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奎恩听得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恍然大悟，最后一脸心有余悸：“……你是说，那位魔灵领主桑德斯是从炼狱过来避难的？”

“八九不离十。”马修一脸你信我没错。

“当然，他不会承认。他只是说，过来是抓一头成年期的钻地魔虫。”

“成年期的钻地魔虫？”

奎恩一脸紧张：“消息可靠吗？”

“当然，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犯不着骗我。”

马修低声说：“不过问题也在这里，那头钻地魔虫藏在这里地下深处，桑德斯和它陷入了拉锯战。那头魔虫似乎等阶很高，桑德斯在这里一直没有将它控制住。”

说谎的艺术在于，九真一假。

这是双面间谍的经典操作，一切都是真的，只是在关键节点上，有一点点的误差。但就是这一点点，就能让结果天翻地覆。

马修咳嗽了一声：“所以埃里克城从来都不是桑德斯的目标，说实话，他并不怎么看得上。而且桑德斯口气很大，动不动就说卑微的低等人类，不怎么看得起罗斯特大陆的人。”

奎恩听得更觉信服。

魔灵领主们的常规姿态就是如此。他们对于身体孱弱的人类是发自内心地蔑视，只是顾虑人类王国拥有强力的巫术和炼金术战具储备，以及万物主宰的古神威慑。

言辞上对人类的嘲笑和侮辱，这是魔灵领主们习以为常的事，因为他们原本就觉得人类是低等生灵，偶尔有一两位善待亲近人类，反而变成了他们群体里的异类。

马修也不在意，他说得基本都是真话，根本不怕有漏洞。

“……坠星山脉就是桑德斯和钻地魔虫的角斗场，听石像一族说，他们前后僵持缠斗三年，桑德斯占据了上风，基本上要控制住钻地魔虫了。”

奎恩只觉得头皮发麻，一名魔灵领主已经非常难缠，他如果掌控了一头成年期钻地魔虫——这东西对于人类城市来说和天灾没两样。后果实在不敢想象。

“接着怎么样？你说啊。”

马修的突然沉默，让奎恩百爪挠心，忍不住催促。

“然后就出了一系列的状况。寂静之墙外的活尸群越过城墙，入侵过来，还带来了使徒级的角色……这个我也是听说，没有亲眼看到。”

“继续，继续！”奎恩继续催他。

马修理了理嗓子：“桑德斯就采取了行动，让钻地魔虫的幼虫涌出来，去四面八方查看情况，它们和母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是最好的斥候。”

“的确。”奎恩自言自语：“幼体一些特殊时候甚至会变成母体的储粮……然后呢？”

“然后没有了。”

“没有了？”奎恩急了：“怎么会没有了呢？”

马修摊手：“奎恩巫师，你认为我能打听到那些机密么？”

奎恩说不出话来。

他想到又一件难以理解的事：“可你不是说，你和桑德斯达成了协议？这个怎么可能？”

“不要说不可能。”

马修摇了摇食指：“桑德斯虽然拥有很强的实力，但他也有诉求，因为他手下有一支炼狱军团，他也要养着它们。”

奎恩身体一紧，更是屏住呼吸仔细听。

“而且作为魔灵领主，他手下的都是魔物，魔物要更进一步，提升自己的等阶，就需要一些特殊的魔术材料，这些材料收集起来很不容易。这方面奎恩巫师你比我懂，我就不卖弄了。”

马修大喇喇说：“你在庄园里呆了一个月，应该也看到了，庄园里培育了不少具有魔术反应的植物，这些都是俾斯麦家族几代人辛苦实验耕耘得到的一些成果。”

“你是说……他看中你的那些魔术小麦？”奎恩试探性问。

马修摇头：“当然不是，那些小麦对人类有用，但对于炼狱军团这种程度根本毫无效果。只是桑德斯看中了庄园这方面的潜力，因为我们曾经成功将一株低语猎手移植到了庄园里，并且生长良好。”

“桑德斯要的是更多的，类似于低语猎手这样的真正魔物。”

奎恩脑子里浮现出那一株古怪植物的模样，那些藏在花萼中的花瓣每一根都像是某种触手，他不怀疑，这些东西能轻易刺穿人体，汲取血液。

但俾斯麦庄园里，它愣是老老实实反馈自己的魔术反应，供给庄园抵抗寒夜的热量。

这种人与恶灵级魔物之间和平共生的状态，哪怕在学院的历史书中也是非常罕见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那种恶灵级的魔物……居然能够反哺庄园，我一直搞不懂。”奎恩忍不住问。

马修咧嘴：“当然是用拳头，不然讲道理吗？”

奎恩听得一愣一愣的。

“奎恩巫师，庄园里人虽然少，但也有非常强力的战士，比如说这位剑徒，他是我的扈从，也是一名骑士，再比如说，还有一名弓使，当然，他现在是帕梅拉女士的护卫了……他们都能压制低语猎手。”

马修一脸淡定：“形势比人强，加上我也不是为了毁掉低语猎手，我一边让人给它绘制魔术回路提高汲取空中游离魔术能量，一边庇护它的生存安全，对于稍微高阶的魔物来说，选择更优良生存环境的智力还是有的。”

“奎恩巫师，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俾斯麦家族祖上阔绰，但到现在就剩我一个人吗？就是因为俾斯麦家族的人为了寻找魔术种子，总是从事一些极端危险的行为，总是不断和魔物打交道，死亡率很高……”

马修说着说着，突然想起这个世界那素未蒙面的父母，他们为了追求家族使命失足跌落山崖，留下了那三百枚各式各样的种子。

他记忆里还有年幼父母对马修·俾斯麦的种种照顾，种种画面闪回，让他心里涌起几分惆怅。

这难以伪装的动情一幕在奎恩眼里，更让他确定：马修的确没有说谎。

“抱歉，俾斯麦家族虽然失败了……但赢得了很多学者的尊重。”奎恩安慰。

“没事，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会继承家族使命，继续完成培育种子的重任。”

马修将话头接回来：“……正因为俾斯麦家族留下的珍贵经验和知识，我带着铁块来这里的时候，终于说动了桑德斯。”

“他虽然还是看不起我是一介人类，不过也愿意看看庄园到底能做到哪一步，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尝试。”

马修一脸恰到好处的无奈：“虽然不想承认，俾斯麦庄园如今是炼狱男爵，也就是桑德斯在卡尔马王国的代言人。”

奎恩脸色明显好转了不少。

这个事实是最接近他假象的真相之一。

“所以，炼狱军团的一部分，石像一族就在庄园里，一方面当然是保护庄园，这也属于炼狱男爵的产业之一，另一方面也是监督我这个实际上的管理人，作为他的耳目。”

“难为你了，马修大人。”奎恩忍不住拍了拍马修的肩膀，一脸同情：“为了人类，请你一定要稳住那位炼狱男爵，要坚强。”

马修见他终于信了，这才说：“之所以变成现在的模样，石像一族才告诉我，是因为钻地魔虫用某种办法从地下逃了出去，所以桑德斯一路追去……这个临时营地也就没什么价值了。”

“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本来应该保密的消息，是不想奎恩巫师你再去冒险，每一个巫师对于人类都是无比珍贵的财富。你们的安全非常重要！所以不要担心，钻地魔虫的幼虫现在肯定都已经从埃里克城附近消失了。”

奎恩脸上涌起一抹红色。

这位血尤未冷的年轻巫师一把抓住马修的双手：“我代表埃里克城的八千名百姓谢谢你，男爵！你的忍辱负重，让更多人避免的战争和杀戮！”

马修摆摆手：“应该的。”

对方深吸一口气，微微鞠躬：“马修先生，我出生在埃里克城，虽然很小就到了阿基坦王国求学，但这里是我父亲镇守至今的郡城，这是我作为塞浦路伯爵次子的致谢！”

马修万万没想，眼前人竟然还有这么一重身份。

这样一来，和埃里克城的贸易计划看来可以调整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