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主公？”

市长办公厅里，签下了一份新的文件、并将其通过互联网络发送出去的洪三转头笑问道：“好久没见到您迷茫犹豫的样子了。”

康德倚着落地窗，沉吟不语。

“好家伙。”远港市长摸了摸下巴，咋舌道，“难不成皇帝陛下在信里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以至于卫云鸢小姐看到了之后，很激烈地转变了策略，并对为人正直、博爱却温柔的您做出了让您苦恼又暗喜的事情？”

听到这话，为人正直、博爱却温柔的康德暴起，抓着洪三的脖子掐着摇晃：“你他妈还有脸说！你要是肯跑一趟什么事儿都没有！”

洪三很配合地吐出舌头，发出嗬嗬的声音，脸涨得通红。

康德见状松开手，却仍不解气，又把他的脑袋按在桌子上用力摩擦：“你妈的，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敢偷奸耍滑！”

真正的震旦人毫无抵抗，脑袋被按在桌面上乱滚，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这不是很好吗？卫云鸢小姐是天香国色，依我看简直是正中主公的红心，说起来这不是您念念不忘的类型吗？”

康德勃然道：“你胡说些什么！竟敢凭空污你主公清白！”

“怎么是凭空？”洪三叫屈道，“在瓦伦坦时，您就拉着我问，‘你师父那里有没有那种白衣飘飘、仙气十足、典雅端庄的东方美人，就是很特殊的那种，羞怯端庄的内媚类型’，我还清楚地记得，您管那个叫‘黑长直’。”

“远港诸事已定、事务正常运转后，本地的权贵要送您美女姬妾，您本来是义正言辞地拒绝，听说送的是震旦裔女仆，又换了个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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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喝道：“胡说八道！我难道没有拒绝吗？”

“主公，说话得凭良心啊！”洪三叫道，“还不是我舍了面皮替你去见了那些权贵，总算用微型摄像机拍了那些震旦裔侍女的样子、拿给你看的？你看了之后不满意，嫌她们是香蕉人，而今倒是摆出不近女色的嘴脸来了！”

他在康德的钳制下挣扎道：“我虽不知什么是香蕉人，可卫小姐她们总不是香蕉人吧？都任君采撷了，您居然还在推三阻四！”

不近女色的主公怒道：“你懂什么？这叫星宫未灭，何以为家！”

随着时间推移，洪三的胆子显然是越来越肥了，他叫道：“了不起啊，原来主公没来大陆的二十年的时光里，都在惦记着星宫的事儿！”

被点爆了的康德当即便在白雾世界里抓了一根仙人掌，栽进大理石地板里，要给洪三来个中国男子中学生日常群体性活动——

指的是学名阿鲁巴的牛顿第三定律实践实验。

饶是以洪三的淡定和胆量，也吓得连声告饶。

“奇怪的女人又增加了。”

洪三蹲在地上，好奇地研究眼前这一座似乎已经死了的仙人掌，听着坐在沙发上的主公低声叹息。

市长先生小心地拔了一根刺下来，放在手上捻了几下，随口答道：“卫云鸢小姐是个了不起的女子，她若对主公真心敬服，只有好事没有坏事。”

“我不是在说她。”康德叹了口气，“皇帝要招我做女婿。”

“这是好事啊。”洪三头也不回说道，“这事师父也提过几回了，陛下嫁给您，能存社稷体面，也能挽神州之天倾……”

“……招夫婿和招女婿是两回事。”

“咦，陛下有女儿了？不对啊，年龄也对不上，陛下正值青春年少，与主公同岁呢，哪怕是有了女儿，也不……”

洪三说到这里，这才迟钝地转头：“——另一个？”

康德慢慢地点头：“而且听皇帝的口气，他的女儿们大概率都是心思极多、权力欲极重、非常会演、蛇蝎心肠的黑心大沙滩。”

洪三眨眨眼：“这事儿好像听您提起过，大概一两个月前您吹逼时讲过，谁都没有往心里去，我们都知道，您与帝国还有一笔账要算。”

康德闷声道：“皇帝猜出了我的来历，也意识到了星宫的威胁，因此想要谋求与我的和解，娶他的女儿就是条件之一。”

“作为交换，他会跟我联手，一起对抗星宫的威胁，让帝国成为我们的力量，消除所有的敌意和戒备，停止无意义的内耗。”

洪三吹了一声口哨：“对于皇帝来说，以婚约形成的盟誓过于脆弱了，所以，他还有别的更重磅的条件，来维持这盟约的诚意和价值，是吗？”

“不错。”地球人语气平缓，慢慢说道，“他要我娶他的女儿，取得法理和宣称，继承他的位置，做下一任的皇帝。”

洪三神色微动：“哇哦。”

他并没有激动也没有疑惑，神色没有大的波动，而是冷静地分析。

“听起来是一张大饼，但考虑到谈判的双方是他和您，这张饼反而像是真实与好吃的。看您犹豫的样子，我就知道皇帝的说辞和理由已经打动了您，他必然逻辑缜密、话语可信。那么，是什么使您犹豫？”

“与帝国和解，好处显而易见，甚至以继承人的身份得到皇帝的全力支援，这让整合凡世的进度取得了巨大的进展，我们省下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与帝国发生冲突甚至战争的内耗和损失也不会发生……”

洪三试探性地问道：“皇帝的条件是放过大皇子？”

“这倒不是。”康德无奈道，“看他那样子，我刚刚点个头，他就会直接把他的女儿们都抓进宫、任我挑选。选好了直接给我安排个房间进去啪，我要是啪了，那么提上裤子出来之后，就能看到亚历克斯跪在我面前。鉴于这一过程肯定时间很长，所以皇帝甚至有时间给我准备好全套刑具。”

“原来如此……”洪三笑道，“那我知道了。”

康德白眼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您很喜欢用‘糖衣炮弹’这个词，大概可以理解为‘裹着糖浆砍过来的钢刀’，那么，主公，您觉得皇帝的提议是不是糖衣炮弹？”

“我不知道。”康德沉声道，“但他是皇帝，能够对我说出那些话，提出这种惊世骇俗的建议，他的目的，肯定不只是向我认怂。”

“主公在这种巨大的引诱下依然能保持理性和怀疑，已有雄主之姿了。”洪三抚掌一笑，“怪不得帝国至尊也对您青眼有加。”

“你拍我马屁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哦？”

“是是是，我知道主公一直对我保持着最高程度的信任和恩宠，即使再怎么谄媚和溜须拍马都无法增长分毫了。”

“突然说出这么恶心肉麻的话……已经下降了。”

“那可不得了……”洪三笑吟吟道，“不过主公一代情圣，引得风姿绝代、艳冠凡世的美人们纷纷倾心，必然是一等一的好男人，甚至帝国至尊都看透了您的本质，一定要将女儿嫁给您，这样一个伟岸英俊、才华绝世的奇男子，也必然不会跟我一般见识，对吧？”

“……对。”

康德这样说着，竖起了中指。

而洪三也愉悦地笑出声来。

他继而叹息，突然说道：“皇帝陛下想要的，说不定也是这个哦？”

“嗯？”

洪三直接盘腿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康德：“就像与主公的玩笑，半年前发生在瓦伦坦，今日发生在远港，异日也必然会发生在其他地方。哪怕三年、五年、十年甚至更远，哪怕我们的身份也远胜于今日，您成为这个世界最尊贵、最伟大的守护者，我也成为您麾下奋战始终的重臣。”

“到了那时，我们依然可以像今日那样谈笑——我毫不犹豫地相信。”

他叹了口气：“自古史书，有功之臣往往善终者少，打天下是一番嘴脸，坐天下时又是另一番嘴脸。君和臣都相互提防，权力和利益使人扭曲，使忠诚和友爱变质……可我效忠主君，从未担心过这种事情，我对您满怀信任，知晓您无论如何都不会那么做，这让我感到安心。”

说到这里，洪三重复了一遍：“也许皇帝想要的，就是这个啊。”

康德皱眉：“这……说不通吧。”

“即使是皇帝之尊，也是有心有思想有欲望的。乞丐欲求着下一顿餐饭，但皇帝永远不会为此担忧，人总会追逐着自己想要却无法拥有的东西，皇帝也是人，他也有得不到的东西……然后他发现了您。”

洪三说到这里，露出一丝微笑。

“这样看着，您确实很合适啊。”他扳着指头，“没有世俗的欲望，只有高人一等的道德观和责任感，是个对权力本身没有多少兴趣的懒鬼，但本身却有着强大的力量、手段和决断。对亲近的人念旧且容忍，重信而守诺，极重感情，对敌人和外人却冷酷而多疑……”

他笑了起来：“皇帝越看您越喜欢，也是很正常的啊，这么看来，您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太子形象。”

“皇帝想要一个完美而不会形成威胁的继承者，想要一个能力卓绝却不会构成挑战的臣子，想要一个不惧权势、对他无欲无求的朋友，您几乎是这三者的完美结合，您的性格、力量与道德准则，都让他无比信任和放心。”

康德嫌弃道：“我他妈为什么只能吸引这种老男人？”

洪三咂咂嘴，没说话。

这也许就是主公所说的凡尔赛吧。

“我还是觉得他别有所图。”康德揉着眉心说道，“他的逻辑完美无瑕，所有的行事都有理有据，与我和解确实是最佳的选择，可我总是觉得，他的目的不仅仅是如此……招我做女婿和继承人，能够保住他的国家、抵御危机和风险，这确实没错，可他肯定不止满足于此。”

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而且……”

“而且您对贵族或者说特权阶级有着本能的敌意和毁灭欲，您如果真的有机会主政帝国，必然会在帝国境内做出在远港做过的事情……对吧？”

“是。”

“与整个帝国贵族体系作战，消灭他们，甚至与帝国皇室走向对立……如果是陌生人还好，如果是熟人甚至曾经并肩作战过的战友和部下，您就有点下不去手了，是有这方面的顾虑吗？”

“……嗯。”

听着洪三将自己的犹豫和迟疑娓娓道来，康德点头，心中变得轻松。

只有他能够清晰地读懂，并且明白吧。

蒂娜虽然爱极了他，毕竟也是贵族出身，鹦鹉虽然比谁都了解他，但毕竟对人性和人心早已疏离淡漠。

熟悉的笑声在耳边回响。

“说得好像您准备对歌德手下留情似的。”

康德眨了眨眼，愕然。

“您欺负大公的事儿，连我们都知道了。”洪三失笑道，“吞并歌德的计划，不也是您亲自制定并且下达的吗？讨逆社已经出动了吧，配合着团结部，对帝国境内的贵族进行了大范围的……嗯，战略误导。”

他耸耸肩：“行动代号是什么来着？哦，永不空军。”

这样说着，他笑容温暖阳光，仰头看着康德。

“既是糖衣炮弹，那就按照惯例来啊，把糖衣舔掉。”他劝说道，“皇帝既然心意诚恳，那就回应吧。星宫威胁在即，一个评议会出的问题已经够大了，解决评议会、执行南北计划，再吞并和经营歌德，就要消耗我们大量的精力和力量。再去谋取帝国，我怕时间来不及。”

“毕竟，此时此刻，对抗星宫是最高也是唯一的目标，不是吗？”

洪三爬起身来，恳切道：“哪怕只是一段跟帝国的蜜月期也好，我们也能趁机获得想要的东西。无论皇帝有何打算，我们都会做自己要做的事情——话又说回来，糖衣炮弹，难道不是我们最擅长的事情吗？”

两人四目相对，洪三洒然一笑，向康德颔首致礼。

犹如献策完毕的谋士。

“你说的很有道理。”

康德慢吞吞地从兜里掏出了录音笔，按下了停止键。

洪三的笑容有些动摇：“这……主公，这是做什么？”

“蒂娜如果因此发脾气，我就把这个拿出来给她听，就说你劝我的。”

“……喂，主公，这么做不好吧？”

“没关系，反正蒂娜无论如何都会无条件地同意我要做的一切事情，只不过为发发脾气闹闹别扭示意我哄她，我当然会哄了，但今天的谈话录音作为一个给她下的台阶，还是很适合的，让蒂娜认为我是被奸臣蒙蔽……”

“——您这不是超懂吗！为什么在利用我时才会这么敏锐地意识到女性的心思？如果平时就这样的话不就好了吗！？”

洪三又好气又好笑，无奈道：“您真是……”

康德将录音笔收回，默然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世事无常，我以前还琢磨着怎么杀进皇庭夺了鸟位，跟皇帝的关系，怎么一转眼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喟叹。

“正常。”洪三作为过来人，他也想到了辉沙镇的初见，轻声笑道，“这世事无常，莫测变幻，又有谁能想得到呢。”

康德不语。

“所以，主公这些日子多去皇庭走动走动吧。”他笑道，“发挥您的个人魅力，与皇帝增进一些友谊关系，也是好的——从您的描述来看，皇帝陛下虽然冷酷森烈，但如果遇到了合适的人，这些年所积累、稀缺和渴求的某种情感，反而会彻底爆发出来的。”

康德斜眼道：“你很懂哦？”

洪三耸肩回答道：“跟师父也差不多的。”

“那你怎么不建议我去跟你师父加深一下感情？”

“师父他老人家根本不需要啊。”

洪三这样应付着，心中却苦笑。

——这几个月以来，师父每次与主公商谈甚欢，回来后见了自己，必然要臭着一张脸，甚至还会动手打两下。

打两下就打两下吧，眼神还总是往他下面瞄，看得他心惊胆战。

“所以说，你还是图森破。”

主公的话把他拉回现实，洪三讶然抬头。

康德晃了晃手指，说道：“这种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戴面具装了一辈子，在现实中，无论面对谁，都放不开手脚的。真正能让他解开面具的，是网络世界——在网上聊天，有时候比在现实中面对面更有用啊。”

“啊？您是说？”

“我给他留了手机和收音机，荷鲁斯在皇庭架了个次级智能专门给他老人家传数据。”康德笑道，“阿福已经答应给皇帝设计一套他这种年龄的老男人所专用的表情包……他会喜欢的。”

他从沙发上起身，拍了拍洪三的肩膀。

“谢了……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谱了。我会尝试着与皇帝建立信任和合作意向，就像你说的，就算只有一个蜜月期，也是好的。”

“我们可以指望帝国，指望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国力强盛的他们能够给对抗星宫的事业带来益处，但我所倚仗和相信的，从来不是这些贵族。”

“皇帝会看到的，我会让他看到。”

“所以，做好准备了吗，我的市长。”

康德的手悬在半空，望着面前的男人，露出期待的笑容。

“——让我们一起吹响战争的号角。”

“我余生的所有热忱、汗水、勇气和奉献，都是为了今时的此刻、未来的彼刻、所有的您的战争而准备的。”

洪三的手握了上去：“我是您的斥候，您的袍泽，您的同志。”

于是，经过漫长平静的岁月后，平静的远港再度迎来喧嚣，所有的非必要生产活动暂时中止，所有的非必须日常行为宣告暂停。

广播系统上线，电视系统上线，无人机系统上线，整装待发的军队开进校场，空军呼啸掠过长空，悠扬的声音飘扬于城市之中，康德殿下将发布战争动员令，针对评议会叛军的战斗即将正式开始。

战争。

远港即将再次经历战争。

当侵略消息得到证实之后，远港并没有陷入混乱和惶恐，最近刚刚抵达的震旦人们惊讶地发现，这座繁华的城市从热闹转为平静，而平静中却没有慌张和不安，而是酝酿着一种让他们感到陌生的……期待。

康德殿下的演说在二十分钟后开始，而在十分钟前，一个隐秘流传的小道消息击破了所有的平静，掀起了波澜甚至混乱。

有人说……

——活动要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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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这一章的内容又奔着一万字去了，又是写不完的节奏，本来想请假再来个合并万字章的，但感觉请假不好，又写不完，所以还是在这里分开了，算了算了，两章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