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科学院不是一整幢独立的建筑物,而是一条街道两旁连成一片的几所房屋,因为年久失修,才出售给科学院做研究使用[27]。
科学院院长很客气地接待了我,我就在科学院里待了一段时间。每一个房间里都有一位或一位以上的发明家,我相信我参观的房间不在五百间以下。
我见到的第一个人形容枯槁,双手和脸黑得像烟熏过似的,头发胡子一般长,衣衫褴褛,衣服上有几处都被火烤糊了,他的外衣、衬衫和皮肤全是一种颜色。八年来他一直在研究,如何从黄瓜里提取阳光,装到密封的小玻璃瓶里,碰上阴雨湿冷的夏天,就可以释放出来让天气变得温暖。他告诉我,他相信再过八年,他就能以合理的价格向总督花园提供阳光了。不过他又抱怨原料不足,邀请我为这个项目提供赞助,表示对这一天才发明的鼓励,尤其是现在正值黄瓜价格特别贵的季节。我送了他一份薄礼。我那位尊敬的老爷很有经验,特意给我准备了足够的经费,他知道,无论谁去参观,这些科学家都会讨要捐赠。
我走进了另一间屋子,但是立刻被一股可怕的臭气熏得几乎退出来。我的向导硬要我走进去,低声恳请我不要得罪他们,否则会被恨之入骨的。我被这警告吓得连鼻子都不敢捂住了。这间屋里的设计家是科学院里资格最老的学者,他的面容与髭须灰黄,双手和衣服上沾满了污秽。向导将我介绍给他的时候,他紧紧拥抱了我(我多么渴望请求他免礼啊)。他到科学院工作以来,一直从事把人的粪便还原为食物的研究。他将粪便分成几个部分,去除从胆汁里来的颜色,让臭气蒸发,再把浮沫撇去。人们每周都给他供应一大布里斯托尔酒桶粪便。
在科学院,我拜访了一位研究如何把冰烧成火药的学者。他还给我看了他撰写的一篇关于火的可锻性的论文,他打算发表这篇论文。
还有一位最巧妙的建筑师,他发明了一种建造房屋的新方法,即先从屋顶造起,自上而下一直盖到地基。为了证明这种建造技术是多么合理,他举例说,自然界最卓越的建筑大师蜜蜂和蜘蛛这类的昆虫就是这么做的。
有一个天生目盲的绘画艺术家,他的几名学徒工也都如此。学徒工的工作是为画家调颜色,而他们的画家导师则教他们靠触觉和嗅觉来区分不同的颜色。真是不幸,那一阵子我看到学徒们功课进展得很不顺利,就是教他们的画家自己也常常出错,不过他本人却作为优秀的艺术家在学术界同仁中备受重视和推崇。
在另一个房间里,我饶有兴致地看到有位发明家设计了一种用猪来耕地的方法。那方法不用犁和牲口,也省劳力,只需要在一亩地里,每隔六英寸,在深入八英寸处埋上一些如橡子、枣子、栗子这类动物最爱吃的果实及蔬菜,然后把六百多头猪赶进田地。猪为了觅食,几天工夫就可以把所有田地翻个遍,翻松的土地不仅适于播种,猪拉屎的地方也相当于给土上了肥。虽然实验过程中,研究者发现这么做既费力又多花钱,而且几乎没有研究出什么特殊成果,可大家都相信这一发明大有改进的可能。
我走进了另一个房间,这里边除了有一条狭小的通道供学者进出,其他的地方,像墙上、天花板上全都挂满了蜘蛛网。我刚一进门,就有人大声叫喊让我不要搞乱了他的蜘蛛网。这位学者惋惜世界上的人长久以来抽丝剥茧,是犯了极大错误,而事实上我们有的是比蚕不知强多少倍的昆虫,它们既懂纺又会织。他又进一步建议,利用蜘蛛,染丝的花销全省了。随后,他把大量颜色艳丽的飞虫展示给我看,我才完全明白,原来这些飞虫是用来喂蜘蛛的;他解释说蛛网因此就能色彩缤纷,又因为他这里各种颜色的飞虫都有,能满足各种不同的需要。并且,只要他能给飞虫找到适当的食物如树脂、油或者其他黏性物质,就能使蜘蛛纺出来的丝线牢固而坚韧。
还有一位天文学家,他承担了一项设计,要在市政厅房顶的公鸡形大风标上安装一架日晷。因为风向转变与太阳、地球运动规律有关,那么通过校正观测仪器上地球和太阳的周年视运动[28]与周日视动[29]的观测位置,就能使它们与意外转变的风向看起来保持一致。
我忽然感到一阵腹痛,就对向导说了,于是被带去一间屋子,那儿住着一位以治疗这种毛病出名的了不起的医生。他能用同一种器具施行作用相反的两种手术。他有一个很大的、装有细长象牙嘴的手动鼓风机。他把这象牙嘴插入肛门内八英寸,能将肚子里的气吸出来。他肯定地说他这样能把肚子吸得又细又长,像一个干瘪的**,不过要是病情来得又凶猛且顽固,他就要把吹风器先鼓满气再将象牙嘴插入肛门,把气打进病人的体内,然后抽出吹风器重新鼓满气,同时用大拇指紧紧地堵住肛门。这样重复打气三四次,打进去的气就会喷出来,毒气就被一同带出(就像抽水机一样),病人的病也就好了。我看到他在一只狗的身上同时做了这两种试验:第一种不见任何效果,第二种手术后,那畜生胀得都快要炸了,接着就猛屙了一阵,可把我和我的同伴熏坏了。狗当场就死了,可我们走的时候,那医生还在设法用同样的手术让它起死回生呢!
我还参观了许多其他的房间,所见到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事,这里就不再向读者一一说明了。因为我很想把事情说得简单一点儿。
至此,我只参观了科学院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专门开辟给倡导沉思空想的学者们使用的。我再来介绍一位著名的、他们称其为“万能学者”的人物,然后再谈其他学者。这位“万能学者”告诉我们,三十年来他一直在研究怎么样才能改善人类的生活。他占有两大间屋子,里边放的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五十个人在那里工作。他们首先从空气中提取硝酸钠,同时滤掉其中的**分子,以此来将空气凝结成干燥而可触摸的物质。有些人研究把大理石软化做枕头和毛毡。还有些人试图把一匹活马的马蹄僵化,这样马奔跑起来就不会跌倒。这位学者自己此时正忙着两个伟大的计划:第一个是用谷壳来播种,他坚持说谷壳才有真正的胚胎作用,他还通过多项实验来证明他的主张,不过可能我脑子笨,搞不懂;另一项计划是,在两头小羊的身上涂上一种树脂、矿石和蔬菜的混合物,不让羊长毛,他希望经过相当一段时间之后,能繁殖出一种无毛羊推广到全国各地。
我们走过一条通道,就到了科学院的另一部分,我前面已经说过,空想发明家就住在这里。
我见到的第一位教授和他的四十名学生在这里工作。寒暄过后,他见我出神地望着那个占了房间大部分空间的架子,就说我自然会对他正在研究的、如何运用实际而机械的方法来拓展人们有关思辨知识的项目感到惊讶,不过世人不久就会见识它非凡的用途。他又自吹自擂地说,还没有任何人想到过这么高妙的研究方向呢。大家都知道,通常只有通过艰苦卓绝的努力,才能在艺术和科学上取得成就,然而假若采用他的方法,哪怕是最无知的人,只要付出适当学费,再出点体力,就可以不借助任何天才或学历,写作哲学、诗歌、政治、法律、数学和神学书籍。接着他领我走到了架子前,架子的四边一排排都站立着他的学生。这架子二十英尺见方,摆放在房子中央,表面是由许多木块拼接做成的,每一块大约有骰子那么大,不过有些还要大一点儿。这些木块全都用细绳连在一起,每一方块的面上都糊着一张纸,纸上写满了他们语言中所有的单词及其不同的语态、时态和变格,不过没有按某种次序排列。教授接下来要我注意看,因为他现在要准备开动机器了。一声令下,学生们各抓住了一个铁把手。原来架子的四边装有四十个把手,每个学生转动一个把手,单词的排列方式就全部改变了。接着他又吩咐三十六个学生轻声念出架子上出现的一行行文字,一旦听见有三四个词连起来可以组成句子成分,他们就让剩下的四名做抄写员的学生记录下来。这一工作要重复做三四次。由于机器构造巧妙,每转动一次,木方块就彻底翻个身,上面的文字也就会更换至其他位置。
这些年轻的学生一天把六个小时花在这项劳动上。教授把几卷对开本的大书拿给我看,里边已经收集了不少支离破碎的句子,他打算把它们全都拼凑到一起,用这丰富的材料,编撰一部包括所有文化和科学门类的百科全书贡献给这个世界。不过,要是公众能筹一笔资金在拉格多制造五百个这样的架子来从事这项工作,同时要求负责这些架子的人把他们各自搜集到的材料都贡献出来,那么,这项工作将得以改进,并加速完成。
他还对我说,他从青年时代起,就把全部心思都用到这项发明上来了;他已经把所有的词汇都写到了架子上,并极其精确地计算过书中出现的虚词、名词和动词与其他词类的比例情况。
我万分谦恭地向这位为我做如此详尽解说的名人表示了感谢,还向他保证:要是我有幸还能回到祖国去,我一定会说句公道话,说他就是这架神奇的独一无二机器的发明者。我还请求他准许我把这机器形状和构造描画到纸上。我对他说,虽然我们欧洲的学者有互相剽窃发明成果的习惯,他们要是知道了有这么一架机器,想要多少捞点便宜,到时候谁是它真正的发明者就会很有争议了。尽管如此,我一定会多加小心,不让那些人与他争抢荣誉。
接着我们来到语言学校。三位教授正坐在那儿讨论如何改进本国的语言。
第一项计划是简化言辞,将多音节词缩成单音节词,省去动词和分词,因为一切可以想象到的东西事实上全是名词。
另一项计划则是,无论什么词汇,一概废除。他们坚决主张,不论从身体健康还是表达简练的角度考虑,这一计划都大有好处。因为大家都清楚,我们每说一个词,或多或少会对肺部有所侵蚀,这样就缩短了我们的寿命。因此他们就想出了一个补救的办法:既然词只是事物的名称,那么,大家在谈到具体事情的时候,把表示那具体事情所需的东西带在身边,不是来得更方便吗?本来这一发明肯定早就实现了,百姓们会感到很舒服,对他们的健康也大有好处,可是妇女们联合那些庸俗、没文化的人,要求像他们的祖先那样能有用嘴说话的自由,否则他们就要起来造反。这些庸人常常就是与科学势不两立的敌人。不过,许多最有学问、最有智慧的人还是坚持这种以物示意的新方法。这方法只有一点不便,就是如果一个人要办的事多,涉及门类又广泛,他就不得不将一大堆东西背在身上,除非他有钱雇上一两个身强力壮的仆人在旁帮忙。我就常常见着两位大学问家,背上的负荷压得他们腰都快断了,就像我们这里的小贩一样。如果他们在街上相遇,就会把背上的东西放下来,然后打开背包,在一起谈上个把钟头,再收起各自的东西,互相帮忙将负荷重新背上,然后分手道别。
但是,如果谈话时间很短,工具往口袋里一揣,或者朝胳肢窝下一夹也就够了。倘若在家中,也不会感到为难。因为使用这种方式交谈的人,房间里都准备好了谈话时所需的一切东西。
这种发明还有一个大好处:它可以作为所有文明国家通用的世界性语言,因为各国的货物和器具大体相同或类似,所以它们的用途也就很容易理解。这样,驻外大使们即使对别国的语言一窍不通,仍然有办法同它们的君王或大臣打交道。
我还到了数学学校,那里的先生用一种我们欧洲人很难想象的方法教他们的学生。命题和证明都用与头皮一样颜色的墨水清清楚楚地写在一块薄而脆的饼干上。学生得空腹吞食这种饼干,此后三天,除面包和水之外什么都不准吃。饼干消化之后,那颜色就会带着命题走进脑子。不过到现在为止还不见有什么成效,一方面是因为墨水的成分有错误,另一方面也因为小孩子们性情倔强,这么大的药片吃下去总觉得太恶心,所以常常是偷偷地跑到一边,不等药性发作,就朝天把它吐了出来。他们也不听劝告,不愿像处方上要求的那样等待那么长时间不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