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崎润一郎在追悼泉镜花的文章《纯粹“日本式”的“镜花世界”》中谈道:“晚年的镜花先生难免有落后于时代之感……但在他已故去的今天,他的著作却又增添了历史意义,焕发出古典文学的光彩。我们应该像读近松与西鹤的作品那样,从与之相同的眼光去窥探这位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代的伟大作家的独特世界。”他指出“镜花世界”的特色在于:尽管描绘异常的事物,却无病态之感,“有时候看似神秘、奇异、缥缈,但在本质上,他是明朗、艳丽、优美,甚至是天真烂漫的”。
谷崎润一郎对泉镜花的评价标准,在某种程度上也适用于他自己的创作。二人都在描绘女性美方面独树一帜。在镜花的《天守物语》里,美与妖异得以绝妙融合,剧本的长台词充满有力的节奏感与丰富的意象。女作家长谷川时雨在《水色情绪》里评价泉镜花说:“我喜欢镜花先生的作品是因为它们可以让我的灵魂脱离身体,飞到莫须有之乡。我们心中感到却无法做到的很多事情,先生作品中的人物都能够轻易做到……”可以说,镜花文学通过意象美与音韵美唤起了日本读者的集体潜意识,其笔下的女性通常是通过视觉与听觉去感受的。
与此相对,谷崎润一郎作品中的视觉往往被抑制,作品里的女性更多是通过触觉、听觉,甚至味觉等去感知的。《盲目物语》着力描绘了盲人对女性身体的触觉与自己精妙的歌声,而作品在其歌声里也融入了多样的官能美:
你呀你
是霜是霰还是初雪呢?
在寒冷彻骨的夜里
消逝无踪……
若送你腰带
可别怪我送系过的腰带
腰带啊,系着系着
宛如你的肌肤
比起视觉美,谷崎文学更着力描绘触觉、听觉、味觉等。男性人物往往在盲目以后、在阴翳之中,才终于体味到肌肤的柔润、声音的美妙等女性特有的美与生命力。此外,泉镜花与谷崎润一郎都继承了日本古典文学的精髓,并让其焕发出新的光彩。例如,《痴人之爱》中的女主人公虽然有着西洋式的名字与容貌,但其人物关系的本质却更接近《源氏物语》的“好色”传统。《痴人之爱》《刺青》《春琴抄》等作品里反复出现同一主题:女性经历深刻的疼痛,获得美的力量,成为让男性跪拜的残忍女神。在谷崎文学中,女、性、美的绝对力量成为潜藏于现实背后的驱动力,升华为男性的宗教信仰。
比起明亮,更爱阴翳;比起震灾后的关东,更爱美食丰富的关西;比起父权,更崇尚母性的力量——这样的谷崎文学,与漱石文学一起对此后的文坛也产生了巨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