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旱和当地迷信——中国的水利灌溉工程——官员的荒**——传教历程——一位中国乡绅
叙州美丽的白塔就耸立在岷江和长江交汇处东边一角的高坡上。这个位置正对着叙州府,又在大江的江岸上,所以被认为风水非常好。它的特别功能就在于防止该城的财气顺江水流走。过了晌午不久,我们就来到了金沙江和岷江的交汇处,准备再溯流前往南门,但是在高高的石砌江堤上有一个兵勇向我们叫喊,说由于干旱,南门关闭了(当需要干燥天气的时候,人们就关闭北门)。城里已经宣布要斋戒三天,以祈求掌管湖泊江河的河神为干旱的庄稼带来甘露。雨神原来是一个凡人,他活着的时候,曾在四川平原上兴修水利,开垦荒地,造福万民。在尘土飞扬的田野里,发育不良的野草和庄稼都长得矮矮的。显然,我所看到的预示着下一个收获季节来临时,会歉收。一场大旱和随之而来对饥馑与瘟疫的恐慌将使迷信的人们陷入骚乱,许多当地人和外国人的宝贵生命很可能会成为这帮群情涌动、饥肠辘辘的暴民的牺牲品。正如伯克所说:“那些眼巴巴盼望着官府会救济面包的人,一旦得不到,会扭头去咬那只给面包的手。”就在我们到达的那一天,官员们已经去寺庙向菩萨祈福了。为了表示他们的谦卑和对黎民的关爱之心,他们步行前往寺庙的神龛。但是在回衙门的时候,他们又坐了豪华的大轿,在那些沉默和免交纳税的神祇面前,显示了一下他们的重要性。
叙州府和江门外。请注意路边的一座佛像,佛像被放置在危险之处,围着祈求佛祖保护的人。我正想指出这是迷信,有一个男人叫道:“请闭嘴,我正在祈求佛祖保佑,否则我的眼珠子会掉出来的。”这是下层人民中一种非常普遍的迷信。
在上一次可怕的干旱期间,农夫们把他们的犁和其他农具放在县衙的大门前。此举无声胜有声,意味着县太爷休想从农夫手里收税了。为缓解困境,求得甘霖,城里的官员们天天都去庙里,祈求上苍怜悯受苦的下民。眼看这么做无济于事,他们就穿着便衣,光头赤脚,来到祈雨的地方,在缭绕的香烟里匍匐在菩萨面前。县太爷还以同样谦卑愧疚的方式,一连数天登上北门之外的关公山,在仲夏的烈日下曝晒一番,直到头上胳膊上晒得满是水泡。连中国人也知道,要祈雨见效,就必须敢于自我牺牲,自我克制。但一切都是劳而无功,可怕的干旱持续了几个月,不仅没有丁点雨星儿,而且未见一丝云彩。
与此同时,中国人还是完成了一些引人注目的巨大工程。看看那条建在崇山峻岭之上和悬崖峭壁边缘的、长达1500[1]英里的长城吧,也看看大运河和富饶的四川省的水利灌溉系统吧。现在人们常说的“水利灌溉之父”是指大约2000多年前的一位人物,他想出了从离堆山劈出一条水道,引岷江水入渠的计划。他着手在成都北面的大平原上修渠引水,此举获得了成功。在水的魔力下荒地变成了出产稻米的良田,两千多年来使百姓丰衣足食。多少年过去了,这个水利灌溉系统已有所改善,其中人们铸造了一个30吨重的大铁龟,它被系在一根铁柱上,沉入江心以抵御洪水。后来一位官员得到特许,又铸了两头大铁牛,每头10英尺长,他把这两头铁牛头部相并,尾部分开,形成一个人字形,意欲用两牛形成的锐角来抵消洪水的冲击。两头铁牛的头高高扬起,高过了堤坝的边缘,上面刻着一行字:“问堰口,准牛首,问堰底,准牛趾。”有一句古语也提到了这两头牛,大意为:“牛角触浪,五谷满仓。”
何大人阁下的全家福,当时他正在叙州城里任职。
叙州府北门外的一个幽静去处
物与水激,其重必克。有可能会将成千上万的石块冲积在一起,但是你无法将它们聚为一体;而数十万斤的铁却可以熔为一体,且成型之后,其重无比。当洪水冲击到如此沉重的庞然大物时,就会反冲分流,其冲击力也会减弱;在这种减弱的条件下,即使用竹木沙石都可以阻挡了;故堰莫急于冲,莫要于铁。[2]
一位官员专门监督修渠工作,在某处需要增加大量人手,工作量之大,每天需要25万人。每年须征税125万银两作为修渠的费用。据说每年还需要40万根竹子作为修渠之用,每一个30英尺长的巨大筐篮大约由40根竹子编成,里面盛满了石块。这些大竹篮被大量使用,是防止塌方的极好措施。
我们在岷江上停停走走,上行了一段路。然后又停在了一艘装有碎天竺葵叶子的船旁边,上岸之后,一个士兵举着一面写了字的牌子向我冲了过来,他是由一个住在叙州的美国浸礼会著名传教士劳益谦[3]先生差来的。劳益谦和夫人真诚地邀请我去做客。我高兴地接受了邀请,便雇人把我的箱子和旅行袋运进城去。我们从东城门进入,沿着窄窄的街道左绕右拐地前行。运水车把街道弄得湿漉漉的,满是泥浆,散发着种种气味。最后,我们到了这位扬基佬基督徒的安乐窝。我在扬子江上一路漂泊,历经劳顿,忍受过中国小客栈和笨重漏风、像肺痨病人般行驶缓慢的扬子江旧船,现在一下子走入带有精致园林景色的西式庭院,确实令人耳目一新。这幢洋房有着家庭的温馨舒适、美国的摆设、白色的亚麻台布等,一切由那位资深传教士的可爱妻子所布置。这是此次旅程中一个值得纪念的事件。我也遇到了唐泽华(C.E.Tompkins)博士和他那风姿绰约的妻子。他们最近也加入了美国浸礼会的叙州传教站,期待着立刻开始工作,以便能大显身手。
叙州府的水保甲局
浸礼会传教使团的驻地就在府衙附近,其中部分房屋用来储存官粮,以便在发生旱灾时由官府以适当的价格卖给饥民充饥。
中国的新年已经临近,人人都在准备过年,繁忙的大街上也不时地看到一堆堆过节用的大头娃娃和鬼脸面具,以及其他新奇的糖果。我注意到有许多中国人都去一家大当铺典当东西,以便换一点钱用来过年。算命先生和写对联的师爷比比皆是,后者靠卖对联赚得微薄收入糊口。
趁着一大早,我和传教士们出去照相。我们先到了半天寺,它坐落在美丽的岷江南岸的陡峭山坡上。建寺的地方是直接从岩石上凿出的,费银两千多两,里面供着观世音。整个布局看起来像个疗养院或客栈,有时确实也有这种用途。在夏天发大水的时候,这里就是富有的中国人聚会的地方。他们呼朋唤友来到此处,找一个能够俯瞰江水的房间,在里面饮酒作乐。不远处是一座著名的达摩像,据说那就是圣托马斯,就连一些基督徒也这么说。中国人认为达摩是坐在龟背上从印度来的。有人偷走了那只龟和塑像的头部,因为这两样都是用黄铜铸成的,与其做圣徒,还不如在市场上卖掉更值钱。当靠近半天寺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洗衣铺、停尸房或者某种其他肮脏地方散发出的气味。我发现这些气味是从一个熬胶的地方散发出来的,进一步询问之后,方知道这里有一个很大的熬胶中心。从这个地方向北约60里处有一些盐井,在制盐过程中累死的老马和老水牛就被拉到这里来熬胶。
离开这个热闹的地方,我们又来到了一个熙熙攘攘的胡萝卜市场。这正是人最多的时候,10英寸长的胡萝卜大堆大堆地摆放在那里,拖着长辫子的人们站在四周热烈地讨价还价,忙得不可开交,好一幅动人的画面。一大堆精壮的人围着买这些适于在中国生长、美味可口、净化血液的胡萝卜,这种情形只有在中国才能看到。我们乘坐着小舢板过了岷江,每人付了两个铜板,然后爬上了对岸陡峭的江岸。我们打算参观一下坐落在乡间的“永珠泉”。经过一片墓地时看见两个石狮子静静地站在那儿,栩栩如生。它们是在几年前被安置在这里的,以保护现有的风水。在我们经过时,我注意到在岩石上有一条特别的缺口,很显然是人弄出来的。一位中国绅士告诉我,那是太平天国造反时特地凿出来的,意在迷惑那些驻扎在叙州的官兵。造反的队伍人数不多,为了示形于敌,他们把所有的队伍拉上山坡,再悄悄退去,然后如法炮制,以此来造成大队人马浩**进军的假象。
这个古泉在城东大约5里的地方,在岷江的对岸。1000多年来一直是官员们喜欢去的地方,每一个稍有名气的官员都会参观一下“永珠泉”。泉水从人工开挖的河道流到假山园林之中,在“流觞堂”,泉水从一条弯弯曲曲的小石槽中潺潺流过,在每个拐弯处都有一个座位。人们用一个漂亮的酒杯盛满了酒以后放在水里,从水槽顶端像小船一样往前漂流,直到拐角处停下来,坐在那里的那位官员就必须把杯子里的酒喝掉。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的兴致愈浓,宴饮愈欢,一醉方休。在这个地方的石壁上雕刻着好多巨型的汉字,那都是喝酒的人诗兴大发时留下的。有一些字体是非常古老的篆体,除了少数几个有学问的人之外,没人能够看懂。
那儿还有两座宝塔。其中的黑塔在长江对岸,塔顶已经没了,传说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飞走了。白塔坐落在“七星岩”上。在白塔附近的茶店寺里,有一个很大的观音菩萨,骑在一只头上长角的大老虎上,左手拿着一个盛着长生丹药的瓶子,两侧站着金童玉女。我拍了一张照片,感光时间一分半钟。中间立着御匾,上写“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相当于“啊,国王,祝您长寿”。
乾隆年间由民众捐资修筑的这座石桥在乾隆三年(1738)九月廿日对公众开放。它位于离叙州20里处前往盐井的大路上。
这座庙宇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地方以前是一个有名的茶叶店,虽然改作寺院了,茶还是照卖不误。这个地方是由三个誓不再嫁的寡妇经营。我们给了她们每人3升米。我希望能给殿里的菩萨拍一张照片,但菩萨身上的饰物挡住了视线,我们试探着要求寡妇们把饰物拿走;在察觉了我们的难处之后,寡妇们高兴地应允了我们的要求。
当我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架起照相机,准备给南城门拍一张照片时,我要求随行的四个士兵拦住人群。正当我在找地方支三脚架的时候,我差点儿踩着了一具被扔在地上的男尸。他被扔在靠近城门口的一个角落的一尊菩萨旁边,说句称赞中国人的话,每个城市里都会有一些慈善机构在“留意那些无名的死者”,并为其提供棺材。有人已经用草席盖在了可怜的死者身上,还有人告诉我棺材一会儿就送来。寺院里有好多简陋的棺材,就是为了应急用的。
这个繁忙的城门在干旱期间经常关闭,肯定会给店主和乡下人带来很多不便、不安和损失。好长时间没下雨了,若不是春节临近,这个城门还会继续关下去。如果在生意旺季关了城门,一年中的这笔大买卖就泡汤了,官员们也就无“油水”可捞了。在中国是无公理可言的,官员们通常为所欲为。以广元城为例,通往主城区的城门已经关了1090年了,造成如此不便的原因,就是知府大人的妻子对夫不忠,从该门私奔了。我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若此门一开,连接城门的那条街自可赢利10倍,但也会有更多的妻子私奔!
法国人正在修建一条从东京(今越南河内——译者注)通往云南府的铁路,也许它会延伸到叙州。他们正在买地皮,投资兴建医院和学校。通过天主教传教使团的活动,法国已从占有那些在将来极有价值的土地中,促进了它的世俗利益。
浸礼会有32个布道点,74个经常领受圣餐的人。他们在发展教会成员时非常小心,但是在每个布道点至少有100个是真心信教的人。另外,此处还有3200多名当地人急不可待地渴望得到拯救。这对传教士来说是令人鼓舞的,因为在以后的一两年内即使只有一半的人入教,其阵容也颇为壮观。对基督教书籍的需求也大大增加,劳益谦先生说今年的书刊发行量比以前任何一年都多。以前只有穷人对传教士感兴趣,而现在识字的和富有的人士似乎在跃跃欲试地听讲福音了。
叙州福音堂附近的一处街景。请注意图中的棺材和灵位。人们通常认为,人死了之后的三年之内,死人的灵魂会附在棺材和灵位里。三年后这些东西会在死人的坟墓前面被烧掉,这样灵魂就会被释放,以便去阴间安息。死人的姓名会用金色的字体写在木牌上,供奉在灵位里。那一串串的是金银色的冥钱,要在坟前烧掉,以供死者在阴间享用。
叙州府的一组土地菩萨。在土地爷六月初六生日那天,人们会在街上搭一个祭坛,把土地菩萨们放在祭坛上,并在祭坛前演戏,以示庆祝。
在星期天,当我到浸礼会教堂做礼拜时,大厅里挤满了相貌特别的中国人,有一个人使我想起了爱默生,另一个使我想起了拉法耶特大学校长沃菲尔德,有几个是我赤手空拳走在僻静的路上不愿见到的。但所有的人都听得很认真。听讲布道的人中有几个妇女。有四个人还缠着白头巾,表明他们家里死人了,因为白色在中国是丧服的颜色。这是一年中最后的一个星期天,浸礼会和内地会传教士共同举行了礼拜。他们用流利的中文进行布道,对中国听众效果很好。考虑到当地皈依者贫穷状况,他们的捐献是极为慷慨的。如果美国的教徒献出相同的份额,那么金融市场的调整就势在必行了。
内地会传教使团拥有的房产在永盛街,但那座即将建成的新房子面向土地神街。如果名字能说明什么的话,这或许表明基督传教使团正向众神祇所主宰的领地进发。这儿的教堂里有1500名告解者,大多都很虔诚。中国人确实对基督教的真理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而且,当乡村和城市需要福音传道者并要主动出租甚至提供传道场所,还负担布道者的费用的时候,同工[4]们是很高兴的。这或许不是出于最高洁的动机,但事实是,这些千载难逢的收获机会出现了,而传教士们正勤勉、审慎和周全地推动传教工作的开展。或许,他们有点过于强调谨慎和周全了。
上个礼拜天,在北门附近有一个年轻人被用麻绳绑在了城墙上,或许是作为对小偷小摸的惩罚。他的双手鲜血淋漓,将他示众是为了警告所有不法之徒,以儆效尤。
在叙州,我把一路上拍的照片整理了一下,并对扶学富先生感激不尽,他这方面帮了我的大忙。我们在一位富裕的中国人陈先生那优雅而温馨的府上度过了一整天,他的儿子也曾帮过我们很多忙。陈先生住在西内城墙街,家境殷实。当我们完成了照片整理工作之后,这位先生走进来了,他拱了一下手,把我带到了花园客厅的方桌旁。桌子上,一个带隔板的圆形点心托盘放在我面前,里面放着一大堆分别用糖、蜜、罂粟籽、面粉、鸡蛋、盐等制成的麻花状美味点心。在我向好心的主人告辞时,他又送给我一个三角形的包裹,里面全是糖果,然后,他又彬彬有礼地把我从花园的曲径送到大门口,一直看着我平安走到街上。然后他又朝我拱手,为了确保我的进一步安全,他派两个儿子跟仆人们一道,提着跟气球一样形状的大灯笼为我照路,一直送到浸礼会传教使团的住处。
“他是一个在明媚春天所能看到的好人。”
1903年8月28日,叙州新福音堂落成时人们送给扶学富牧师的十九块贺匾之一,上书“共享永生”。
[1] 原文如此。在盖洛眼里,长城的长度就是长城两端之间的距离。而中国“万里长城”的观念是把所有的长城城墙都加起来的长度。长城弯弯曲曲,而且在某些段落有两道,甚至三道平行的城墙。
[2] 引自《皇家亚洲文会北华支会会刊》第33卷。
[3] 劳益谦(Robert Wellwood,1864—1918),美北浸礼会来华传教士。他毕业于伦敦吉尼斯学院。1887年携妻子一起来华,先后在四川嘉定(乐山)、宁远、叙州等地从事传教活动,在华服务整整30年。
[4] 传教士和教会的人把同事和同僚称为“同工”。
饮血茹毛,巢居穴处。(古诗)
They drank blood and ate herbs, nestling in trees and dwelling in caves.—— Ancient ver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