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害相思病的陆军上校2(1 / 1)

汉密尔顿传 罗恩·彻诺 4546 字 4个月前

亲爱的,我不是假装谦虚。我很清楚地了解我有哪些优点。我知道我才华横溢、心地善良,但是为什么我的相貌没有那么英俊呢?为什么我不具备那些能够包装我自己的元素呢?为什么我没有那样的好运气让我可以不必苦苦奋斗就能让自己具备这一切呢?[61]

在1780年12月汉密尔顿的婚礼的前几个月里,他有时候会害上一阵相思病,陷入神魂颠倒的状态中。“爱在某种程度上就好像神经错乱一般。”他告诉斯凯勒,“在我写下的每一句话里,都包含着我对你深深的爱。”[62]在许多封写给斯凯勒的信中,他一再向这个“美丽的小可爱”发誓说,他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她。[63]“这真是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我从一名勇敢的士兵变成了一个弱小的求爱者,我的心彻底被你这个一副傻乎乎模样的女孩霸占了”。[64]他告诉艾丽萨,每当想起她时,即便身处闹市,他也全然不会感知到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只会自顾自地失魂落魄地向前走,眼前的所有画面,都是她那美丽的容颜。“你一定是一个让我中了毒药的女巫,自从我的魂魄被你勾走之后,除了你,以前那心旷神怡的一切,如今已经味同嚼蜡了”。[65]

随着婚期的临近,汉密尔顿开始变得对未来愈发焦虑,在这段时间里,他给艾丽萨写了无数封在他这辈子从未如此坦白露骨的信。他开始对这场战争的结果乐观起来。他相信,在法国海军的支援下,大陆军或许在年底以前就能取得最终的胜利。而倘若是爱国者输掉了这场战争,汉密尔顿则建议他们俩“搬到一个更尊重人权的地方生活”,并提出日内瓦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接着他开始忏悔,“我曾经发誓说自己要与美国的自由同生死,然而我的贝特西却让我放弃了自己的尊严”。[66]正是这位恬静而害羞的艾丽萨小姐让汉密尔顿终于从长久萦绕在他脑海中的自我毁灭的幻想中解脱了出来。

与此同时,在这段时间里一直神经兮兮的汉密尔顿开始对这桩婚事能否如其所愿而不安起来。一直以来,他都为艾丽萨的美貌、直率、富于同情心、通情达理所倾倒。现在,他已经不满足于这些了。“我恳求你,我的小可爱,请你一定不要对我的建议不以为然。请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多花一点时间在阅读上。因为上天的眷顾,你有着过人的天赋,请你一定不要辜负上天对你的垂爱,多努力一些,让你自己能够从众多平凡的人中脱颖而出,赢得人们的尊敬吧”。[67]在辅导艾丽萨的时候,他很担心艾丽萨对他的爱会逐渐冷却下来并最终拒绝和他结婚。在一封信中,他告诉艾丽萨,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天他回到奥尔巴尼的时候,发现她正睡在草地上,身边有一位模样奇怪的男人拖着她的手。“你能够想象得到。”他写道,“我立刻冲过去愤怒地责备他为什么胆敢染指我的爱人。”[68]让他稍稍放心的是,在这个梦的结局里,艾丽萨醒来后,便立刻投入了他的怀抱,用一个深深的吻打消了他的全部疑虑。

那些认为汉密尔顿不过是为了图谋艾丽萨家的财产才打算与之结婚的人吃惊地发现,汉密尔顿并没有把艾丽萨家的钱放在心上,相反,他在一封信里恳求艾丽萨能否考虑和他一起忍受结婚后寒酸的生活。当提到那笔由圣·克罗伊岛的赞助者们设立的基金时,汉密尔顿哀怨地指控那些基金管理人“流氓般的”行径:“在他们手里,那笔钱已经缩水了一半,更可气的是,现在他们告诉我,那笔钱的数目还会继续减少。”对此,艾丽萨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你在未来所可能取得的成就对我来说是一次完美的赌博。你有可能在将来出人头地,也有可能陷入穷困的境地,从你的性格来看,后者发生的可能性看起来要更大一些。”针对这个问题,汉密尔顿进一步问道:

告诉我,我的小可爱,你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在将来日复一日相夫教子吗?你真的已经冷静地考虑过跟着一个贫穷的人一起苦中作乐吗?你真的觉得粗茶淡饭要好过锦衣玉食,拥挤嘈杂的牛车要好过整洁精致的六人马车吗?你真的会在你的朋友炫耀自己的奢侈生活而你自己除了享受做一个好妻子的快乐而别无乐趣时依然能够处之泰然吗……如果你不能,我亲爱的,那我们俩就是在演出一场充满着荒谬的滑稽闹剧,而你现在还有机会在我们这对注定不会幸福的人走到一起之前及时避免悲剧的发生。[69]

在这些信中,艾丽萨仿佛并不是汉密尔顿所描述的那个有着“庞大的财产与个人魅力,在北美有着巨大影响力的绅士的女儿”。[70]这是因为汉密尔顿的自尊让他并不愿意提起斯凯勒家的财富——虽然后来事实表明斯凯勒家其实远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有钱。

汉密尔顿的婚前焦虑症还缘于他年轻时不愉快的经历——绝望的婚姻,他见得确实太多了。在另一封信中,他愤世嫉俗地对男人和女人都表达了不满,并且质问艾丽萨,她是否安于和自己一起过苦日子:

请相信我吧,我的小天使,你同样也是女人,你的心思和别的女人也不会有太大区别。我很乐意相信一切能如您所说变得美好,但是按照我对人性的了解和我以前的经历,我对此还是有些保留。你的性别本身就决定了你必然会渴望恭维、喜悦、尊重、友谊和感动,然而,事实却是,我们实际上都有无数的缺点。这让我们无比脆弱。尽管我相信我的感觉和判断,你应当是一个例外,但是我无法承受当我更深入了解你的脾气和性格时,发现你实际上是另外一个人的那种感觉。请不要——我乞求你——以为我面对女性的种种缺点都能处之泰然。我自己有一个更糟糕的判断。[71]

在这些通信中,我们总能看到乔治·华盛顿的影子。“我本想接着写下去,不过,将军通知我就要出发了。”汉密尔顿在一封信的末尾这样写道。[72]由于他和华盛顿对于军中不守纪律的现象深恶痛绝,因此汉密尔顿并没有抽空去会见艾丽萨。当汉密尔顿在1780年11月前往奥尔巴尼举行婚礼的时候,这居然是他在五年军旅生涯中的第一次休假。

奥尔巴尼被建在一座可以俯瞰哈得孙河的山上,当时这座城市只是一个仅有4000居民的简陋的小镇,在小镇的居民中,有十分之一是奴隶,一排木栅栏便是这个小镇的城墙。即便是在英国人的势力接管了纽约市的情况下,奥尔巴尼仍然保留着早期的荷兰风格,镇上到处都是有三角墙的房屋。荷兰语仍旧是当地的通用语言,斯凯勒一家会在星期日都去当地的改革派教堂,从头到尾坚持听完冗长的布道。从很多方面讲,艾丽萨和她那一代的典型的荷兰女孩一样,都喜欢缝纫和园艺,她们都拘谨内敛,勤俭持家,憧憬着养一大群孩子。

我们现在已经无从了解汉密尔顿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岳母凯瑟琳·范·伦塞勒的。在法国-印第安战争期间,伦塞勒嫁给了菲利普·斯凯勒,在她婚后不久的一幅肖像画中,我们看到的是有着深色的眼睛、修长美丽的脖颈和挺拔的胸部的一个楚楚动人的美女。一位同时代的人形容她是一个有着“惊人的美丽、玲珑的线条和优雅的气质的高贵夫人”。[73]然而,到汉密尔顿结婚的时候,斯凯勒夫人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身材矮胖的荷兰家庭主妇。当德·查斯特勒克斯侯爵在那个多雪的12月访问斯凯勒家的时候,斯凯勒夫人给这个法国人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印象:她就像一头统治整个房间的恶龙,完全控制了自己的丈夫。于是,这位机灵的法国人认为“对她最好不要太过有骑士风度”,他下结论道,斯凯勒将军在妻子不在场的时候,要和蔼可亲得多。[74]如果说当时47岁的斯凯勒夫人对人并不怎么热情的话,可能是因为那时她已经有7个月的身孕,肚子里怀的是她最小的女儿,凯瑟琳。这也是她12次忍受怀孕之苦的终结。她是挺着大肚子来参加女儿的婚礼的。

汉密尔顿没什么人可以邀请来参加自己的婚礼。他的兄弟詹姆斯·汉密尔顿此时仍然健在,很可能就在圣·托马斯岛,不过他没有参加婚礼。汉密尔顿也通知了自己的父亲,他此时正在格林纳达的贝基亚岛。不过他也没有出现在婚礼上,这或许是因为在战争期间英国籍公民的旅行受到了很大限制的缘故。在婚礼前,亚历山大告诉艾丽萨:

我亲爱的,我跟你说,在以前我给你写的一封信中,我曾经跟你提到过,我给我的父亲写过一封信,但是却一直得不到他的回音……我曾经建议他在战事结束后搬到美国来住。最近有位先生要到父亲住的那个岛上去,这让我有机会再给他写封信。我会再次告诉他有关他的那位黑眼睛的儿媳妇的事情,告诉他,他的儿媳妇正热忱地盼着自己的公公能够在婚礼上出现,并给她以祝福。[75]

无论是出于自卑、疾病还是贫困的原因,詹姆斯·汉密尔顿从来都没有见过艾丽萨、自己的亲家公婆和自己的孙子孙女,尽管汉密尔顿一再真诚地邀请他到美国来住。

1780年12月14日中午,25岁的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和23岁的艾丽萨·斯凯勒,在斯凯勒官邸的东南角的大客厅,正式举行了婚礼,结为夫妻。这栋两层高的大宅子内部宽敞明亮,有着旋转楼梯和精雕细刻的美丽的栏杆。在举行婚礼的那天,这个大客厅或许由于窗外的雪地的反光而较平日更加明亮。婚礼按照荷兰人的风俗,仅有双方的家人参加,在新娘家举行。在当地的荷兰改革教会,书记员很简洁地记录道:“汉密尔顿上校和艾丽萨·斯凯勒结为夫妻。”[76]婚礼之后,客人很可能都聚集在一楼大厅里,这座有着宽大窗户的大厅足有17米长,6米宽。除了詹姆斯·麦克亨利,汉密尔顿在华盛顿麾下的那些朋友都因为军务过于繁忙而没能参加这次婚礼。尽管大家都欢欣愉快,情绪高涨,但是所有人都注意到男女双方的巨大反差,斯凯勒家族的成员来了一大群,此外还有来自范·科特兰家和范·伦塞勒家的亲戚,然而孤独的新郎官这边却没有一个亲戚能来出席婚礼。

这对新婚夫妇在帕斯彻斯度过了蜜月和圣诞节假期。和他们一起旅行的还有四位罗尚博军中的法国军官,这些军官是乘坐雪橇穿过冰封的哈得孙河来到帕斯彻斯的。即便是以挑剔而闻名的法国人,也对这里精美的食物、甘醇的马德拉白葡萄酒和迷人的同伴赞不绝口。对汉密尔顿来说,这次蜜月可谓是一次完美无缺的经历。几周之后,他给艾丽萨的妹妹佩吉写了一封信:“要么就是你的姐姐具有神奇的魔力能够一天比一天更可爱,要么就是我已经坠入情网无法辨别方向,要么两者兼而有之……她现在一定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77]

汉密尔顿或许在那个时候也一样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和艾丽萨的结合让他结束了四处游**的生活,也让他进入了纽约州的盎格鲁-荷兰贵族圈子。他的不幸身世并没有让自己变成一个仇富的愤青,相反却让他一直念念不忘恢复自己父亲失落的贵族地位。通过和艾丽萨的婚姻,汉密尔顿获得了一个重要的起点,从此之后,他便成了哈得孙河畔最有势力的家族的一员,这让他的政治抱负有了实现的可能。更重要的是,汉密尔顿人生第一次找到了归属感。

汉密尔顿与菲利普·斯凯勒的友谊在后来被证明对汉密尔顿的职业生涯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在一开始向艾丽萨求婚的时候,汉密尔顿显然就坦白地告诉了斯凯勒将军自己是私生子:“我很高兴我喜爱的人能对我推心置腹。”斯凯勒在回信中写道:“当你写下这段话的时候,我想我能够读懂你的灵魂。”[78]虽然汉密尔顿和斯凯勒来自两个完全对立的阶级,但是他们两个却有着类似的政治观点,并且成为美国政坛最坚定的盟友。和汉密尔顿一样,斯凯勒对大陆会议和《邦联条例》的虚弱无力而深感恼火,并主张为了打赢这场独立战争,应当在必要的时候赋予华盛顿独裁者般的权力。[79]他并不相信那些选择民粹分子乔治·克林顿而不是他来担任纽约第一任州长的自耕农和工匠们。由于觉得自己是提康德罗加要塞陷落的替罪羔羊,斯凯勒要求汉密尔顿替他强硬地反击那些对自己个人的指责。他曾写道:“一个男人的尊严绝不能被他人肆意的玩弄,快乐会远离那些平白无故蒙受不白之冤的人,而他们本来是不该承受这样的痛苦的。”[80]这样一个自尊心如此强的男人,看来是不会劝说汉密尔顿改一改他那好斗的性格以及对决斗的热忱的。

汉密尔顿的婚礼或许加剧了他作为华盛顿身边一个默默无闻的副官所带来的挫败感。华盛顿将军是一个爱发脾气的老板,汉密尔顿经常会见到他在公众场合大发雷霆。一位观察家评论道:“革命的艰巨性让华盛顿那用自己的热情建立起来的对部下的驾驭能力动摇了,他手下的军官和幕僚因此不得不经常忍受这个脾气暴躁和对每一个细节都斤斤计较的司令官。”[81]汉密尔顿太骄傲了,而且又有天赋,因此十分渴望能在军中更上一层楼。此时的他,已经不能再顺从于那个已经和他快乐地共事4年的长官了,尽管,这个人是大名鼎鼎的华盛顿将军。

汉密尔顿此时依然渴望能够在前线建功立业。他向往的是在炮声中挥舞军旗和敌人刺刀见红而不是在办公室里忙于案头工作。在那年10月,当拉法耶特打算组织一次对斯塔腾岛的突袭时,他向华盛顿询问是否能够允许汉密尔顿指挥一个营参加这场战斗。然而,华盛顿拒绝了这项提议,声称自己离不开汉密尔顿的协助。就在婚礼之前,汉密尔顿再次申请指挥一次针对位于北曼哈顿的英军据点的进攻。“在去年秋天,我曾向阁下您提出到南方参加战斗。”汉密尔顿提醒华盛顿道,“我曾向您坦白地讲过,我渴望能够取得一些战功,能够亲身经历一些冒险,让我的品质更像一名士兵,而不是一个平庸的人。这一直都是我的人生目标。”[82]结果同以往一样,华盛顿再一次拒绝了汉密尔顿的请求。

在亚历山大·斯卡梅尔(Alexander Scammell)以准将头衔退役之后,两位将军——纳撒尼尔·格林和拉法耶特侯爵——向华盛顿提出由汉密尔顿来接替他的职位。华盛顿拒绝了这项动议,他声称自己不能让这个年轻的中校比上校们更早得到提升。华盛顿的困境是显而易见的。他手下有很多军官,但是没有哪个人能像汉密尔顿那样精通法语并有能力起草措辞严谨、充满深意的文件。在与华盛顿几乎是日夜相伴的四年里,汉密尔顿已经变成了华盛顿的影子,完全能够领会他的想法,也因此成为华盛顿成功背后的牺牲品。

这段时间是汉密尔顿在政治上颇为失意的一段时间。就在他的婚礼前,大陆会议决定派一名特使前往凡尔赛的宫廷去和本杰明·富兰克林一起为美军筹集贷款和战争物资。提议向法国借款的约翰·苏利文将军(General John Sullivan)向大陆会议建议由汉密尔顿担当这一使命,拉法耶特也十分热心地支持这项建议。然而,就在汉密尔顿婚礼的三天前,大陆会议却一致选择约翰·劳伦斯而不是汉密尔顿出使法国,尽管劳伦斯自己也强调汉密尔顿要比他更适合这项任命。劳伦斯认为,汉密尔顿的提名没有获得通过的主要原因是他在大陆会议并没有什么名气。而在这一年的早些时候,当劳伦斯为汉密尔顿谋得一个到法国担任大使秘书的职位时,汉密尔顿自己解释了为什么要拒绝这个职位:“在这个国家我是一个外人,我在这里没有房产,没有亲戚,就算我有天赋和正直的情操……在这个时代,它们也不会得到别人的认同。”[83]这些失望让汉密尔顿更加坚信,精英政治而非贵族政治,才是最完美的政府治理形式。

在汉密尔顿的婚礼之后,南卡罗来纳州的大陆会议议员约翰·马修(John Mathews)提名汉密尔顿担任驻俄国大使,然而,这次提名仍然没有能够获得通过。现在,汉密尔顿开始担心,在这场革命中,他将永远被拴在办公桌旁,现在,这种工作对他来说无疑已经是一桩毫无尊严的苦差事了。他希望自己能有一次机会在战场上取得一点荣誉,在战后的政坛上,这将是一张非常惯用的通行证,而和斯凯勒家的联姻也让汉密尔顿有了胆量向华盛顿挑战并谋求独立。无论如何,此时的汉密尔顿已经不再是那个一文不名,没有任何财产和关系的年轻移民了。

在1781年1月重新返回部队服役之后,汉密尔顿雇了一位向导,带着他向南穿过狭窄的山路,来到华盛顿位于哈得孙河边新温莎镇的一座荷兰农场的司令部。艾丽萨很快也来到这里和他相聚,并和他一起在附近的村子里租了一座房子。这位年轻的新娘经常与玛莎·华盛顿一起为军官提供帮助。艾丽萨对华盛顿的记忆,仍然是当年的那个威风凛凛的响当当的大英雄。她曾经亲眼目睹过华盛顿在一场火灾中的英雄气概。当时,与华盛顿的司令部相连的棚子着了火,华盛顿立刻从二楼办公室跑了出来,从农场主的老婆手里抢过了全是肥皂水的洗衣盆,将这一盆水都倒在了火上。然后来来回回地打水、扑火,直到这场火灾完全熄灭。而此时,艾丽萨的新婚丈夫对华盛顿却没有那么倾心崇拜了。他已经无数次失去了被提拔的机会,已经开始考虑公开向华盛顿表明自己的立场了。他毅然决然地说道,“如果我和华盛顿不得不决裂的话”,他决心“那么我再也不会接受任何中间人的调停”。[84]

对汉密尔顿来说,此时和华盛顿发生任何冲突都是不明智的。大陆军再次进入了让人憎恶的冬天。那年1月,宾夕法尼亚和新泽西的部队发生了兵变,这些士兵已经有一年多没有领到军饷了,而服装、军鞋、马匹、车辆、肉、面粉和弹药的短缺总是如同噩梦一般纠缠着他们。许多三年服役期满的士兵想立刻回家,但是他们的军官却阻止他们这么做。军队的士气严重低落,以至于许多军官担心他们的士兵会投向英国人那一边。华盛顿用暴风雨般的手段镇压了叛乱,并且拒绝在叛军放下武器之前同他们谈判,汉密尔顿为此而大声地欢呼。2月4日,汉密尔顿给劳伦斯写了一封信讲道:“我们粗暴地迫使他们无条件投降,并绞死了那些教唆他们造反的首恶分子。”[85]

在这场叛乱被镇压之后,汉密尔顿决定向华盛顿摊牌了,而此时的华盛顿仍然处在军队叛乱所带来的狂怒之中。2月15日,为了准备写给住在新港的法国军官的函件,这两个人一直工作到了午夜。第二天,当疲惫不堪的汉密尔顿下楼打算离开的时候,华盛顿在楼上随意地叫住了他,说他想跟汉密尔顿谈谈。汉密尔顿点了点头,将一封信交给了坦奇·蒂尔曼,在扭头上楼之前和拉法耶特简短地谈了几句公事。在两天后写给菲利普·斯凯勒的信中,汉密尔顿向他描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华盛顿将军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我在楼梯口看到了他,在那里他气冲冲地训斥我道:“汉密尔顿上校,你让我在楼梯口等了你足足有10分钟,我必须告诉你,先生,你对我非常无礼。”我并没有因此而发火,而是心平气和,但充满决心地回答道:“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先生,但是如果您认为确实有必要这么跟我说话,那么好吧,从今以后,我就从您这里消失。”“很好,先生,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或者说了具有同样效果的话。于是,我们便分道扬镳了。说实话,不超过两分钟,我便带着不愉快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86]

非常引人注目的是,是华盛顿宽宏大量地主动做出了求和的姿态,在口角之后一个小时,他就派蒂尔曼去找汉密尔顿。蒂尔曼说,华盛顿很后悔自己的坏脾气所造成的影响,他希望汉密尔顿能够回来,回到以前的状态。汉密尔顿,26岁,已经有了巨大勇气,或者说是如城墙拐角般厚的脸皮,对总司令大人冷眼相向。当其他人还拜倒在半神般的华盛顿脚下的时候,汉密尔顿已经对华盛顿的性格弱点了如指掌了。“我要求蒂尔曼先生告诉华盛顿将军,我已经做出的决定是不可能收回的。由于谈话无非就是双方互相为自己的观点进一步解释,尽管将军希望见我时我绝对不会拒绝,但是如果他允许我拒绝他的要求,我会对此而感到很开心”。[87]于是,华盛顿颇为不情愿地尊重了汉密尔顿离开他的幕僚团队的决定。

汉密尔顿知道菲利普·斯凯勒无疑会为这些事感到震惊,因为,斯凯勒将军是华盛顿的好朋友,在不久前汉密尔顿作为华盛顿的副官成为他的女婿的时候,斯凯勒将军还曾经很是激动过一阵。汉密尔顿告诉斯凯勒,自己希望能够指挥一支炮兵部队或者轻装步兵部队,但是他知道自己需要给岳父大人更深入的解释。他坚持说自己这么做绝不是头脑发热的结果。他告诉斯凯勒,自己不能忍受那种因自己的职务关系而导致的对华盛顿个人的依赖已经很长时间了,并且他发现华盛顿的坏脾气已经远远超过了他那尊贵的地位所能够允许的范围。他们俩之间的工作关系已经“粗暴地伤害了我的感情”,[88]于是汉密尔顿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华盛顿想和他走得更近,而他却拒绝了华盛顿的企图。

在过去的三年和他共事的过程中,我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和他之间有友谊存在,并且也从来没有公开宣布过我们两个人是朋友关系。事情的真相是,我们并不投缘,我这个人的风格就是绝不说谎。实际上,当他主动向我示好的时候,我至少是无意迎合。我希望我能够依靠我的战功而不是和华盛顿的私人关系在这个国家立足。你虽对人性有着精准的判断,但也没看出我是如何对待一个全世界都为之倾倒的人的。[89]

在同一天,汉密尔顿给詹姆斯·麦克亨利写了一封信,信里的口气更为激烈,显示出他对华盛顿的希望已经彻底破灭,并且已经厌倦了天天被训斥的生活:“这个伟人和我的关系已经破裂了……他至少应当改改自己的臭脾气。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他就公开地侮辱我,指控我对他无理。”[90]汉密尔顿知道人们对华盛顿的热爱对于爱国者是必要的,于是他保证自己不会公开自己与华盛顿的龃龉,但是他显然也不打算改变自己离开的主意。

和华盛顿的关系的破裂反映了汉密尔顿的自我中心主义,过度的自负和急躁的性格,这或许也是汉密尔顿人生中诸多对情况和时机的错误判断的开始。华盛顿大度地给了汉密尔顿改变主意的机会,然而这个过度敏感的年轻人却决心在美国革命期间给总司令一个结结实实的教训。在这件事中,汉密尔顿表现出了年轻人的鲁莽和令人忧虑的自大。从另一方面来讲,汉密尔顿相信他已经牺牲自己的军事野心太长时间了,而且已经为了未来出名的机会而耐心地等待了四年。不过,汉密尔顿毕竟是希望能够为这个国家献出自己的生命的。如果他真的像政敌们所攻击的那样,是一个厚颜无耻的机会主义者,那么他显然不会傻到和那个在革命成功后必定会领导这个国家的人决裂。

万幸的是,华盛顿和汉密尔顿都承认彼此在战争中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是绝对不能受到一点点恼人的琐事的影响的。尽管他们之间经常会发生冲突,但是华盛顿仍然坚定地对汉密尔顿保持忠诚,在他眼里,这个年轻人有着过人的能力和智慧,尽管有的时候他会犯错误;人们可以感觉到,华盛顿对汉密尔顿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尽管这种感情很少公开流露出来。同样的,汉密尔顿也没有改变过自己对华盛顿的看法,他也从未因为二人之间的间隙而低估华盛顿的审慎品质、爱国主义精神和领导才能。归根究底,汉密尔顿和华盛顿在革命期间形成的关系并不是基于个人好恶的私情,而更多是为了美国的未来而同甘苦共患难的革命同志之情。于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他们两个人得出了相同的决定:美国需要一支国家军队;需要在各州之上确立一个中央政府;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执政官和民族的团结。他们在战争的磨炼中形成的相同的政治观点,一直是将他们两个人联系起来的纽带,让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在经历了风风雨雨后,依然能够长久地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