哲理,给了他深刻的影响。

以后,他小小年纪16岁就吃粮从军离了家。这么多年来,他就是用父亲当年教给他的推鸡公车的精神,不断地住前推呀、推,从来没有想过放弃。然而,现在,多灾多难的祖国需要我把手中的鸡公车再往前推时,像父亲一样,我也开始吐血了。难道真是天命无常,寿不允我吗?就在一腔惆怅油然而生时,副官张波影子似地出现在门外。

“甫帅!”亲信副官张波报告,”邓秘书长和张斯可张高参来送你了。”这时,张斯可已经没有带兵,任了高参。

他们的车在街上又遇到游行队伍。群情汹涌,抗日游行的队伍简直将街都闸断了,以致于他们的小车不得不时时停在街边让游行的队伍过去。游行的队伍中,一些流亡到成都的东北大学,还有一些内迁大学的师生唱起了悲壮的歌曲,显得格外的悲切悲壮,打动着每一个人的心,同时又把每一个人的心联结起来。他们为民族求生存的呼号、怒吼,像山崩,像地裂,像虎啸,似狮吼,像惊雷,在这1937年初秋的成都街头上久久回**,以至让刘湘觉得,他坐下的小轿车都在震动。这样的场面,让他热血沸腾,倍感振奋。

“民心可用啊!”刘湘感叹着对送他去凤凰山机场的邓汉祥和张斯可说:“在这样的洪流面前,哪个能不抗日,哪个敢不抗日!”

邓汉祥、张斯可都知道甫公话中所指。

游行队伍过后,他们的车和前后护卫的两辆车又前后相跟,一路风驰电掣,出了城,十多分钟到了凤凰山机场。

也许可能是从报上得知了甫帅要去南京出席最高国是会议,上万名成都各界人士和市民顶着炙人的“秋老虎”,前来为甫帅送行,还有好些报社的记者前来采访,气氛少有的热烈。

长衫一袭,身材高大,满面病容的刘湘下了车,立刻受到成都各界人士和市民的欢迎。虽然他们被维持秩序的军警用枪隔在警戒线之外。他们举着的手中的小红旗有节奏地高声呼喊:

“欢迎刘主席进京请缨抗战!我四川誓作抗战的大后方!”

“誓死不作亡国奴!”

刘湘很感动,他走向欢迎的人群挥手致意,仅管亲自到现场指挥警戒的成都警备司令严啸虎一再请甫帅到侯机室稍作休息,刘湘不听,他走到场边,同各界人士亲切谈话。

前来为刘湘送行的人们,猛然发现久违了的刘主席,像变了一个人心似的,满面病容。不少人担心起来,窃窃私语:

“哎呀,甫帅身体咋个这样虚弱?”

“这段时间听说甫帅有病,咋不见好,越渐深沉了呀!

“是呀,刘主席的病看来有些深沉,脸色腊黄腊黄的。”

而与此同时,多家前来采访的记者们手中的镁光灯也闪个不停,好些记者要求采访刘主席。刘湘将戴在头上博士帽摘下,握在手中,不断向前来为他送行的人们示意。站在甫帅旁边,长得又高又大成都警备司令严嘨虎,将手往下压压,示意大家和要求采访的记者们都安靜。嘈杂的人群安靜下来了,刘湘面对着上万名成都各界人士和民众,用他一口地方音浓郁的大邑话在机场发表了简短的演说,向来声音宏亮的他,这会声音有些低哑。前来采访的记者们在采访本上快速记录。

“各位乡亲,各位朋友,上月七七事变当日,甫澄即与全体川军将领向中央请缨抗战,表示决心在中央暨蒋委员长领导下,同心协力,共赴国难,共御外侮。甫澄对全川各界同仁,全川人民所表示的救国抗日热忱深为感动。甫澄此次赴京参加最高国是会议,必将我川人此抗战决心转达中枢,决不有负殷望。”

然后,他在机场休息室又单独接受了记者们的采访,通过报端,发表了慷慨激昂的《为民族救亡抗战告四川各界人士书》,这里不妨引摘一些:

“中华民族为谋求巩固自己之生存,对日本之侵略暴行,不能不积极抵抗,此盖我全国民众蘊蓄已久不可动摇之认识。今者,自芦沟桥事件发生,此一伟大之民族救亡抗战,已经开始;而日本更乘时攻我上海,长江、珠江、黄河流域各大都市,更不断遭其飞机之袭击。我前方将士,奋不顾身,与敌作殊死战,连日南北各路,纷电告捷。而后方民众,或则组织后援,或则踊跃输将,亦均有一心一德,誓复国之概。

“而我国人民必须历尽艰辛,从尸山血海中以求得者,厥为最后之胜利。目前斗争形势,不过与敌搏斗于寝门;必须尽力驱逐于大门之外,使禹城神州,无彼踪迹,不平条约,尽付摧毁。然后中国民族之自由独立可达,而总理国民革命之目的可少告完成也。惟是艰苦繁难之工作,必须集四万万人之人力财力以共赴。而四川为国人期望之复兴民族根据与战时后防重地,山川之险要,人口之众多,物产之丰富,地下无尽矿产之足为战争资源,亦为世界所公认。故在此全国抗战已经发动期间,四川七千万人民所应担荷之责任,较其他各省尤为重大。我各军将士,应即加紧训练,厉兵秣马,奉令即开赴前方,留卫则力固后防……

“湘忝主军民,誓站在国家民族立场,在中央领导之下,为民族救亡抗战而效命。年来经纬万端,一切计划皆集中于抗战!”

然后,刘湘在人们的热烈欢送中上了专机。舷梯撤去,专机在跑道上滑行。专机越滑越快,然后,轻盈地一腾飞起,像一只鲲鹏直上云霄,机头向着东方,在秋阳下倏忽一闪而去。

刘湘到达南京当天晚上,应邀到委员长官邸参加一个高级别的小型重要会议。刘湘一进委员长官邸的小型会议室,立刻感到气氛不对。会议室里,该到的都到了,有军政部长何应钦,行政院院长孔祥熙、大本营秘书长张群、国民党中央秘书长叶楚伧、国民党中央政府秘书长陈布雷、外交部长王宠惠、宣传部长周佛海等,他们围着在一张椭圆形会议桌两边,凝神屏息,好像在注意倾听什么。看到他进来,大家都只对他点了点头,就连向来极擅长人际关系的四川老乡张群,见到他,也显得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还有些紧张。点点头,赶紧调过头去,注意倾听。他坐下来,一下就注意到,上首两个位置是空的,显然,这两个位置是蒋介石和汪精卫的。开会的时间到了,他们却不在,屋子非常静,全都在侧耳凝听。原来,隔壁一间屋子里,汪精卫正在同委员长大声争论着什么?不,是在争吵!刘湘注意听去。

“汪先生!”蒋介石说:“作为一个领导全民抗战的民族领袖,我何尝不知中日力量对比殊悬?何尝不知‘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我们一旦对日宣战,我们的力量就会大量消耗,就会让共产党坐大,赤祸横行!

“但是!虽我再三退让且昭告日本人,只要他们肯停战,只要他们肯承认长城以南我主权完整,满蒙的问题以后再谈,我就答应与他们实现和平。而现在日本人是步步进逼,过了黄河,过了长江,逼我与他们草签城下之盟,这怎么行?如果这样,不要说共产党会趁机兴风作浪,全国各族人民焉能答应?现在的情形,好有一比,犹如一辆已然启动了的巨型车辆,陡然去刹车,那是要翻车出车祸的,嗯!”

“那么!”汪精卫反驳:“年前德国大使陶德曼居间调停中日和平,日本人要价比现在还高,条件比现在还要荷刻,你却能答应。若不是签字时,你在河南前线往来奔波捉拿韩复榘,孔(祥熙)院长作不了主不敢签字,错过了时机,中日之间那时就达成了协议,实现了和平。现在,日本人接二连三下我上海、广州等大片土地之时,日本首相近卫的声明反而比以往温和。我就不明白,在这个最应该与日本人达成谅解,实现和平之时,你作委员长的,为何反而不能接受呢?”说着,汪精卫着语气严厉了:“国家是人民的。当领袖的不能凭个人的喜怒哀乐,情绪变化来决定国家民族的命运吧?”

“唔,我蒋某人用不着你来教训!”蒋介石被激怒了,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汪先生,你太过分了!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日本人要我下台,你也跟着起哄逼宫吗?”

“这不叫逼宫!”向来在蒋介石面前态度柔驯的汪精卫,这晚态度出人意料地强硬:“事到如今,你蒋先生不辞职无以对天下,更无以对先总理在天之灵。”

“要我辞职,谁来坐我这个位置?”蒋介石近乎咆哮起来:“是你吗?”

汪精卫回答:“我同你联袂辞职。”

“那你去问问隔壁诸君答不答应。我这个委员长是大家选的,我下不下台,得让大家同意。”听得出来,蒋介石说着,愤怒地站起身来,脚在地上一蹬:“你去问问,问问他们同不同意!”说着气呼呼地站起身来,转入内室去了。汪精卫却气呼呼地冲了出来,从大家面前冲了出去。号称中国第一美男子,最会演讲的汪精卫,这晚他那颀长的身上着一套雪白的西服,还是显得那么典雅华贵。可是,却显得少有的粗暴,皮鞋叩叩声中,冲过了会议室,门一甩,一冲而去。

陈布雷见状赶紧站起,对大家说:“大家请稍安勿躁,我进去看看委员长,看今晚这个会还开不开。”陈布雷很快出来宣布:“今晚的会不开了,散会,只是请刘甫公留下”

“甫公,你路上辛苦了。”刘湘一进蒋介石的小客厅,蒋介石已经平静下来,客气地站起来让坐。明灯灿灿下,刘湘注意到,在委员长那张靠窗的硕大锃亮的书桌上,一本委员长百读不厌的线装书《曾文正公全集》翻开着,显然是他刚看过的。正面墙壁上有幅委员长手书的横匾“寓里帅气”,字如其人,瘦而硬。另外一面墙壁上挂的是一幅裱过的张静江书法,是抄自《孟子》里的一段句言:“居天下之广厦,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

“甫澄,你可能已经听见了!”蒋介石很怨屈地说:“刚才汪主席同我的争吵,现在中央反对我抗日的人不少,我的阻力很大。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的意见对我很重要。因为战端一开,四川作为抗日战略大后方,其地位至关重要。”

“我坚决支持抗日。”刘湘坚决地表示:“战端一开,四川可以出兵30万,提供壮丁500万,供给粮食若千万石。”接着,他就早就想好了如何出兵,并且已经将编好了的全国战区第二预备队名单送交了军政部等事项一一作了报告。

“嗯,好。”听了刘湘这番话,蒋介石明显底气足了,他点点头,沉思有顷,又问:“如果战端一开,你认为南京能守住吗?”

“不能,我估计最多守三个月。”

“那么!”蒋介石趁机提出:“届时国府由南京西迁山城重庆,你欢迎吗?”

“欢迎。我代表七千万川人民跷首欢迎。”

蒋介石又欣慰地点点头,再问:“你认为对日作战该以什么方略?”

“敌强我弱,小日本现在是蛇要吞象。”刘湘侃侃而谈:“我拟以空间换取时间。一方面是以正规战迟滞日本人进攻的步伐;一方面全力开展敌后游击战,利用我地大人多,拖垮貌似强大的小日本。小日本拖不起。我们以小胜积大胜,以量变求质变。”

“好。”蒋介石显出高兴:“有你这些话,我就放心了,我就有底气了。我拟立即对日宣战,设立战时最高军事委员会。从此以后,地无方南北,人无少老少,凡我中华国民皆有保土卫国杀敌之责任,我拟将全国分为十个战区,由你担当第七战区总司令官,率部负责防卫南京一线,不知你身体情况允不允许?”

“决无问题!”刘湘一副坚决请命的姿态。

“那好。”蒋介石说:“在明天的最高国是会议上,请你将今天晚上给我说过的话再当众说说。”

“好!”

刘湘告辞时,为人向来倨傲的委员长竟把刘湘送过中门。

第二天上午十时,决定中国命运的最高国是会议在南京总统府大会议厅准时召开。会场布置得既庄重又严肃,全国省主席以上的官员无一例外都到了。参加会议的还有中央相关所有部门,可以容纳约千人的会议厅里座无虚席。会议由国民党副总裁,国民参政会主席,中央政治会议主席汪精卫主持。

蒋介石、汪精卫、林森、冯玉祥、何应钦等鱼贯而出,在主席台依次就坐。主席台前摆着一盆盆油绿的冬青,背后墙壁上,在党旗和国旗的交叉点之上,是一幅先总理孙中山像。孙中山像下,是一排先总理孙中山的座右铭:“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主持会议的汪精卫站了起来。相貌英俊,着一套银灰色西服,身姿颀长,却是脸色阴沉的他,走到放有麦克风的的会议桌前,宣布最高国是会议开始。然后是全体起立,奏国歌,向先总理孙中山行三鞠躬。

“礼毕,大家请坐。”

汪精卫用他一双俊美的,然而却是倦怠的黑眼睛扫视了一下座无虚席的会场,用他好听的富有磁性的声音很疲塌地说:“现今国难当头,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我对日本,是战是和?这是今天最高国是会议上需要确定的。在坐的都是决定中华民国命运的人,请你们把你们的意见都发表出来。”

说时把手一比:“现在谁先发言,请举手。”

刘湘率先举手。

刘湘站起来,走到主席台上,对着麦克风讲话了。会议厅里立刻回响着他慷慨激昂的川音。他举起刚出版的一张《中央日报》说:“这报上刊登的是我离川赴京时发表的《为民族救亡抗战告四川各界人士书》,这就是我的态度。这里,不妨念念,表明我的对日态度。”说时朗朗有声:

“中国民族为谋求巩固自己之生存,对日本之侵略暴行,不能不积极抵抗,此盖我全国民众蘊蓄已久不可运摇之认识。今者,自芦沟桥事件发生,此一伟大之民族救亡抗战,已经开始;而日本更乘时攻我上海,长江、珠江、黄河领域各大都市,更不断遭其飞机之袭击。我前方将士,奋不顾身,与敌作殊死战,连日南北各路,纷电告捷。而后方民众,或则组织后援,或则踊跃输将,亦均有一心一德,誓复国之概。

“而我国人民必须历尽艰辛,从尸山血海中以求得者,厥为最后之胜利。目前斗争形势,不过与敌搏斗于寝门;必须尽力驱逐于大门之外,使禹城神州,无彼踪迹,不平条约,尽付摧毁。然后中国民族之自由独立可达,而总理国民革命之目的可少告完成也。惟是艰苦繁难之工作,必须集四万万人之人力财力以共赴。而四川为国人期望之复兴民族根据与战时后防重地,山川之险要,人口之众多,物产之丰富,地下无尽矿产之足为战争资源,亦为世界所公认。故在此全国抗战已经发动期间,四川七千万人民所应担荷之责任,较其他各省尤为重大。我各军将士,应即加紧训练,厉兵秣马,奉令即开赴前方,留卫则力固后防……

“湘忝主军民,誓站在国家民族立场,在中央领导之下,为民族救亡抗战而效命。年来经纬万端,一切计划皆集中于抗战!

“昨晚,蒙委员长垂询,我向委员长表示了我的态度。借此机会,我再次表示,战端一开,我四川立刻出兵30万,提供壮丁500万,供给粮食若千万石。我刘甫澄坚决请缨率军出川抗战。总之,为抗战,我四川军民一定在中央暨蒋委员长领导下竭尽全力,一本此志,始终不渝。即抗日一日不胜利,日寇一日不退出国境,我川军一日誓不还乡,以争取抗战之最后胜利,以达我中华民族独立自由之目的!”

“哗!”的一声,刘湘说完话后,全场上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将会场气氛一下推向了**。然而,这时刘湘却突然双眉紧蹙,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颊上滴下来,身子向前佝偻,渐渐地倒在地上,全场大惊。坐在主席台上的蒋介石也站了起来。刘湘被会场医护人员紧急送往南京中央医院施治。

会议接着进行。在刘湘发言后,主战的冯玉祥和有“云南王”之称的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等人也纷纷发言,抗日态度坚决。

在主战派们发言的一个间隙间,汪精卫看了看军政部长何应钦:“何部长!”他示意:“你对中日情况最清楚,你讲讲吧!”

何应钦坐着不动,却接过一只麦克风说:“作为军政部长,我觉得有责任将中日两军的情况向大家作一个通报。”接着,唰地一声拉开厚厚的黑皮包拉链,拿出一迭资料,开始报告:“中日军事实力的对比是:从两国军队数量上看。中国陆军180个师,46个独立旅,9个骑兵师,6个骑兵旅,4个炮兵旅,20个独立团,总兵力不超过200万。当然,这不包括地方部队。”因为国内诸多的地方军阀部队,他既不能掌握,也派不上用场。

“日军方面,陆军:常备21个师团,40多万人。战争一旦爆发,初期即可在常备兵的基础上,迅速组织起35个师团,大约90万人。作战的第一年,即可武装起250万人,将100万人的部队派到中国作战不成问题。这还是仅是人数上的,再从两军的装备看,根本就没有办法比。

“我们的中央军,只能作到大体上的的步枪统一汉阳造,轻重机枪都很少,炮更少,坦克更谈不上。海、空军更是弱小。至于地方上的杂牌军,连步枪都不能统一,‘汉阳’造步枪就算顶呱呱的好枪了,其它装备提都不能提。

“以中央军为例,新编步兵师每师官兵共10923人,配备“汉阳”造步枪及骑枪3800余支,轻重机枪(捷克式)328挺,进口各式火炮、迫击炮43门,掷弹筒243具;缺乏重武器,炮弹不足,后勤支援能力差。

“日本陆军平时一个师团是四个步兵联队,一个骑兵联队,一个山炮联队,一个工程兵联队,一个辎重联队。一个师团一般是22000人,战马5800匹,步骑枪9500余支,轻重机枪600余挺,各式大炮108门,战车24辆。战时,每个师团都可以得到足够的战车、高射炮、探照灯、电讯设施补充;还可以得到空军的有力支持,伤员可得到及时护理;一个师团的战斗人员可增至30000人。

“日本海空军,无论量和质上在世界上也都名列前茅。日本海军总排水量达190多万吨,仅次于美英,居世界第三位,且舰种齐全,有多艘称为“海上巨无霸”的航空母舰;而中国海军总排水量只有5934吨,而且大多是些小型兵舰,吨位最大的也只有3000吨,最小的300吨。中国的海空军同日本比起来,不过是个符号而己。”

何应钦报这个帐,用意是很明显的。

不意何应钦此说,就像往沸腾的油锅里泼了一瓢水,引起了会场上主战派们一片愤怒的质问和抗议:

“他小日本有飞机大炮坦克,我们中国人有的是热血!”

“何应钦你这是在吓唬谁?”

“何应钦你这些话敢拿到市面上去说吗?”

“你何应钦敢把这些混帐话拿到外面去说,非被老百姓捶成肉泥不可!”

何应钦不敢说话了,到处看,私心期望周佛海等主和派出来救他的驾。可是,纵然能说善辩的中宣部长周佛海等人也不敢站出来帮他的忙。在主战派们强大的压力下,周佛海等主和派们都胆怯起来,保持沉默。主战派占了绝对上风。

最终,主持会议的汪精卫很不情愿地,却又不能不请蒋委员长出来,宣布此次最高国是会议的决定。

向来总是喜欢着长袍的蒋介石,这天为了表示他抗战的决心,偃武修文,一反以往,戎装笔挺。他激动走上前去,桌前一站,对着麦克风将手一挥。于是,他那口带着浙江宁波奉化的北平话官,在会场的四周清晰地响了起来:“我宣布,从即日起,中华民族的伟大抗战全面开始!从即日起,我华夏大地,地无分南北,人无分男女老少,凡我国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

会场里,决定着未来中国命运走向的大员们,一边用心谛听着蒋介石那永远改不了口的夹带着浓郁江浙奉化音的北平官话,用心捕捉着其中的含意。好些人都热血沸腾。好些人也同时注意到了,蒋委员长虽然抗战态度坚决,但目光却很软。说时,他望着正前方,好像望着虚空。蒋委员长虽然身姿笔挺,但未免身姿单薄了些,唇上留着的一抹漆黑的仁丹胡,有些神经质地抖动;还有他那疲惫的面容,这就暴露出了他内心极度的不安紧张和惶惑,这便不能不让好些敏感的主战派们从心里感到有一种从里到外的冷,感到不踏实。再看汪精卫,当蒋介石宣布抗战时,他那一张英俊的皮肤白晰的脸上,明显地表现出了不满,藐视甚至仇视。于是,敏感的主战派们不能不预感到,在马上就要开始的抗日战争中,一定会有许多曲折,一定会很艰难!

最高国是会议之后,蒋介石让张群、陈布雷代表他去中央医院看望刘湘,询问病情,表示慰问,并对他对中央抗战决策的支持表示感谢。张群、陈布雷去看刘湘时,如实带去了委员长的问候感谢。问起他的病情,刘湘说,已经好多了,不过是胃溃疡突然发作而己,这是老病了。对自己的病情作了些敷衍后,刘湘对蒋委员长在最高国是会议上宣布抗战表现得非常振奋。

刘湘的病情稍好一点后,回到四川待命。

10月15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命令下达,刘湘原拟的第二路预备军改为第七战区部队,刘湘为该战区司令长官,陈诚为副司令长官。邓锡侯为战区所辖的22集团军总司令,孙震为副司令,刘湘兼23集团军总司令,唐式遵为副司令。

刘湘立即命令所部,分东西两路出川。

行前,刘湘通过报端,向全川全国人民再次郑重表示:“四川是复兴民族根据地,人口众多、物产丰富,7000万人民所应负担之责任,较他省尤为重大。我各军将士,应即加紧训练,厉兵秣马,奉命即开赴前方,留卫则力固后防。

“湘忝主军民,誓站在国家民族立场,在中央领导之下,为民族抗战而效命。湘倘或不忠于抗战,愿受民众之弃绝,抑或各界人士反暴弃退缩,湘亦执法以绳其后。”

随即,21军唐式遵部、23军潘文华部、还有第45军邓锡侯部、第41军孙震部次弟出川。杨森、郭汝栋两军从贵州开赴上海作战。

已是秋末冬初。然而,匆促出川抗战的二十来万川军,大都还是夏天装束。他们手持劣质步枪,上着单衣,下着短裤,身背斗笠和大刀,身上平均只有几颗子弹。这就是出川抗日的川军!他们不顾一切,分成两路大军,从陆路或水路出川。或是沿着云从马头起,险峻无比的秦岭金牛道逶迤出川,昼夜兼程,赶去山、陕一线救急;或是乘船,千帆万桅,过壁立千刃,吼声如雷,惊险万状的三峡,去到荆楚大地,转去烽火连天的南京前线作战。

1937年11月9日,刘湘抱病乘飞机赶赴前线。

这一切,大有风潇潇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急切。

面对着大举南下,呼啸席卷而来,用飞机、大炮、坦克,用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武装到牙齿的穷凶极恶的日本侵略军,二十万川军近乎用血肉之躯去同敌人搏杀,并创造了无数惊天地、泣鬼神的战争奇迹。欲知出川川军如何悲壮抗战,并创造了战争史上的一个个奇迹,请看下部《蜀中风云》系列之第三部,《川军出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