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

这就是议员们这些天的想法。

真的是欺人太甚。

康德师夷长技，以外媒祖传的阴间滤镜和丑化报道等舆论手段拿来打评议会，真的跟打孙子一样，这种舆论战法，异界从未出现。

所以更是无从抵挡。

想要反击吧，评议会既没有成系统的成熟宣传手段，也没有先进的高科技摄影制品来提供详实的证据，只能无能狂怒地打嘴炮骗小孩，跟远港有图言迪奥的境界相比，实在是低到不知哪里去了。

甚至康德派出空军大举犯境，向着评议会各大主要城市投下了数不清的传单，评议会也只能干瞪眼看，甚至心中戒惧不已——就像是将军们所研究的那样，康德的飞行载具如此成熟，一定已经有了相关的作战体系。

今天可以将无数吨宣传单精准地抛到每一座主要城市的上空。

那真的爆发战争时，扔下来的又会是什么呢？

议员们愤愤不已，各抒己见，身为造纸与印刷业巨头的议员便趁机提议，说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康德能扔传单，那我上我也行。

大家讨论了一番，于是做出决定，星空议庭向实力雄厚的印刷工坊与造纸工厂下订单，速速印刷一批宣传材料，让远港人民知道康德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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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们——不，你们不行。

还是那位提议要斗转星移的议员最先发现不对劲。

他趁机拿到了一笔大订单，有点开心，不过这是基操，公家的钱不赚白不赚——但紧接着，下面的负责人便跑来向他惊恐地报告。

说太可怕了，康德太可怕了。

震旦人四处扔传单，这位负责人出于职业习惯，收集了一堆样品。

他对上面所写的、关于议员们的宣传内容和黑料当然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这内容实在过于保守，真是少见多怪。

他关注的是纸张本身。

收集到的传单样品，其纸张的材质有七八种，负责人越看越胆寒。

“老爷，质地最好的是这种纸，表面极为光滑，洁白度极高，我用裂解术等将其拆解，其制作方法，是将一张质地惊人的原纸涂上一层白色涂料，然后以力量极强的压力机器将其压平，增加光度、平滑度和紧度……”

负责人结结巴巴地解说。

新闻纸，铜版纸，拷贝纸，凸版印刷纸……他不知道这些纸张的名字，但经过大概的研究，也能说出其大约的制作原理以及专门用途。

正因为如此，他才害怕极了。

议员听得不耐烦，便让他说重点。

“太多了！”

负责人汗流浃背：“我联系过各大城市，大体估算了一下震旦人这几天投下的宣传单……几乎已经是我们一个月的产量了！”

在当今异界，纸就算不是奢侈品，也是高端产品，因为最重要的知识即神秘力量有着天然的垄断壁垒，所以利益集团不会百般提防，会允许初级的知识传播，因此，造纸与印刷业较为兴盛。

——毕竟市民阶级读些诗歌之类的娱乐作品，就会少闹一些事，这些家伙懂得断文识字，也能促进城市发展，招募起来也好管理。

但纸还是被定性为较为珍贵的产品。

——毕竟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没有必要接触知识。

在评议会，这利润极高的爽赚产业当然是被最有权力的人把持，作为替议员打理造纸与印刷产业的负责人，在研究了几份传单样本之后，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脑门，整个人都在打摆子。

因为，除了专供官方机构与各大法师塔的那些、拥有各种魔法特性的灵性纸张之外，康德扔出的这些传单的纸页，已经可以对标自家造纸产业的所有产品——而且质量基本都要好得多。

关键是产量。

康德哪里扔的是传单啊，简直是把一箱箱金币四处乱倒……

“影响已经产生了……到今天为止，各市的纸张均价被迫跌了百分之三十，销量更是直降百分之六十，主要集中在零售……”

因为传单不要钱啊！

而且居然只印了一面，背面雪雪白白、干干净净，有的甚至贴心地给拉出了笔笔直直的稿纸行线，就尼玛离谱。

对纸张有需求的市民们只需要捡拾一番，便能省下一笔支出，但凡是他们偶尔看看背面的宣传资料和图片，便中了康德的奸计。

这些小动作，异界人碍于见识限制和思维局限，只要没人提点，打破脑袋都很难想到，但对于康德这个思路灵活、不讲武德的小同志来说，那真是信手拈来——宣传战一日又一日，他的花活儿也越来越多。

几天之后，传单上的内容已经不仅限于政治，还有关于远港的宣传图，以及一些用地球瑰宝改出来的评议会笑话。

当然，最吸引眼球的，还是美女图片——而且是切割过的，要几张甚至十几张传单拼起来之后，才能得见全貌。

这些东西把星空议庭搞得焦头烂额、屡禁不止，毕竟他们是评议会，政体先进，不能搞帝国那种“私藏就杀头”的暴政，而且自古以来，有些东西，是越禁止就越激烈的，比如说套娃和苟。

当然，这些事项倒不是重点，至少对那位印刷业与造纸业大亨议员来说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他已经意识到了。

“也就是说，以康德这几日所展现出来的、难以想象的造纸产量与印刷技术，一旦他跟我们展开商业上的恶性竞争，我们……”

负责人吞吞吐吐，没敢说全。

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康德这些日子漫天乱丢的传单简直都是白给，眼睛眨也不眨，他既然能干出这种事情，那拿出更多的纸张投入市场、以极低的价格展开倾销，那己方产业的国外市场恐怕要在短时间内损失殆尽。

议员懂了。

“我们要跟康德谈一谈！”

第二天的星空议庭，他慷慨陈词：“这种儿戏般的争吵应该结束了！再这样下去，只会空耗我们的荣誉和声望，还有忠诚士兵们的生命！”

在昨日还发生了另一件事。

终于捕捉到了一架大型客机入境，评议会忍无可忍，派了三只双足飞龙背着光棱镜飞至高空、为阳炎射流塔提供折射，璀璨的炎子光矛破开厚重的云海，切向了客机，据远方监视定位的侦查法师报告，这是漂亮的一击。

那巨大的飞行器被轻而易举地切断了一支翅膀，残破的机翼燃烧着黑烟坠向大地，残存的机体在空中歪歪扭扭地飞行、勉强维持着飞行状态，片刻之后，便跃迁进了相位之门中、逃之夭夭。

议员们一边庆贺，一边派人去收集那片坠落的机翼，可几秒钟之后，异变陡生，云端之上的相位之门骤然展开。

纤细，优美，华丽，冷冽，疾速，钢铁之翼穿过云层，呼啸而落。

它在空中翻转加速，双翼之下放射出两道呼啸的流星，刹那间便将坠落的客机机翼轰成碎片，旋即，躲避不及的三头双足飞龙便被机炮长点射凌空一一打成碎肉，那战机再度俯冲加速，锁定了发出攻击的阳炎射流塔。

犹如热诱饵弹般的物体自战机体内向着四面八方喷射，但异界的空战不需要红外辐射弹，抛射而出的物体是一枚枚悖论晶体，由康德的意志扩散展开、连接异界与白雾世界的通道，而在那另一个世界，火力阵地已经就位。

那立下大功的阳炎射流塔被火箭弹和炮弹瞬间吞没，升起的大型护盾在一分十四秒后轰然破碎，所有的一切被火焰和爆炸所吞噬，密集轰炸持续了五分钟，直至射流塔所在的山头都被削平了数米，浓烟熊熊。

而那钢铁之翼则反身冲天，优美而残酷的战争机器以优雅的姿态展示了毁灭的气质，在猛然加速后，便消失在相位展开的蓝色光云之中。

星空议庭下令阳炎照射，便是料定了“康德不会主动发起战争”。

既然不会主动开战，那我就在我家领土上空，打掉你的炼金飞行器。

——你能如何？

我能反手淦爆你的光棱塔。

——你能如何？

我能忍。

此事以又一次无能狂怒宣告终止。

说到底，如今评议会和远港的相争，也如两人相争。

怂的退，莽的胜。

只要议员们不敢发动战争，那评议会即便坐拥国土之光矛、手握凡世奥法神秘命脉，也要唯唯诺诺、被动挨打。

滔天国力也用不出来，止增笑耳。

听着议员们的陈词和争论，大议长的眼神越发阴郁。

他羡慕皇帝，也羡慕康德。

他意识到了远港的威胁，意识到了康德的敌意，意识到评议会必须不惜一战、打断康德的扩张野心，让他遵守凡世的规矩。

如此，才能保证评议会的国家前途，保证奥法评议会在将来、不至于成为崛起的康德的饵料……否则，野心勃勃、着手扩张的康德必然会与精灵联手，扼杀评议会在西部海域的利益，抢夺市场，侵蚀国家。

必须一战。

而且宜早不宜晚。

可惜他有这样的勇气和决意，但议员们没有，碍于古老的传统，他不能独自行事，以至于让评议会被康德如此羞辱……

——但，这一切很快就要改变了。

“我们得跟康德谈谈！”

“可我们之前派出的、传达交涉意向的使者，被康德拒绝了。”

“那是因为，他执意……”

讨论的声音停止，众人转头，视线汇聚。

集中在大议长身上。

康德拒绝了所有的讲和与交涉。

因为震旦之龙号称一言既出、不可更改，他坚持最初的条件。

——要让大议长亲来远港，向他道歉，给予赔偿。

当时惊怒交加的星空议庭断然拒绝，这简直是极致的羞辱，让一个当世列强的最高元首亲来道歉，是对评议会名誉的极度践踏。

大议长当然拒绝，因为他只要答应了，那政治生命就结束了，而议员们也没想着同意，毕竟这关乎颜面问题，不仅仅是大议长的事情。

但现在……

他们实在受够了这些日子的舆论战，每日的传单都有新内容，有些是让他们勃然大怒、子虚乌有的笑话，有些则是他们的真实黑料。

除此之外，战争的威胁，康德的军力展示，以及莫名其妙、蛮不讲理的雄厚财力和经济力量，都让议员们越发忌惮。

——快结束这种流氓打架般的蠢事吧。

他们是这样想的。

而康德的和谈条件只有一个——让大议长亲自来道歉。

他们看向了大议长。

大议长也看向了他们。

似乎恐惧于这位国家元首的平静眼神，议员们谁也没说话。

半晌，有人干笑着说道：“首先，大议长绝不是去道歉的，其次，也要让康德答应，不能将这件事情公开，在此基础上，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跟康德谈谈，让这一系列事情有一个体面的结果……”

有消息称，西歌德公司已经组建完毕，这个康德的私人企业已经与龙岛、兄弟会、精灵和帝国等势力的商业巨头们完成了初步的洽谈，准备向整个大陆提供震旦之龙的伟大造物和美好产品。

小道消息是，被问及西歌德公司准备做什么生意时，其公司董事长蕾奥娜女士的说法充满了攻击性。

“评议会有什么赚钱的生意，我们就做什么生意。”

这是对商业巨头们的安抚，即放宽心，爷不跟你们抢市场。

也是对评议会商界的敲打，做好准备，爷要进来了。

更是对商业巨头们的暗示，最好配合，否则爷也要做你们的生意。

而且很要命的是，大家可以确定，奥克辛顿那王八蛋多半是被康德俘虏了，这个逼掌握着多少黑料，如果被捏在康德手里，那乐子就太大了。

震旦人手段齐出，种种套路，四面围攻，议员们悲哀地发现，即便不用禁咒，不动军力，己方居然还是被远港压在下风。

眼看康德要来真的，打仗又是不可能打仗的，为了爱与和平，议员们就越发善良，实在不行，那就想办法谈一谈吧。

“于实际利益让步一些也好……反正我们到目前为止的损失也不是很多。”

议员们这样说着，看向了大议长，用意很明显。

康德既然说只有大议长亲自来道歉才能开展谈判，那为了结束这闹剧，是时候让大议长去换来一代人的和平了。

“就当是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好吗？”

他们诚恳地劝道：“稍微做出一点牺牲吧，我们会铭记您的贡献，并且拼尽一切维护您的荣誉……大议长，评议会需要您。”

这位国家最高领袖眼神平静，望着在座诸位。

“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你们也愿意做出这样的牺牲吗？”

被目光注视的议员们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我是大议长的话，我会挺身而出、与康德谈判，哪怕会遭遇对方的奚落和羞辱，而我也相信，如果大议长是议员的话，也会毫无保留地支持我，捍卫我的名誉和尊严。”

听到这里，议长阁下笑了起来。

他笑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条件。”

议员们来了精神——利益交换嘛，这个我们熟，少不了您的好处的。

“第一，三天后，将军们会提交扩军方案，星空议庭必须予以批准——虽说是要谈判和妥协，可康德的威胁，诸位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吧？”

议员们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这个确实，如果只是扩军而不打仗的话，那大家也是资瓷的。

“第二，我们现在依然处于局面上的被动，现在去谈判，不仅会被康德以胜利者之姿羞辱，谈判也无法提出太多有利条件。”

议长淡淡道：“所以，必须继续施压，给康德以压力，这样也会给国民们一个交代，也要让康德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议员们犹豫了一下，还能怎么施压啊？

“歌德……我要求你们同意对歌德展开制裁，包括中断贸易、驱逐留学生、召回施法者等诸多举措。”

议长淡淡道：“对歌德下手，给歌德以压力，激起他们对康德的反感，这压力会传达到康德身上，分化他与歌德的关系……”

议员们沉吟不语。

大议长敛去了眼中的神芒。

他研究过康德的举措和行动，如果说远港护民和破碎群岛大撤离并不是作秀邀名，那就说明一点。

——康德需要人，需要劳动力，很多。

破碎群岛被打成稀巴烂，救来的人不过三五万，便是远港与周边村镇加起来，有二三十万人口已经勉强，这个数量跟评议会相比，简直就是个笑话，康德想要什么，就不能让他得到什么。

康德想要人，想要土地，已经无处开拓征服，只能对歌德下手，有着蒂娜公主的关系，他可以做到和平兼并，比如说逼迫大公传位蒂娜公主。

不能让他如愿。

“据我所知，诸位名下的生意，歌德所占的份额并不是太大，即使展开制裁，暂时的损失，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议长敲打着桌子，对着议员们说道：“那么，你们愿意为国家的未来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吗？”

——当然不愿意啦死老头，小个屁啊，很多钱呐。

但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哄老东西去和谈，也不好拒绝这提议。

“这……好吧。”议员们慢慢确立了决定，“我们同意。”

“还有第三件事。”

大议长缓缓道：“虽说你们声称，这和谈是保密的，但如果消息泄露，我恐怕不得不引咎辞职，为了防止你们之中有人想要趁机泄密、赶我下台，也保证我万一下台，也能掌控足够多的好处，供我再起……”

他目光来回扫视：“我需要你们给予我一些东西……只是名义上的给予，和谈顺利结束后就可以撤销，这是我同意的最大前提。”

“否则，那我们就跟康德斗到底。”

他随后便跟每一位议员开了价码。

从抵触到动摇，从犹豫到叹气。

老东西毛病真多。

最终还是同意了。

“那就立刻表决并签署文件吧。”大议长淡淡道，“文书，拿备忘录。”

签订了契约，做出了约定，议长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帮蠢材。

真是安稳太久、腐朽太久了。

“不要愁眉苦脸了，和谈结束之后，契约就会作废，如果我反悔，你们可以随时拿着这份契约来否决我……就像诸位说的那样。”

大议长微笑。

“这是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所做出的……小小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