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要虚度一些时光(1 / 1)

忙碌起来的时候,总是想着能安静地待一会儿。就找一个角落,最好身边都是陌生人。放下公文包,放下手机,放下一切可能的造访和联系,什么也不干,就是发发呆。

眼神最好有些飘忽,看着面前一只玻璃杯子里的水从微微**漾到静止不动,看着指间的烟任由它慢慢燃尽,看着窗外的阳光从这片树叶穿到那片树叶,最后停留在一个路人的脸上。

总之,什么也不干,发呆就好。

从前,当有人问我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时?我总是想也不用想就会说我喜欢开车、喜欢打球、喜欢跑步,我能说出一百样一千样我喜欢的活动,以向世人证明我是一个积极的人,一个充满活力的人,一个可以随时融入人群的人。

如今,我只会慵懒地说出两个字:发呆。

发呆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啊,要做到六根清净,嗔痴拔除,心无杂念,那必然是佛家的高僧大德才配拥有的,而我们这等红尘俗子,最多就是依仗发呆来清除心头的怨念和芜杂罢了。

总是想起那些慢悠悠的日子,坐着绿皮火车穿越华北平原、东北平原。火车总是经过一些很小的镇子,镇子十分的落寞、守旧,还保留了苏联时期的样子。红砖墙让人想起当年工业时代的兴旺,而废弃的仍然高耸的烟囱又令人觉得这里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但那种场景是迷人的,十分的静谧,如果此刻有风琴或者吉他声响起,我一定会从火车上跳下来,一定会在某个墙角遇见一个会唱男高音的退休老人,他会旁若无人地引吭高歌。

我幻想过自己会从某个小站下车,和这里的某个姑娘相识相知相爱,然后在这个小镇上从此安定下来。我可以去做个铁路工人,每日在铁道边巡视,大多数情况下我听着火车的汽笛声远远近近地来去,看着白杨树在风中摇曳,我坐在铁道边的树荫下就着矿泉水啃玉米馒头。

那是一种叫作安详的日子。或许没有什么追求,可能庸庸碌碌,但就是这么坦然地过了一生。

也曾坐轮船去到江的对岸,坐船最好的一面就是没有办法控制速度,不像开车,可以随时加减速度,以适应心头的焦躁或平缓。但船在江中行,有种随波逐流的意思,必须放下一切,由着船缓缓行驶,缓缓靠岸。会由一开始的不适应,到渐渐地平复心境,继而享受起这份难得的慢时光。当船靠岸,你会明白,你将重新拾起行装,面对这凡尘琐事。

有一年去香港的大屿山,心想这种佛教圣地,怕是不会像中环尖沙咀般拥挤烦嚣,结果上了缆车才知道,纷扰的游客早已去了一拨又一拨,当缆车行至半空中,见到山间一路上的山行者,倒心生羡慕起来。

到了大屿山景区,游客仍然是接踵而至,山上还有许多游乐设施,毫无佛门清静之意。于是绕进一石质小门,却发现转瞬间就出了景区,到了一处偏僻小路,路上空无一人,只有一条石凳置于路边。其实就一墙之隔,却像隔出了两个世界,出世与入世就是一念间的事。

我坐在石凳上,望着群山绵延,树木苍翠,风过处,松涛阵阵,心里的涟漪刚刚泛起又沉了下去。额头的一抹汗早已凉透,好似经历了一场梦,梦里是无尽的奔跑和肆意的狂欢,醒来却发现手脚冰凉。

此刻,像参透了某些东西,不明不白,却又心境澄明。

特别佩服那些可以慢下来享受生活的人。

有一次和一个年轻的朋友聊起他半路求学的经历,他说你也可以来。我说我人到中年又要养家糊口,怕是没有这等勇气。他说同学里也有四十八岁的,比你大了许多,人家可没有那么多的理由。

突然像遭受了一阵猛击,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回路。别人是谁?那个四十八岁的老兄又是谁?他们无非是另一个平行世界里的自己,在替自己完成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梦想。

年岁渐长之后,朋友聚会不再是酒和水,而是茶和咖啡。久而久之,发现会喝茶的朋友越来越多,他们不光是会喝茶,还多少懂些茶道。并不刻意盘腿也并不一定要美轮美奂的茶具,只是他们认真的样子让我心生慨叹,无论生活多么令人厌弃,总要有个角落重拾人生,让自己活得有仪式感。

我有个女性朋友,生了两个女儿,每每聚会,我们都会问她一定很操劳吧?但你又不得不承认她把自己打理得清爽得体,完全没有被家事挤对成一个老妈子。她仍然年轻自信,每周习字,去附近的城市看展,带孩子郊游,并时有惊人的作品问世。

虚度并不是荒废,是暂时放空,是合理安排,是劳逸适度,是否极泰来。

顾城在《门前》这首诗里写道:我多么希望,有一个门口。早晨,阳光照在草上,我们站着,扶着自己的门窗。门很低,但太阳是明亮的,草在育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李元胜也在诗里说:我想和你互相浪费,一起虚度短的沉默,长的无意义。

发呆本无意义,但因为那一刻的停滞,似乎又有了无尽的意义。

生而有涯,我们都太好胜了,太要强了,都不知道有时候停下来,姿态会更好看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