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扬子江三峡——从宜昌到险滩——在中国兵船上——红牛犊——江难——《圣谕广训》——向美国国旗致敬

虎年冬月二十七日的凌晨,天气晴朗,空气清新,景色迷人。还不到六点一刻,众人就悄无声息地张开了中国兵船上那条纹状的帆布,不到十分钟,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立在船头的一位士兵正准备给那门漆黑的大炮点火捻。随着太阳从市区的后面缓缓升起,大炮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隆隆的回声滚过河面,滚上对岸的山坡。随着第二声和第三声炮响,那轰鸣声显得越发响亮。人们以此向我那“可敬的国家”和我本人致敬。竹编的锚绳很快放开,刹那间我们的船驶入了急流之中。朱红色的保甲船也同样轻便灵活,就这样开始了扬基佬在中国兵船上的难忘之旅。我们经过那些大大小小的船只时,一艘舢板向我们飞速驶来,停靠在兵船的一侧,舢板甲板上那些翠绿和雪白的漂亮蔬菜很快消失,又立刻出现在我们的船头。那金字塔山峰映衬着东边天空下的剪影,显得愈加黑白分明。我们想象着那些精怪幽灵正冲向远处的江岸,而美丽的宜昌城守护神又将他们挡了回去。

我搭乘的兵船只有一根桅杆,船头呈方形,船尾较高,总长约40英尺,横梁的高度不足9英尺。桅杆只在码头一边有一根横索,另一边则靠那根升降索勉强支撑着。这孤寂的桅杆高40英尺,立在杆座里,通过杆座上的一个机械装置,可以很容易地将桅杆降下来。桅杆顶端有一个红色的木制矛头,另外在左侧挂有三面小旗。纵帆上缘的斜桁长15英尺,用短木头做成,其张帆杆则用粗壮的毛竹做成,长约20英尺。在斜桁和张帆杆之间,以固定的距离排列着14根竹竿,要是没有这些竹竿的支撑,那粗陋的帆篷就会在河风中,轻而易举地被撕成碎片,因为它是用最薄的棉布做成的。主帆呈扇形固定在8根竹竿两端。这些竹竿全部与舵柱处的滑轮连在一起,所以要操纵帆篷,非常方便。帆篷的整体形状,就好似一只羊腿,又像前桅斜桁帆和斜挂大三角帆的混合。这种帆特别灵便,一则重量很轻,二则降帆之后就可以自行收起来。船上共有10名桨手,6个在桅杆后段,4个在前段。桅杆以前约4英尺的地方,是船上厨房的所在。那是一个极为经济的结构设计,包括一个烧煤饼的火炉,无论白昼还是黑夜,炉子里面的火都不会蹿出来。我们的兵船行驶在水面上,就像一只特拉华州的鸭子:要是顺风的话,江上的任何帆船都赶不上它。总之,即便在中国以外的水域中,这也算得上一艘顶呱呱的小船。它有一门值得骄傲的大炮,据说可以打出1英里;它还有一架子来复枪,就放在船长的舱房旁边;此外还有些供水兵使用的骑兵短枪和其他火器。这艘战舰整洁而呈流线型,正式名称是“宜昌地区先遣中队第七号兵船”。

船长是个风趣的中国佬,我经过一番努力,才得以跟他沟通交谈,并且得知了以下事实。他今年42岁,16岁就出海,大多数时间都在沿海一带当差。可他的老家在湖南,现在暂时住在宜昌。四月份,他曾出去追一帮海盗,花了两个月时间去跟踪和抓捕他们。当听说是他在追捕自己,那些海盗居然都改邪归正了,被捕时连丝毫抵抗也没有!船长把他在船尾的舱位给了我,自己则住到了下面的货舱里,那是舵手过夜的底层舱。那位优秀的老舵手就住在我的舱位右边。船上的全部船员,包括厨师,共由12人组成;连同船长,我们这条船上的人数刚好是那“倒霉的13”。他们全都是心地善良、动作快捷、精明能干的人。他们的名字,译成英语之后,有些听起来十分怪异。船长是张先生(Mr.Long Bow,弓长先生),舵手叫荣官定(An-Official-Bound-for-Glory,必定赢得荣耀的官员)。其他年轻水手的名字分别叫颜永胜(The-Ever Victorious-Color,常胜的色彩)、卓允(Special-Promise,特别的允诺)、林赤樟(Red-Cinnamon-Grove,红色的肉桂树林)、丁利(Little-Profit,微薄的利息)、罗大宝(Great-Treasure-of-a-Drum,极其宝贵的锣鼓)、休安(Graceful-Rest,优雅的休息)、和佑(Keeper-of-Truce,停战的保佑者),以及沙得仁(Crabtree-Who-Takes-Hold-of-Benevolence,得到仁慈的沙果树)等。

牛肝峡

巫峡下游的入口——官渡口

在曳滩处逆流而上的货船

跟兵船一样,保甲船也只有一根桅杆,高度和船的长度相当,船尾的长桨也有那么长。它属于“水保甲局”,船身被漆成朱红色。在每一个急流险滩都配有这种船只,用以对付不断发生的航行事故。第十二号船曾救起过一百多人,上面六个健壮的小伙子,全是划桨的行家里手。它张开方形的小帆,随时紧跟着兵船。队员们每人每月的收入大约是三两银子,约合两美元。这种极其有用的小船,江上到底有多少,我不得而知,但扬子江“水保甲局”的常规报告,犹如美国漫长海岸线上救生站的报告,想必都是趣味横生的。总督派来护送我的那位官员,就在那红色的保甲船上;他的另一项任务是,一旦沿途出现什么事情,特别在湍流处,他将向兵船提供帮助。在徐徐的江风中,船只航行十分缓慢,三个小时后,宜昌才永远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外。

要在这样的船上开始航行,中国人往往会做很多的必要准备,其中之一是杀只公鸡,将鸡血鸡毛撒在船首;离岸时还要在整条船上撒米。此外还要放大量的烟花爆竹,以便让河神知道人们没有把他遗忘。迄今为止,中国人依然在这样的迷信中居住、劳作和繁衍。鉴于兵船上有我这个洋客人,这次没有安排这些活动,取而代之的是鸣放礼炮。整条船都在礼炮中晃**。厨师正砍一条竹绳,准备用做火炬,因斧头太笨重,他砍伤了自己的手。于是他径直用指头涂上自己的鲜血,开始在甲板上画符咒。这种美术,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目睹的。然后他在伤口处抹了一种药粉,而不是把它清洗干净。我问他那是什么灵丹妙药,他回答说:“龙骨粉。”

正午时分,我们到了宜昌峡谷的入口处。那些垂直的悬崖绝壁,足有800英尺高。沿着这些悬崖的底部,人们正在努力开采青石,修建宜昌江坝。我们似乎是穿行在一连串的高山湖泊之中。一个只在黄色海岸旅行的人,是无从想象中国的壮美景色的。唯有让他沿扬子江上行1000英里,然后再穿过宜昌和万县之间的急流险滩,他就会自然而然地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其他地方会比这里更加壮丽的了。自从离开奇境般的新西兰,我从未见过任何地方的悬崖峭壁这么雄伟,这么神奇。峭壁上方,一只雄鹰正朝着高处的巢穴展翅飞翔,整个场景神秘而浪漫。宜昌峡谷的地名也充满诗情画意,第一段名“明月峡”、第二段名“黄猫峡”。

下午两点过后,我们通过宜昌峡谷,进入了花岗岩的国度。这时,我与袁先生攀谈起来,请他讲讲那次淹没了整个峡谷,卷走了众多生命的大洪水。他说:“尽管这是我亲眼所见,也确实非常恐怖,但那已是多年前的事,我早已经全忘了”。可怜的人,他显然是心存疑虑,担心我正企图诱使他承认过去的失职,这使我想起了贺拉斯的名言:“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不泄密的人。”[1]船长过来解围说,从前的扬子江水流不畅,排不出去。为了缓解江水的泛滥,康爷菩萨碰到一头红色的母牛犊,恳请它告诉自己哪里能找到一个让水流走的出口。母牛犊同意了,于是菩萨拽着牛的尾巴,跟随着去了那个地方。后来有消息说,那头红色的小牛犊上了天堂。于是,那些无足轻重的小神灵为它在人间修了一座供人朝拜的庙。人们还把红牛庙的所在地指给我们看。传说那菩萨和母牛犊刚进入山谷,江水就奔流而下,冲开了一条全新的河道。所有的美丽传说都讲述着发生在这里的那些“由洪水和田地所引起的动人故事”[2]。每逢夏天,这里的江水总要上涨到50多英尺。

20英里长的纤绳,5万英里长的灯芯,这些东西乍一听来就像天方夜谭。可在扬子江上,长途运输的货物只是凭借着几只小船。那纤绳由竹子做成,比起其他国家的绳索,更加坚固,也更加轻便。在扬子江上游,所有的船只都用这种双线搓成的竹绳。在一家店里销售的竹绳,随手取来就有20英里长。而更长的竹绳正浸泡在石灰水中。至于灯芯,我估计这三艘船所载的灯芯,如果拉成一根直线,足够沿赤道给地球绕上二圈。从重庆沿江下来,这些船需要30天的时间才能到达这里。沿途特别容易受到风的影响,要想避免货物损失,必须极其小心谨慎。

当我们接近第一个湍流时,我们将船顶风停住,靠在另一艘兵船旁边。我的翻译从这艘船跨到另一艘时,一位船员过来搀扶,向他敬礼,称他为“张大人”。我们这位小小的命官低语道:“这儿只有一位大人,那就是盖洛大人。”那船员伶牙俐齿,马上改称他为“张先生”。当我过去时,引起一阵不小的忙乱和敬礼,都称我为“盖洛大人。”在新几内亚,他们叫我“白人酋长”,而现在则是“盖洛大人”。我回家之后是否还能认得出我那些卑贱的朋友,只能交由时间去验证了。回到船舱时,我发现了某人丢下的十文铜钱。这个普通铜钱上面那个“十”字压得非常抢眼。我现在对所谓“十字的罪过”有了一种新的认识。由于种种显而易见的原因,中国人心目中的十字形象,与传教士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所以义和拳民都对它嗤之以鼻。早在1900年爆发义和团运动之前,就有一些精神领袖上书请愿,要求清政府改变铜钱上这个可恨的文字。在政府的默许下,铸造出一种等值的特殊铜钱。“十”这个字样不再以通常的形式出现,而是字形变得比较复杂,原有的十字架形状已经被完全抹去。我所拾到的就是这样一种钱币,它代表着“十字的罪过”。

从宜昌出发,沿途尽是美丽的画卷、壮观的景色和雄伟的山峰。没有一个艺术家能在画布上再现那绚丽多彩的日落,没有任何语言能描述沿江那些峡谷和湍流的壮丽景致。在一个地方,悬崖峭壁从水边拔起,形成一堵达2000英尺高的坚固墙壁;在另一个地方,这些峭壁直指4000英尺高的天际。地球上有些悬崖比这里更大,有些山峰比这里更高,但那些都没有这样的雄奇和壮美。这儿的整体景观完美无瑕,这里的山水风光令我神魂颠倒。当我们的船只掠过狂野的急流时,湍急的漩涡随时能把我们尽数吞没,但这样的危险反而越发增添了这里的魅力。当我们进入大山深处幽暗神秘的空地,看到异教徒在负罪感的驱使下兴建的庙宇时,这种魅力便显得更加令人震撼。这些庙宇是来保护那些擅自闯入幽暗住所的凡人,使之免遭鬼怪伤害的。

在峒岭滩的入口处有一块巨石,一艘德国汽船就沉在它的旁边。那艘船在触礁20分钟之内便永远消失在洪流下的黑暗江水中了。船上有30位传教士,但只有一个外国人,即船长本人,被淹死。很多中国人丧命,其中包括一个高官的儿子,正搭船赶往家乡万县参加科举考试。轮船触礁后,他在仆人的帮助下,已经爬上了前来救援那艘倒霉轮船的红色保甲船。可他没有意识到迫在眉睫的危险,又愚蠢地返回轮船,想到他的船舱去拿放在箱子里的财宝。他还没来得及拿到,船就沉了,他的财宝,还有他本人,都被装殓入棺,埋在了水的墓穴之中。另一位遇难者是个曾在上海经商,并积聚了一笔可观财富的华人绅士。他在回家途中到了宜昌,发现这艘外国大轮船正要起航上行。“太好了,”他说,“我就乘这艘船了。”于是他将所有的财富都放在船上,放心地出发了,结果也和其他人一起沉入了江底。在中国历史的漫长岁月中,丧命在这奔腾江水中的人又何止万千!

在我的日记中,我还记录了一件特别的事情——“今天一大早,厨师就在洗手。”他干吗要这样做?难道他的双手不够干净?难道他一直在和面、烧饭和做其他需要用手直接接触的食物吗?

关于我的日常行为,善良的秘书道格拉斯·迈克利安都会做记录。下面是他写下的文字:

第一缕晨光刚刚显现,盖洛先生便身披羊皮大衣(外有深蓝色的衬布),头戴褐色软毡帽——这种样子会让世界著名的“废物迪克”(英国小说中人物)都感到开心——站在他的舱门外,面对逐渐展开的自然画卷,以赞美的眼光凝眸远眺,开始描述它的壮美景象。跟他那身打扮搭配的还有一双棕褐色长筒靴和灰色厚毛衫;凡是见过他站在演讲台、身着洁白衬衫和挺括长礼服的人,如果看到他现在这马马虎虎的穿着,一定会觉得非常好笑。我说到他的目光,是因为舱门被前面所提及的大衣遮挡着,而我前面又没有窗户,视力所及十分有限。窗户都在船舱里面,即我的身后,这是一种从顶部放下来的木窗,由细竹竿向外撑着,所以我能看到的只有江水。

一旦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他就会口述出来,我则立刻在打字机上做记录,这样,全景似的画卷就会被现场记载下来。凡是有趣的东西,没有一样能逃过他那极富批评色彩的眼光。打字机的嘀嗒声,尽管不像钟摆的声音那么的持续不断,倒也完全可以替代那并不存在的微弱钟摆声。

要想看到后面的风景,可以站在宽敞的舵手位置上,那儿要比甲板高一英尺,这一英尺加上盖洛先生差不多六英尺三英寸的身高,再刨去差不多有六英尺高的船舱圆拱顶,还可以留有足够的高度来观察风景。若在身后出现一个特别优美的景观时,盖洛先生就会站在一个约两英尺高的竹箱上,从高处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所见所闻。这种情形从黎明一直持续到黑夜,由于船舱里光线不好,早晚的描述只能借助烛光才能记录下来。

当我们终于到了新滩之后,由于水流湍急,危险性很大,我的护送官陈强反对我继续留在船上。我决定上岸行走,同时拍几张照片。那位心地善良的官员个头不高,但对我的安危十分关注,所以为了不使他担心,我还是上岸步行了。途中我拍了一座三层宝塔,塔名叫“白骨塔”。陪伴我的一名兵勇说,那是为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即那些淹死在新滩激流中的人而兴建的,他们生前没有朋友,因为没有尘世的朋友会来为他们安顿灵魂。塔的一侧有座孤坟,里面所埋的那个可怜人也是在企图越过急流时丧命的。他的尸骨将留在这里,直到某个好心人出钱将其迁回故乡。

走过一个坐落在狭隘悬崖上的村子时,我在一座正在举行葬礼的房子前停下了脚步。房门开着,门前狭窄的街道上立着一个纸糊的塔状祭坛。不远处的圆形大石块上,放着一个山羊头,四周洒满了羊血。人们点着香和蜡烛(因没有更好的烛台,而将蜡烛插在半个萝卜上)。在纸糊的祭坛的对面还有一个猪头和一些俗丽的悬挂物。死者的亲朋,无论男女老幼,都戴着白色头巾,站立在顶部呈拱形的棺柩周围,看上去显得兴致勃勃的样子。最小的哀悼者当数那个婴儿,也穿着雪白的丧服。因为在中国,白色是丧服的颜色。我们走进一家茶馆,与一个上了年纪的道人攀谈起来。他是前来做道场的,左肩上搭着一串铜钱。他说死者71岁,这场献祭是为他赎清众多罪孽的。一个人死后,人们能因其赎罪而聚在一起,这的确令人感到欣慰,我指的是这种坦诚的态度。在那些所谓文明的国度,葬礼往往被人们用来编造厚颜无耻的谎言,并使这些谎言永远流传下去。年迈的罪人死后就会受到这样的礼遇,听起来似乎他就是天堂最受宠爱的圣徒。反倒是这些道士还保持某些美德。他们为死者举行的道场使人联想起了古埃及对待已故坏人的方法。那条古谚应当读作:“De mortuis nil nisi verum.”[3]

新滩的白骨塔

峒岭滩的道观,大门上方写着“清江观”。这座献给河神的道观建在山峡的入口处,为的是抵御恶魔的侵扰。

在当地,人们在葬礼上用三种不同的祭品:猪头、羊头和公鸡。这些都是为了帮助死者,使之得到超度。如果死者家庭富裕,他也会得到这些祭品;否则他便只能自谋出路了。

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与另一条更狭窄的小巷相连接的拐角处,我拍摄到了一处特别惹人注目的建筑。后来才知道,那就是杜家祠堂。

我在街旁一个书桌状的柜子处停下来向人打听。附近张贴着各种布告。这原来是宣扬《圣谕广训》的地方。这《圣谕广训》影响中国人的生活已长达三百年。所以我在这里引用一位颇有声望的传教士的简短解释不会过分。他说:

构成《圣谕广训》基础的那十六条箴言是清朝的第二位皇帝,即康熙皇帝,在晚年以法令形式颁布全国的;第一部中国皇家字典就是以他的名字来命名的。

这些箴言的原文以七言的格式非常工整地写在木片上,放置于公堂之中,至今依然能见到。

雍正皇帝是康熙的儿子和继承人,他明智地意识到,这些箴言过于简洁,必不利于广泛传播,于是,他便书写了一个对这些箴言加以阐释的版本,并于他登基的第二年刊行天下,要求向百姓公开宣讲。宣讲日定在每月初一和十五……目前对《圣谕广训》的宣讲每月有两次,即初一和十五。其惯例如下。每逢初一和十五的早晨,文武百官都身着官服,聚集在整洁宽敞的公厅里。一位称作礼生的典礼官高喊:“列队!”大家便按各自的品级,依令而行。而后,他喊道:“三跪九叩。”大家便纷纷跪下,面朝一个祭台磕头,上面放着刻有皇帝名字的牌位。接下来他又高喊:“平身退去。”大家都站起身来,走向一个类似礼拜堂的大厅,《圣谕广训》通常就是在那里宣讲的。兵勇和平民也都聚集在那里,鸦雀无声地站着。

新滩附近正去往万县途中的尼姑

礼生又说:“现在开始。”司讲长便走向点着香的祭坛,双膝跪地,毕恭毕敬地捧起写着当日指定箴言的木牌,登上讲台。一个老人接过木牌,放到台上,面向众人。然后,司讲长敲响手里的木板,让人们安静下来,自己双膝着地,开始诵读《圣谕广训》。读完后,礼生又喊道:“请予解释《圣谕广训》的某一段或某一条。”司讲长便站起身来,讲解其含义。《圣谕广训》其他部分的朗读和解释,也都遵循同样的程序。

《圣谕广训》的十六条箴言如下:

敦孝弟以重人伦,

笃宗族以昭雍睦。

和乡党以息争讼,

重农桑以足衣食。

尚节俭以惜财用,

隆学校以端士习。

黜异端以崇正学,

讲法律以儆愚顽。

明礼让以厚风俗,

务本业以定民志。

训子弟以禁非为,

息诬告以全善良。

诫匿逃以免株连,

完钱粮以省催科。

联保甲以弭盗贼,

解仇忿以重身命。

然而清朝官吏拜读圣律的做法,已经不再那么隆重,可算是“无伤大雅的废止”。现在只剩那些“诲人不倦”的官员仍在例行公事。但是,中国的“民众”,犹如其他的民众一样,并不喜欢听从“孜孜不倦的规劝”。“取悦大众”,[4]宣讲《圣谕广训》也必须具有娱乐性,其魅力便包括故事,为了听故事,庶民也乐于“苦修”,听上一两条戒律。《圣谕广训》蕴含着关于道德修养和行为规范的劝诫。很多人无视它的说教,但没有任何持批评态度的高官硕儒会去取笑嘲弄其内容,也没有任何人会质疑它的权威性及其作者。

阐释《圣谕广训》的人都会引用许多例子来说明道理,其中的一些例子,即便在欧美人听来,也非常贴切。比如关于“二十四孝”的实例中,有一个是这样的:“子当孝母。一天,儿子到山里拾柴火。几位客人不期而至,来到他家。母亲局促不安,盼着儿子能快点回来,无意中咬了自己的指头。远处的儿子即刻感到一阵疼痛,预感到家中可能有事,于是立刻动身,并及时赶到家中,帮助母亲热情地接待了那些客人。”[5]这里的寓意是“天下孝行,莫过于斯;人间真爱,莫过于斯!”这也许就是心灵感应的古代例证。据说这个孩子就是后来的曾子,是孔子的得意门生之一。

另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少年。他的继母总在父亲面前告状,说他没有孝心。于是他决心以勇敢的行动,证明他的诚挚和美德。他决心满足她喜欢吃鲤鱼的口味,以此来感化她的心。数九寒天,他到冰封的河面上,打算抓几条鲤鱼。凿洞失败了,可我们的英雄没有沮丧,他脱去衣服,**压在冰上,要用自己的体温,去化开一个窟窿。冰奇迹般地很快就融化了,接着又蹦出了两条大鲤鱼。他带着鲤鱼,兴高采烈地回到继母身边。继母知道事情经过后,对自己的恶行表示悔悟。一位诗人因此说道:

千年难平冰裂痕,

万载不湮孝顺心。[6]

中国人对在扬子江上救生有些稀奇古怪的观念。在新滩村的一家茶馆里,我们正吃着油饼,保甲船的船长走了进来。我向他打听那座为穷人修建的白骨塔一事。他说,从水里打捞一具尸体,会得到皇上800文铜钱的奖赏。以前是救上一个活人给800文,要是死了的话则给400文。不过,人们很快就发现,这样做很不合算。于是便倒了过来。现在,保甲救上一个活人是400文,打捞一个死人则是800文。这样,如果他被救出后死了,就可以有400文铜钱去安葬他。这的确非常有趣,保甲船上的另一个水手进一步解释道:“死者需要埋葬费,活人不需要!”这就是天朝的逻辑推理。先把人淹死,之后再打捞上来,岂不更加划算!后来我还发现,保甲员如果弄湿了衣服,就能得到400文钱的奖赏;否则就只能得到200文。

飘扬着美国国旗的中国兵船,后面跟着有中国官员搭乘的红色保甲船。

纤夫拉着作者搭乘的兵船溯扬子江而上

每天早晨,当船尾的美利坚合众国国旗在和风中升起时,就会响起三声礼炮,船长会率领船员和我一起欢呼。之后,船长还要转过身来,与我热烈握手。旗上的条纹宽窄不一,比例也毫不正确,但从远处望去,与我的祖国那“大老旗”简直一模一样。我感到非常自豪。在大清帝国的历史上,一艘本国的兵船上飘扬着星条旗,穿越峡谷湍流,这恐怕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我们继续上行,穿过美不胜收的三角地段,眼前出现的,就是令人拍案叫绝的“曳滩”。

[1] 原文为拉丁语Percunctatorem fugito nam garrulous idem est,出自Horace.“Epistles,1. 18. 69”。意为: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不泄密的人。

[2] 这是莎士比亚《奥赛罗》第一幕第三场中的著名诗行,原文是:“Of moving accidents by flood and field.”

[3] 拉丁谚语,原谚语是De mortuis nil nisi bonum(对死者,当只言其好),此处更改一字,成为“对死者,当只言其真”。

[4] 原文为拉丁语Ad captandum vulgus,相当于英语的To attract or to please the rabble,即“取悦大众”之义。

[5] 这是《二十四孝》之《啮指心痛》的故事。汉语原文是:“周曾参,字子舆,事母至孝。参尝采薪山中,家有客至。母无措,望参不还,乃啮其指。参忽心痛,负薪而归,跪问其故。母曰:有急客至,吾啮指以悟汝尔。”

[6] 这里所讲是《卧冰求鲤》:汉语原文是:“晋王祥,字休征。早丧母,继母朱氏不慈。父前数谮,由是失爱于父母。尝欲食生鱼,时天寒冰冻,祥解衣卧冰求之。冰忽自解,双鲤跃出,持归供母。”汉语原诗是:“继母人间有,王祥天下无;至今河水上,一片卧冰模。”

耳闻不如眼见

“I heard it” not as good as “I saw 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