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嘀嘀,嘀嘀达!上晚自习的军号响了。在操场上打蓝球的几个人,收起了蓝球,也走了。偌大的军校,一下子无声无息,这会儿,只有灯光,从若干扇窗户里流泻出来的灯光,在黑绒似的夜幕映衬下,就像镶嵌在天幕上无数的星星。
黄埔楼上,唰地一下亮起了灯。如果细看,就会发现,二楼正中间那个房间要大一些,窗上垂着绿色的窗帘,显得有些神秘。
确实,蒋介石到成都来了。
这时,至关重要的武汉会战正在紧张进行。日军的第二次进攻被打退,委员长在日军开始第三次进攻之前,竟然忙里抽身来在成都,可见不一般!
蒋介石这次来成都非常秘密。他是由武汉乘专机先到重庆,然后由重庆行营主任顾祝同陪同,乘专车径直来在成都中央军校,是今天下午才到的。陪同委员长来成都的,除了他的大儿子蒋经国,就是张群。
“啪!”地一声,蒋介石拧亮了桌上的台灯。离开会的时间还有一会,现在,他要先看一些机要。乳白色的灯光,经绿色的灯罩一衬,很柔漫地洒在侍卫长刚才给委员长摆在桌上的一份卷宗上。卷宗上,赫然这样一行标题:《关于四川军政要人的的情况》。
借着灯光可以看清,时年52岁的委员长身着戎装,身姿颀长笔挺,军服上背着刀带。他光着头,面目清癯,眼窝很深,眼睛有神而又波动。他翻开了卷宗,很注意地看去,首当其冲的第一人是王陵基:“时任72军军长,又任四川省保安司令。他手中并没有多少军队,但因为负四川省冶安全责,拥有二十个保安团,握有二十多万人,并因剿匪关系,得指挥手中留川部队和全省保安团。当中央发表张群主川时,王反对最烈。近因中央对他颇表慰劳,态度渐趋缓和……”
再看下去。
“二、王缵绪。时任44军军长,本无大的力量,刘湘逝世之日,留川部队长官中以王资望较高。而目前川康两省核心人物,从自身考虑,向中央推举他为川省主席。王认为大势所趋,可以不劳而获。曾有他在绥、省两署必占一席之语。在年前的峨山军官训练团上,他多次私下表示,效力中央……
“三、邓汉祥。时为四川省政府代主席,川省中心社主编,握有政治实权。当中央发布张群主持川政时,邓一面密令中心社分子发动民众组织,宣传中央应慎重川省军政首长人选。更策动全省县训学员开会,通令各学员团结一致拥护其主川政,但刘湘旧部多不满之,核心社又一再声音,主席须于川籍中选出,邓又觉绝望……
“四、潘文华。原以刘湘嫡系自居,自汉返川后,竭力拉拢郭昌明等刘湘旧部,私心期望东山再起……”再往下看,就是张斯可这些等而下之的人物了,蒋介石合上了卷宗,不再看。按了一下桌下的铃。
铃声尚未落尽,蒋经国进来了。
“爹爹,你叫我吗?”
蒋介石点了点头,示意儿子坐在他对面。蒋经国坐下了,蒋介石抬起头,很注视了儿子一会,目光有些复杂,目光里充满了叩问,爱怜,期望。时年28岁的经国,长相酷似其母毛福梅。蒋介石同毛福梅结婚很早,年龄上,毛福梅还要大他些。当经国出生时,他还在日本东京士官学校留学。以后回国后,当他给毛福梅提出解除婚姻关系时,毛福梅也没有同他大吵大闹,很容易地就同意了。母亲王采玉很喜欢缠了小脚、很贤淑的媳妇毛福梅。一般人家,婆媳关系很难处,但她们处得很好。因此,同他解除了婚姻关系的毛福梅离婚不离家,在家孝敬婆婆,抚养儿子。恰好婆媳俩人命运又有相当之处,蒋介石的父亲,在他八岁那年就去世了,以后他又长年在外从事反清斗争,很少回家。毛福梅同他结婚后,形同守寡,而她唯一的一个儿子经国,后来也很早去了苏联留学,婆媳俩人在奉化溪口老家相依为命,终日暮鼓晨钟礼佛。
经国是1925年15岁时,被送到苏联去留学的,同去的还有冯玉祥的女儿等好些国民党大员的儿女。当时,中苏关系很好。经国去苏联后,先后就读于莫斯科中山大学、列宁格勒红军中央军事政治研究院。期间,先后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国共产党。经国就读莫斯科中山大学时,与从法国转来的,后来成了中共要人的邓小平(当时名叫邓希贤)同班。班上,他们两人年龄最小,个子也最小,可是非常活跃。1927年,当他清共时,经国在苏联对他大肆抨击,声言要同他断绝父子关系。1937年,经过同斯大林反复协商,最后经斯大林同意,儿子经国带着他的苏联妻子和儿女回到了中国。他让儿子先回老家奉化,跟他指定的老师学习中国传统的孔孟之道,程朱理学。经过好一番洗脑,儿子终于站到了他这一边,并成了他的得力助手。后来,母亲在老家去世,经国想将他的母亲接出来,而毛福梅因为眷恋故土,不肯离家,年前在日本飞机轰炸溪口时,被炸身亡。经国专门赶回去,咬破手指,写了“以血还血”四个大字,让人刻石立碑,以志不忘。
“经国!”他用手轻轻拍打着摆在面前那个卷宗,问:“这个,这个,你看没有?”
“看了。”
“你对这几个人怎么看?”
“我倒觉得有一个没有点到的人,特别危险,也许这个人才是目前川局动**的始作俑者。”
“谁?”
“刘文辉。”
听到这一句,蒋介石那铁板似的脸上,护在唇上的一绺胡子神经质地抖动了一下。深眼窝里,似有火花一闪。他为儿子能有这样的见识、眼光高兴。其实,他何尝没有想到这一点,只不过现在刘自乾僻居西康,他一时鞭长莫及,把刘文辉没有办法。再说,那个地方邻近西藏,如果去动刘自乾,把西藏那边的事惹发了,那就麻烦了。暂时让他在那一带坐镇,看好四川的西大门,也还是暂时可以的。他正想对儿子说什么,卫士长陈希曾轻步进来,走到委员长身边,俯下身去,轻声说:“他们来了。”
“好!”蒋介石吩咐:“都进来。”
张群在前,然后是贺国光,顾祝同,一一坐下后,蒋介石问贺国光:“这个,这个刘自乾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刘自乾这个人很怪。”贺国光说时,微微拱了拱身子,显得小心翼翼的。他看着蒋介石,小声小气地说:“他把他的24军军部设在雅安,可是把他的西康省政府的牌子挂到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打箭炉(就是康定,古称打箭炉),‘多宝道人’办事就是这样奇奇怪怪的!”
“唔,有这样的事?”蒋介石的目光一个闪烁,显出警觉。
“这不奇怪。”蒋经国说话了,只有他说话才能用这样的语气:“这刘自乾之所以把他的省政府设在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打箭炉,我看也并不奇怪。根据他长期与中央离心离德的态度,我看他是不是在对我们来一个躲?躲得更深一些,躲得更远一些才好?或许其中还有更多的深意!”
“那就先让他去躲吧!”看来蒋介石对儿子的分析很满意、很赞同,点了点头:“先不管他,刘自乾的事以后再说。我们现在还是先来说四川的事。”
蒋介石说时眉毛一拧,将身子调过来看着贺国光,坐在桌后皮转椅上的他,将身子还朝前面倾了倾,似乎这样是为了把贺国光看得更清楚些。这些人进来后,仍然只是开了桌上的一盏台灯,灯光幽暗,坐在他对面的四个人呈一个圆狐形。所有的人几乎都半笼罩在黑暗中。
蒋介石让成都行营主任贺国光将川局上层的情况作一个精要的汇报,重庆行营主任顾祝同补充。其实,四川的情况,他心中是清楚的,他之所以要听汇报,是希望增加一些实感。
来川有年,先在重庆任军委参谋团主任,现任成都行营主任的贺国光,是委员长的亲信。这个人其貌不扬,也许是为了办事方便,也许是习惯,他不喜欢穿军服,总是着一件面料很一般的灰哔叽料子的长袍,人又瘦,脸又黄,五官也不太甚清晰。恍眼一看,简直就是一个很有些落魄,为衣食犯愁的教书先生。他说话很慢,脸上总是挂着笑,显得脾气很好,难怪被很会替人取绰号的成都人叫作“贺甘草”、“贺婆婆”。但熟悉他的人,了解他的人,才知道这个人并不简单,他是“笑官打死人”、“咬人的狗不叫”、“乌龟有肉在肚子头”。而作为重庆行营主任的顾祝同又不同,他是江苏涟水人,字墨三,一级陆军上将。这也是个深为蒋介石倚重的人物,历来被蒋相任,认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将才、帅才。顾祝同是在淞沪会战结束后到重庆履职的。以后,抗战结束,国共第三次战争中,他都是蒋介石身边不可或缺的战将,打手。他是“皖南事变”的主要策划者和具体指挥者,在国共两党的最后决战中,先后作过西南长官公署长官,陆军总司令、参谋总长,最后跟着蒋介石去台湾后,当过“代国防部长”、“国防会议”秘书长等要职。他比贺国光年轻些,时年45岁的他,军容严整,肩上斜挎着武装带,大盖帽揭来放在前面的茶几上,身姿挺直,佩在领章上的一级陆军上将的金色将星,不时在灯光照着时闪光。出生于书香世家的他,个子适中,五官清楚,不苟言笑,举手投脚间显得有些文雅。他的话很少,如果不是非要让他说话,他总是靜靜地听别人讲,不过,在听人说话时,他那双见微知著的小眼睛里间或倏忽一闪,向说话的人瞟上一眼,这就透露了他内心的敏锐。在座者中间,蒋经国最年轻。长得胖胖的他,穿一件卡克,下着一条漏斗形马褂。张群西装革履,黑皮鞋锃亮,头发溜光,就像是要去赴一个盛大的宴会似的。
先是贺国光汇报,然后顾祝同补充。两个人加起来的时间,也就是一个多小时。蒋介石在这样的场合开会有个习惯,听部属发言或是汇报时,不发一言,很专注地听,并很专注地打量部属的言谈举止。
贺、顾二人的话完了。
“这个,这个,随着战事的扩大、深入,”蒋介石说话了:“四川的地位日趋重要。刚才,贺主任、顾主任已经把四川的情况讲了,还有补充的吗?”见没有人应,他继续说下去,端出了会议的主题:“目前四川的人事安排,这个、这个,不知各位是否满意?”
“委座说了,目前刘自乾那边,我们可以先不管,暂时把他放在一边。”最了解委员长心思的张群最先发言,他以四川人说话特有的方式这样形象地说:“目前川局的人事安排是:排排坐,吃果果,会哭的娃娃多吃糖。闹得最凶的几个人都吃到了糖。”为了加强他说话的打击力,他伸出一只白晳的手,扳起指拇一一数来:“刘自乾得到的好处就不说了。邓锡侯是川康绥署主任,潘文华是副主任,王缵绪是四川省政府主席,邓汉祥是省府秘书长,王陵基是川省保安司令。但是!”他提高了声音,强调:“这些都不是我们可以信得过的人!
“王缵绪是刘自乾、邓锡侯他们这些人逼不得己拱出来的!其实,这个人也不可靠。这个人是有名的‘倒戈将军’,‘墙头草’,哪边风大哪边倒!四川这么重要,让他暂时当四川省政府主席,过渡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但四川省政府主席一定要换人,要换上我们自己信得过的人。”张群的话说完了,意思是很明确的。
蒋介石点了点头,对张群的意见表示首肯。
“张院长分析得很透彻。”顾祝同说:“但咋个换呢?这时候能走马换将吗?弄不好又是轩然大波,四川现在无论如何不能再乱吧!”
“是有这个问题。”蒋经国很精短的一句,表达了他同样的忧虑。
又是一阵沉默,气氛很有些沉闷。在座的唯有“贺甘草”、“贺婆婆”没有表态,而他是最有发言权的,他对四川情况最了解。蒋介石用他那双很犀利的目光,看着大半个身子都沉浸在黑暗中的贺国光,说:“元靖,你看呢?”
不意“贺甘草”、“贺婆婆”不说则己,一说,则显出他的深思熟虑,颇具机心。可谓石破天惊,让在场的人都惊了。
“解铃还需系铃人。”贺国光仍然耷着眼睛,话也说得轻言细语,好像气息不足似的:“我同意刚才张院长的见解,川事最要紧的,是四川省主席这个职位。这个位置极要紧!王缵绪靠不住,我们得把他拿下来。这个人是刘自乾、邓锡侯这些人出于各自的目的,联手把他拱上去的,我们也不好公开撤他职。我们还是得让这些人把他拉下马来。四川人有句话叫‘趁浑水好搭虾扒’,水浑了,就好办了!”
“请贺主任讲明白些。”蒋经国性急,听得抓耳搔腮的。
“我们给他来个以毒攻毒!”贺国光说到这里又是浅浅一笑,就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仍然耷拉着眼皮:“张院长刚才一语中的!”说时,讨好地看了看张群:“王缵绪这个人爱浮上水(爱巴结权势),是棵墙头草,是‘倒戈将军’,我们不如给他来个将计就计,借力发力!”看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包括蒋介石,“贺婆婆”愈加得意:“只要请委座见他一面,稍加抚慰,这样,王缵绪肯定就以为他是中央的人,是委座的人了,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就要翘尾巴了。委座在接见他时,再稍稍透露对刘自乾、邓晋康这些人的不满,王缵绪为巴结中央,肯定就要发出声音,要攻击刘自乾、邓晋康这些人,而且肯定还会在川事上采取一些行动。这样一来,他就把刘自乾、邓晋康,还有‘王灵官’、邓汉祥这些歪人惹倒了,得罪了!他们肯定会联合起来,要求中央撤换王缵绪。这下,川局就真正乱成了一滩浑水。这个时候,我们给他来个‘趁浑水好搭虾扒’,把他们一个个收拾,全都扫地出门,打扫庭院。庭院打扫干净了,让委座的人来上任,作这个庭院的主人,这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贺国光这番话文不加点,轻言细语,一气呵成,极有水平,让大家口服心服,刮目相看,张群甚至给他鼓起掌来了。看着说完话还是耷着眼皮,脸上浅浅笑着的贺国光,张群心中暗想:想不到这个刘甫澄当年的同窗好友,来川多年,最了解川事,平时看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贺元靖打的条(四川话,意为出的主意)最毒,还真是看不出来哩!真个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这个,这个,贺主任的意见太好了,太好了!很周全,唔,这个,我这趟来成都,不虚此行!”蒋介石掩饰不住心中的高兴,说时,手在桌上那个《四川上层情况》卷宗上,下意识地敲打,看着“贺婆婆”,“贺甘草”,委员长那张清癯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这对蒋介石,是很难得的。
委员长全盘接受了贺国光的建议,看属下们没有别的事,就宣布散会了。这晚,除了贺国光,其他的人都住在黄埔楼上。
夜深了。张群躺在**,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四川省政府主席这一职,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也是他张岳军梦寐以求的,甚至也是蒋委员长梦寐以求的……
月前,委座发表他为四川省政府主席后,却活活被川中实力派们联合闹事给哄了下去。这下好了,贺国光之计,可谓万全,委座必然采纳。待委座将四川的实力派们一个个或扫地出门,或扫到一边晾起后,我张岳军就可以高高兴兴,放放心心,稳稳当当上任就任四川省政府主席,以偿凤愿了。这是一件多么大的大好事,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啊……
一更二更又三更,张群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夜半更深,万籁俱寂,要时,可以隐约听到五担山上,夜巡的警卫们不小心磕到什么时,军械发出的轻微声响。直到四更,张群才怀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甜蜜,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上午,蒋介石果然在黄埔楼单独秘密接见了王缵绪,多加慰勉,还有一些秘而不宣的指示。中午,委员长又对他专门宴请,蒋经国、张群在旁作倍,这就让王缵绪感激涕零。王缵绪在离开中央军校成都分校时,周身都是劲,走路都屁颠屁颠的。
不出贺国光所料,接下来,因为王缵绪对蒋介石步步紧跟,这就伤害了川中实力派们的利益,他们给王缵绪发作了。
“龟儿子王缵绪这个东西,咋个上台了就不认簧了嗦?”这天,王陵基气得把手中的报纸一扔。抬起头来,往窗外看去,虽然秋天已经来到,但炎热的夏天还藏在蓉城不肯离去。楼下的花园中雀鸟鸣啁,百花芳菲。年初,因为刘自乾的提议,经他和邓锡侯、邓汉祥、潘文华等人的同意,一致上书中央,让王缵绪当四川省政府主席。中央迫于形势,同意。王缵绪五月被任命为四川省政府代主席,八月转正,现在才是九月,王缵绪就变了一个人,行为乖张到顶。八月五日,张群替代顾祝同任重庆行营主任,顾祝同另有重用,王缵绪往张群那里跑得才叫个勤。最开始,他一味攻讦邓汉祥,攻讦邓借办县训班大敛其财,接着,他借机撤了邓汉祥的职,用中央来人陈筑山为省府秘书长。邓汉祥这个人虽然能干,是甫帅最信任的人,但毕竟是外乡人,甫帅又不在了,没有人真心帮他。他们几个,除了在背后骂几声王缵绪不是东西而外,因为没有切肤之痛,也就是睁只眼闭只眼,如此而己。接下来,王缵绪在川事多个重要位置换上中央来人。比如:撤换了原来的人,而把CC重要人物胡仁威安排为民政厅长,把军统的唐毅安排为成都市警察局局长……
接下来,王缵绪表现得越来越不像话!日前,王缵绪去重庆之前接见中央社记者,发表谈话称:“今后川政实施,一本中央命令及训示办理。中央命令之外,个人别无政见,中央法规纲领之外,个人别无纲领。本人才力短绌,而四川之责任又极重大,四川弄得好否,只看奉行中央命令之程度如何而定……故到渝晋谒最高领袖及有关长官,一则述职,报告川省情况;一则请示,请示今后治川方针,而请训尤重于述职。因政府设施,千头万绪,而如何使川省担负抗战建国之国策紧密吻合,如何使川省担负抗战时期之重任,均恳切希望领袖详加指示,本人中有遵照指示切实去做,别无可谈。”看看,这副巴结嘴脸,真是厚颜无耻!
王缵绪从重庆回来,马上召集省内各党军政机关,各团体责责人训话,谓:“今后,中央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中国只有一个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我们除此之外,不知其他。本人亦只知服从蒋(介石)先生,国家前途,成败利钝,全由蒋先生去做!”云云。接下来,王缵绪的手越伸越长,胆子也越来越大,他要兼任四川省保安司令,被他王陵基硬顶了回去!
王陵基拿着手中的《中央日报》接着看下去,王缵绪在报上称:“我要保一省的平安,要整顿风纪,要安定秩序,要捉拿大烟犯(显然指刘文辉),要抓登徒子(指潘文华),要把躺在烟盘子上摇鹅毛扇的诸葛亮(指邓汉祥)揪出来示众,还要摸摸绷老资格(指他王陵基)的老虎屁股。
“还有人去了前线,又回来躲在后方享福(指邓锡侯)……”一杆子扫了许多人后,王缵绪又说:“这些人一个字,偷!这些人在四川偷了几十年,现在天要亮了,还要偷吗!讨口子在皇城坝偷銳锅魁,都是要挨砣子(拳头)的,值此抗战紧张之际,希望他们不要再偷了,叫他们出川抗战去吧……”真是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龟儿子东西,骂到老子头上,欺到老子头上了,胆子也太大了,我看你是不想当四川省政府主席了!”王陵基心想:“我们,把你王治易拱得上去,就拉得下来!”之前,他同邓锡侯、潘文华都觉出王缵绪不对,经常交换意见,有时还在电话上同远在雅安的刘文辉通通气,交换意见,都有同感:对当初他们把这个人拱到省府主席职上感到后悔。因此,他们也都在背后放了些话。而今天,王缵绪的矛头更是直直对着他们来了。这天,成都各大报同时刊登了王缵绪日前到保安司令部视察时的讲话,这更伤王陵基的心,他接着看这条消息。
看完消息,王陵基怒不可遏,抓起电话,给邓锡侯打了过去。
“喂,晋康兄吗?”
“是。”电话那头传出邓锡侯一口乡音浓郁的川北营山话。
“你看到今天报上王缵绪骂我们的话了吗?”
“看到了,龟儿子可恶!”
“咋个办?”
“咋个办,凉办!”邓锡侯的声音很平靜,也很沉稳:“我们把他扶得上去,就把他拉得下来,方舟兄,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当然是!”王陵基当即建议:“我们几个人是不是马上碰个头?”王陵基的建议,得到了邓锡侯的响应,在电话上,他们说定要分别通知的人后,邓锡侯说:“晚上到我的康庄吧,晚上我请客,我又请到了两个好厨子,据说有一个原来是给刘老五(刘文彩)掌大厨的。”王陵基答应下来,又问:“是不是打电话给刘文辉说一下?”
“不要,不要!”虽然在电话中看不到邓锡侯说这话的样子,但王陵基完全想像得出来,他说这话时直摇头,“刘自乾这个凿锅漏(四川话,意思是专门把事情办烂办糟)!我现在才搞清楚,他当初,之所以要怂恿我们把王治易扶上去,他们背后是有交易的……刘自乾是捞肥了。这个话,我们一会儿见面慢慢摆吧!”
“好。”王陵基挂了电话,再摇通了潘文华的电话。
一个星期后,四川发生了以彭焕章、陈兰亭、刘树成、周成虎、谢德堪等人联名致中央的“七师长反王(缵绪)电”。这七个师长,或是刘湘的嫡系,或是是邓锡侯的部属……通电中,七师长列举了王缵绪十大罪状,如:挑拨中央与四川省的关系;坐收鱼利,揽权纳贿,中害他人,任用私人,树立党羽,侮辱抗战军人家属等等。而且有威胁性的一句话是:“如果中央不将王缵绪撤职查办,四川军人坚决不答应。”这个意思是明摆起的!
中央准其所请,很快发布了若干条有关川事的人事任命。
任命王缵绪为第二十九集团军总司令。中央准其在44军原先的基础上,从四川保安部队中招兵、扩大整训,该集团军辖44、67两个军,约二万五千人,尽数带出川去抗日。任命王陵基为三十集团军总司令。中央准其在72军原先的基础上,从四川保安部队中招兵、扩大整训,集团军辖72、78两个军,计约二万五千人,尽数出川抗日。调原四川省政府秘书长邓汉祥到张群任主任的重庆行营作二处处长。虽然过后,邓汉祥的职务还有变动,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职了。这就把原先刘湘深为倚重和在刘湘之后,在急剧动**的川局中出谋划策,发挥着重要政治作用的邓汉祥,一个巴掌打进了阴山角落,并尽可能地局限、封冻了起来,了结了他的政治生命。四川省政府主席一职,竟由堂堂中华民国最高领袖蒋中正蒋委员长兼任,省府秘书长由成都行营主任贺国光兼任。陈筑山调任为川省建设厅厅长……
了得!一个四川省政府主席,竟由全国的最高领袖兼任,这在古今中外都是破天荒的。这么高的规格,川人没有理由反对。但其中缘由,好些有识之士还是看出来了,很快,成都市面上有一首顺口溜应运而生,亦庄亦谐,不胫而走,反应了世道人心。这首顺口溜是:“三个臭皮匠,运筹妙计高。赶走小老鼠,迎来大黄猫。”
有多家报纸就此事采访蒋介石,有记者问:“你现在兼了行政院长,似不应再兼四川省政府主席,却是,何以如此?”蒋介石这次的回答相当干脆:“行政院长我可以不当,四川省政府主席不能不做。”
接着,蒋介石在报端发表《告四川同胞书》,全文两千余字,激昂慷慨,对四川满怀感情,期望甚高。他说:“川省幅员广阔,地利丰饶,人口庶众,习于勤劳,在天时地利人事上,皆为复兴根据地,实不愧为中国之首省。中正数年以来,迭与我川中袍泽及社会贤达,阐明四川对于中国之地位与责任,以为御侮建国,皆当以四川之开发与整理为基础。
“此次抗战,我川省民众输财输力,既尽伟大之贡献,而川籍军人之转战前线,又复忠勇奋发,迭著殊勋……今日之四川,不仅为抗日最后胜利之所资,实为中国兴亡之所系也。
“中正受命中央,兼理川政,虽在事务繁剧之际,亦不敢不承命将事,悉力以赴!”云云。其实,蒋介石哪里忙得过来,在位期间,他不过像征似地、蜻蜓点水般地飞来过成都几次,而一应具体事务,都由贺国光承办。
被川中实力派们抬上去又再拉下来的王缵绪,被任命为三十集团军总司令,在王陵基率军出川之后,仍在川内几经徘徊,最后看实在没有任何机会了,这才于是年12月12日赶赴前线。毕竟是文人出生,临行前,他对中央社记者发表了一篇文过饰非的感言,谓:“抗日发动以来,本人屡思率部出川,歼灭顽敌,为国效忠,终因川政所羁,未克如愿。今秋本人复向中央坚辞主席职务,并请缨抗战,始蒙允准,得偿出川杀敌素愿。今后惟有凛遵领袖训示,率部誓死御侮,以尽军人卫国之天职,藉报国人。”
之前,11月15日,国民政府发布命令:“四川省政府兼理主席蒋中正呈辞照准,遗职由张群兼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