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荣(1 / 1)

人天性就有喜好功德的心,有些人虽然自身并不圆满,但是由于其功高德厚,世人便欣然敬仰于他,这也就不足为怪了。所以,青史上留下名字的人,大部分都是通过厚德实现的。

伊索有一个很有趣味的寓言,说一只停落在大车轮轴上的苍蝇,望着漫天飞舞的尘土,大言不惭地说:“看看吧,我可以把尘土扬得很高很高!”世界上总有这么一些人,他们爱慕虚荣,无论什么事情的进展,只要与他们沾边而不管是否另有强者在推动,他们都会自诩是他们的功劳。爱慕虚荣的人一定喜欢参与党派的斗争,因为自我吹捧的人总是喜欢与他人比较。喜欢自夸的人的言论也一定非常激烈,以此来证明他们的吹捧是何等的真实。但是,喜好自夸的人又往往不能保守秘密,所以他们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样的人正好应了那句法国格言——自吹自擂的人一事无成。

但是毋庸置疑,在处理国家事务的过程中,吹嘘也有它自己的用处。比如说为了给某种德行制造舆论氛围,或者说为了歌颂某人的功德,这些喜好吹捧的人就是最好的发起者。再比如,当安条克三世与埃托里亚人结盟的时候,李维就曾经指出:“就将要游说的双方而言,有时说客的交叉吹嘘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1]如果一名说客想要把两位君王拉入一场对第三者的战争,他就会在君王之间相互游说,就未来盟友的力量分别向两位君王夸大其词地煽动**,以期达到拉拢结盟的目的。此外,在这两人间奔走相告的说客也会分别在两位君王面前故意夸大自己对另一位君王的影响力,以便取得他们两人对自己的信任。像这样的夸大其词确实可以收到无中生有的效应,大话可以诱发信念,而信念却可以转化成物质力量。

对于军人来说,虚荣心是必不可少的。就像刀剑和刀剑可以相互砥砺一样,军人们之间也可以利用虚荣心来相互激励。至于那种宏伟大业[2],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并甘冒巨大的风险,这个时候爱慕虚荣的人就可以大显身手,而那些稳重老成的人不适合做扬起的风帆而只能充当压舱物了。说到学者的名望,要想名扬天下的话,必须有些许华丽的虚饰羽毛。“那些著书立说的人,虽然视名望如粪土,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忘记把自己的大名留在扉页”。就连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和盖仑[3]等人也喜欢显露才华,宣扬自己。无可置疑,虚荣心确实可以帮助人们青史留名。人天性就有喜好功德的心,有些人虽然自身并不圆满,但是由于其功高德厚,世人便欣然敬仰于他,这也就不足为怪了。所以,青史上留下名字的人,大部分都是通过厚德实现的。如果西塞罗、塞内加和小普林尼在他们那个时代不替自己粉饰宣扬的话,他们的名声恐怕也难以流传到今天。这种粉饰宣扬就好比替木板刷漆,不仅可以使其颜色鲜亮,而且可以使其增加使用的期限。

但是,在上述的虚荣中,我还没有接触到塔西佗为穆奇阿努斯界定的那种特性。塔西佗说:“此人可以运用一切表现技巧,使他以往的任何言行都能获得赞赏。”[4]然而,这种技巧并不是出于虚荣心的驱使,而是来自于得体适宜的宽容和谨慎。这种宽容和谨慎对于某些人来说不仅自然大方,而且还能使其显得优雅庄严,因为如果可以灵活运用宽容、恭敬、谦卑的话,它们也不失为吹捧自己的良好举措。像这样的技巧,最精妙的要数小普林尼曾经说到的那种,即如果某人恰好与你有相似的优点或优势,一旦你发现之后,就应该毫无顾虑地大肆赞赏。

小普林尼关于这种技巧的阐释说得十分巧妙,他说:“赞赏别人实际上等于褒扬自己,因为被你赞赏的人要么比你出色,要么比你逊色。因此,如果他确实比你逊色,但是却受到你的褒奖,足见你是多么值得夸奖;如果他比你出色,但是却没有受到你的称赞,可见你根本不值得称颂。”[5]爱慕虚荣而自吹自擂的人,被有识之士轻薄,被庸人傻瓜赞美,被寄生的食客膜拜,同时他也被自己的弥天谎言俘获。

[1] 参见李维《罗马史》第35卷第12章、17章和18章。公元前192年,塞琉西王国国王安条克三世(Antiochus Ⅲ)应埃托里亚联盟(古希腊部分城邦以埃托里亚为中心结成的反马其顿同盟)之邀进入希腊,次年被向东扩张的罗马击败。两者的结盟自有其政治背景,但说客对两者力量的交叉吹嘘也促成了双方结盟的决心。

[2] 很可能是“霸业”的委婉说法。

[3] 盖仑(Claudius Galen,129—199?),古希腊哲学家、生理学家及医师,曾经根据动物的解剖来推论人体的结构,并且用亚里士多德的目的论来阐述人体的功能。

[4] 参见塔西佗《历史》第2卷第80章。罗马帝国驻各地的军团在尼禄死后纷纷拥戴新的皇帝。历史上曾经三度出任执政官并握有重兵的叙利亚总督穆奇阿努斯(Mucianus)总览全局,抛弃自己的妒忌心和敌意,答应把军队交给已经被犹太军团、埃及军团和美西亚军团拥戴的韦斯帕芗,并帮助其登上了王位。正是这种举措,使得他的名字留名史册。

[5] 参见小普林尼《书信集》第6卷第17篇第4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