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阵地活泛起来。

沉睡的兽开始抖擞精神，激昂的警铃声四下响起，一条条信息轻易越过简洁的指挥链路，出现在每一个作战单位的个人终端上。

待命，列阵，接收武器，等待传输。

戒备，蓄能，激活回路，炮手就位。

步枪手小队从永备工事中撤离，相位之门释放，土层堆出，各处壕沟被迅速填平，防御性武器转换形态，支援压制兵器被推到前线，铁丝网与防爆墙被移除，阵地的功能正在迅速发生变化。

从抵挡敌人的战争前线，变成投射火力、掩护冲锋的后备阵地。

这场战争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另一场战争，进行高烈度的军演。

康德与黛瑞拉站在高处，俯瞰着长达数公里的半环形防线如积木般变幻挪转，闪耀的相位之门就像一只只无形的手，控制从宏观到细微的一切变化，真正意义地统治与操纵着战场。

这是战争形式的再次改变和进化。

从古至今，指挥官们都致力于掌控战争的一切细节。

“真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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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千上万的军人形成的完整战斗单位如一个整体般调动运转，这是真真正正的战争艺术，魔法与科学交织，冰冷的钢铁闪耀着奥术的辉光。

望着这一幕，女皇发出了赞叹。

她轻声道：“我有预感……你带来的改变，将成为战胜星宫的契机。”

康德也同样目睹他的成果——执掌大军，决胜千里，这应当是根植于每一个男人心中的梦想，这是他的军队，他的战争，他渴望着胜利。

武装这个世界，统帅他们，战斗，然后胜利。

“——很期待吗？”

“很期待……勇敢无畏的军人披上最好的盔甲，握住最强大的武器，并非是为了劫掠，也不是为了少数权贵的利益，而是为了更崇高的理由而战。”

“一想到暮月伟大的勇士们将聚集在这面旗帜下进行最神圣的战争，我就期待不已、热血沸腾，并为他们由衷感到高兴。”

女皇回首，目光灼灼，眸中有火焰跳动。

她已经做了最大胆的事，现在可以平静地吐露心扉。

“但我更期待的，是战争结束之后，是胜利之后。”

黛瑞拉上前一步，与康德平视，也不知是经验提升还是破罐子破摔，她几乎没有先前被康德调侃的害羞样子，而是变得莫名强势。

“我没有开玩笑……无尽的荣誉，至高的权力，胜利的光辉，还有精灵漫长生命的时光，我都想与你分享。无论是歌德公主也好，震旦女帝也罢，乃至于先祖……我全都不会让步，时间还有很长。”

战争之风席卷而至，迎面吹拂，猎猎作响，康德望着近在咫尺的精灵，她的秀发已经干练地盘起，只留下几缕垂落耳畔，此刻随风摆舞，在肃杀氛围中平添几分柔美，女孩儿眸光闪耀，凝视着他，坚定而不可动摇。

这一幕让康德为之怔然。

从之前开始就一直纷乱的内心，渐渐平息了波澜。

“谢谢。”

他灵台清明，口齿清楚，大脑从未像现在这样理性。

“在这种时候，我似乎应该给你一个热烈的拥抱，或者一个火热的吻，或者是不要钱的承诺，亦或是甜言蜜语。”

康德握住了黛瑞拉的手：“但我……总之，谢谢你能喜欢我，谢谢你对我做的一切，也谢谢你给我的信任。就像你说的，时间很长，希望我能够早日想清楚，希望你我都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和结果。”

他说完之后，有些赧然：“这么说是不是不合适？可我……”

“与言情故事和爱情曲目里的甜蜜桥段相比，确实是不合适的。”女皇反而出了一口气，“可正因为如此，我才知道你确实发自真心。”

她反手握住康德的手，眼中亮起凤凰之火的焰光。

“甜言蜜语只是虚妄，凤凰视界可以轻易看破，康德，自从登上皇位，我听了无数谄媚的言辞和别有用心的示好，精灵悠久的修辞学和文学底蕴胜过你无数倍，所以我不需要听到你的甜言蜜语，我想听到你真实的心意。”

她握着康德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前，让他能感受到那心脏的跳动。

“如果现在不行，时间很长，我可以等。”

康德微微低头，望着自己手掌所贴近的位置，柔滑的绸缎是精灵皇族的顶尖织料，传递出柔软的触感和温度，还有心脏有力的跳动。

这心跳，这么大，这么软。

——我突然行了。

黛瑞拉察觉到康德的目光。

这目光她很熟悉，从相识开始，每一次相处时，康德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乱瞄——虽然每一次瞄过来的目光都迅疾如箭，只持续片刻时间，如蜻蜓点水般一扫而过，但每一次的瞄动都很深刻、很用力。

这种程度的偷瞄，常人虽然难以注意，但对于她这样神识敏锐的精灵来说，实在是太过明显了……她知道康德在看哪里。

她知道康德对自己身上的某个位置怀有极大的热情和兴趣。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触及到就是另一回事，她从情之所至、吐露心声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便发现自己引导康德做了了不得的事情，对方手心的火热温度透过一副渗透进来，让她从身体到灵魂都一阵战栗——不行！不要激动！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突然变得慌乱起来岂不是露怯了！

两人身体僵住，互相对视。

就在这时，一声喊从下面传来：“祝贺你啊，兄弟！”

两人一个激灵，立刻分开，回过头来，龙皇精神抖擞地登上这处高地。

这位龙族的君主看了康德与黛瑞拉一眼，若无其事，笑容满面：“历代精灵君主，有您这种魄力的，不会超过三个。”

“当然。”

女皇只在康德面前表露真实的自己，在龙皇面前，始终维持着凡世霸主的尊严和骄傲，她当仁不让地表示赞同，浑然没有一点谦虚。

她断然道：“星宫灭世在即，形势万分危急，应当摒起成见和防备，将力量集中起来，避免无意义的内耗和浪费……这才是正理。康德是值得信重的唯一人选，当得起暮月的追随和托付，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龙皇拍了两下手掌：“就怕有精灵非议您，说您将整个国家都送给康德。”

“我会告诉他们，情况已经危急到何种地步，也会让他们知晓，这么做是为了国家和文明能够延续下去，为了保护国民的生命。”

黛瑞拉冷笑道：“听过解释后依然坚持己见、非议君主的，必是非蠢即坏之辈，将来不是向星宫卑躬屈膝，就是拖联军的后腿。与其在造成严重损失后再被处决，不如提早杀了，反正结果都一样！”

她杀伐果决的模样让康德斜眼侧目。

跟刚刚硬中带软、吐露心扉的少女情怀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黛瑞拉也不管康德在身边，径直对龙皇发难：“刚刚的话，您也听到了。星宫的威胁迫在眉睫，我有意组建铁幕联盟，统一调度和分配军力和财税，停止内斗，统一共识，集中研发力量，共同抵御星宫的灭世危机。”

“所以，请龙皇当面告我，龙岛的答复是什么？”

吹过战场的劲风为之一肃，避过这座山头。

董天命在附近踱步，视线若有若无落在龙皇后背。

虽说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但如果迫不得己，那也只能流着泪背刺。

龙皇突然笑了起来。

他爽快地说道：“行——不过有些个条件。”

黛瑞拉微微皱眉。

龙皇抽出一根康德送的雪茄，轻轻一抖，圆头应声而落，咬在嘴里，微吐一口气，另一头便亮起火星、开始燃烧，喷出一口烟雾。

然后他才说道：“我又不是陛下你，跟我贤弟情投意合、志趣相近，所以彼此放心，甚至无分彼此——我要是爽爽快快地答应你们的邀请，参加这什么铁幕联盟，自掏腰包让巨龙战斗群来为你们作战，你们放心吗？”

康德拍了拍黛瑞拉，示意应对男人你不行，得我来。

“大哥想要什么？”

龙皇抽了几口，喷云吐雾道：“龙岛被我改革，以公司制、雇佣制和分红制来团结巨龙，干员们一直是拿钱办事，不见钱不动弹。这是种族天性和传统惯性使然，我也没解决的好办法，联盟的事我赞同，但想要巨龙出力，还是要拿钱出来，否则也支使不动……这个要跟你提前说好。”

女皇不满道：“凡世面临毁灭倾覆，巨龙也无法避免，种族存亡之际，还想拿钱办事？每一分军费都很宝贵，怎能花在这上面？”

“不是不可以。”康德握着黛瑞拉的手，示意稍安勿躁，“大哥您要降价。”

“降不了降不了。”

龙皇苦恼道：“也是我搬石头砸脚，为了避免那些叼龙私自降价接活破坏市场秩序、搞得大家都没钱赚，所以刻意引导舆论、保持高市场定价，哪个龙敢接私单，便是龙奸工贼，必须抓起来刮鳞抽血卖钱，补偿大家损失……”

“可倒好了，现在市场已经做起来了，巨龙们都拿惯了高额佣金，谁肯降价？贤弟，你是懂我的，大哥不是故意推脱，龙之国国情如此，跟凡世诸国大大不同。巨龙们个个拥有顶尖战力，聚众闹起来，完全无法压制……”

康德思忖片刻，说道：“我有一计。”

异界还是太落后，龙皇这等先驱人物，也没有想到那一步。

龙皇正色道：“贤弟请讲。”

地球人指向远处评议会战场：“双足飞龙作为评议会的战略合作伙伴，早已加入战场，我听大哥说，龙岛与飞龙崖闹得很不愉快，作为您加入联盟的见面礼，我会征服龙崖、帮龙岛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龙皇并不表态，他知道康德没说完。

“然后我会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向龙岛发布作战任务，巨龙们必然不肯接，但没关系，我会用炼金兵科武装双足飞龙，让它们承接这些作战任务，挤压龙岛防务的业务空间，让巨龙们没活可接。”

巨龙君主挑了挑眉。

“长此以往，龙岛龙心浮动，大哥可以趁机宣布，介于利润率逐年走低，生育率费拉不堪，经过慎重考虑，您有意引入双足飞龙……”

噗的一声，龙皇嘴里的雪茄变成了火星子满天飞射，他瞪大了眼睛：“草，你想做什么？我会被赶下台的！”

“只是说说而已嘛，不这么做，如何让巨龙们卷起来？这其实只是第一步，还有一套组合拳等着那群叼龙，我跟你说，第二步则是……”

“——行了行了！”

龙皇听得心惊肉跳，急忙制止康德：“这事儿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我们再说其他——听凤凰王的意思，你要与帝国和解了？”

康德迟疑片刻，还是点点头：“皇帝说，要把亚历克斯送来让我剐了。”

“条件呢？只是和解？”

“不，皇帝说让我答应做他的继承人。”

“……”龙皇还是第一次听说，他愕然片刻，旋即猛然醒悟，说道，“奥托二世也很会做生意！”

他也不问详情，盘算片刻，点头说道：“不错，这回打残评议会，帝国和暮月已经倒向你，如果加上龙岛，足以压服一切反对的声音，将凡世的力量尽可能整合在一起。此事居然顺利得出奇，让我感到奇怪。”

“还没彻底定下，还不能说顺利。”

康德与黛瑞拉对视一眼，然后说道：“此战之后，在远港召开全球峰会，请诸国元首聚集详谈，得向他们说明星宫的威胁和备战的迫切性，所以此战最好生擒星宫之神与格里芬、拿到足够多的证据。”

“懂了。”

龙皇先是瞧了一眼黛瑞拉，又转头看董天命，旋即目光越过壕沟与营帐，看向了隐蔽在尘埃飞烟中的潜伏者们。

“这就是我们的任务了。”

“对，只有绝世强者才能迎战绝世强者，我将诸位聚集而来，就是为了尽可能打一场生擒敌酋的胜仗。”

康德沉声道：“在此之前，我会为你们开拓战场！”

二十分钟已至，诸部集结完毕，他松开女皇的手，高高举起右臂。

战场的风复转流动，悖论圣柱投放，虚空之中，一道道相位之门展开，悬浮于天地之间，沟通连接另一处天地。

白雾世界中，火箭炮群与榴弹炮阵列已经做好发射准备。

科莫拉的砂石平原，装甲部队经过最后的检修，死寂的沉默中，发动机喷吐油气，发出愤怒的咆哮声，就像猎食前的嘶吼。

钢铁的洪流已经准备就绪……就像另一个世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一样，以铁蹄的轰鸣，撕裂笨拙腐朽的壕沟，将战争引入新的纪元。

数月轮战，新兵已成老卒，政委们身披动力甲，走在阵列之中，大声鼓舞士气。

五大湖区的巨型机库，天棚分作两截、缓缓打开，氦气充盈，庞然大物获得了对抗重力的神力，如利维坦般缓缓升空。

即将接受实战检阅的新式武器，已露出锋利的獠牙。

直至康德的命令化作战争的号角，响彻整个世界。

“战时已至！”

沸腾的音波狂暴奔涌，匹练的电光自相位之门突破而出，炮击阵列与远火集群掀起如沙暴般的烟尘，千万道烟柱光流奔腾于天穹之下，跨越长天，向着评议会的阵地倾泻而下！

蹂躏吧。

战争猛犬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