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嘿！”

重锤砸向削尖的木柱，将其擂入土中，赤膊的壮汉挥舞木锤，肌肉寸寸隆起，催动着巨大的力量，进行热火朝天的劳动。

狂鲨泰克斯，前帝国海军，歌德西海岸有名的赏金猎人，而今挥洒着汗水，进行着质朴而热情的劳动——修筑围墙。

如果让他的老朋友们以及老对头们知道他竟然在做这个，那无论是谁都会放声大笑，事实上在今天之前，泰克斯也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沦落到成为一个建筑小工，毕竟勇猛的狂鲨怎么能给人打工？

但他还是拿起了木锤，自愿投入光荣的劳动。

贪婪、凶狠而狡猾的狂鲨一边挥动大锤，一边念叨：“八十！八十！”

八十工分，这是他要挣到的数量。

也是他在这里抡大锤的唯一动力。

因为八十个工分可以兑换一台聆听者牌便携式收音机。

就是鳄鱼酒吧摆的那个，该死的吉姆把它宝贝得不得了，据说睡觉都要抱着，连碰都不让碰一下。

这个能发出有趣声音和小曲的宝贝疙瘩，是用钱买不到的，只有各种酒馆餐厅之类的店铺里才有，属于非卖品，据说每一个老板都为此签下了某种契约或者合同，反正吉姆对此讳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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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思路灵活的赏金猎人，泰克斯不是没动过歪脑筋，但远港方面迅速而激烈的回击让他收敛了心思——在大规模发放收音机的第二天，远港就出现了七起盗窃与抢劫行动，不劫财不劫色，只抢收音机。

然后第三天，所有的犯人全部落网。

连带着一个监守自盗的老板，全都被刽子手剐死在了刑场，他们在被处刑之前显然已经遭受了残酷的拷问与折磨，泰克斯那时候也在现场，认出了赫赫有名的神偷灰鹫，那个可怜的家伙还在大声叫喊愿意余生为康德殿下服务、做奴隶也行，但那个监斩官阿尔赛特的回答冷酷而令人生畏。

他说，康德殿下不需要连偷收音机都会失手的垃圾。

那残酷的回绝中甚至带着一丝幽默，让泰克斯记忆深刻，也打消了任何通过“灵活途径”收获一台个人收音机的念头，他也只能忍着羡慕和贪婪之心天天泡在鳄鱼酒馆蹭吉姆的收音机，直至今日。

今日市长通过广播发布了一连串令人惊愕的消息，破碎群岛出现了大量可怕的怪物，康德殿下决定发起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空中救援，并且号召全体远港人参与这场行动——讲道理，这些屁事，泰克斯根本不在乎，但一个引诱灵魂的恶魔之音出现了，它说，来干活，能得收音机。

夺门而出，飞快抵达，报名点已经排起了队，有士兵和炼金飞行器来回讲解政策，并且发放传单，泰克斯识字，他几乎将那张兑换图表与活动说明的一切细节都印在了脑海中，化作一锤一锤的动力。

他千百次计算着获得录音机的最佳途径。

“每日签到……”

“每天都来做事，签到的奖励就会越来越多，不能中断……预计活动时间为七天，如果把签到的工分都攒下来，就是三十三……”

“修完一条一百米长的围墙，检查合格之后，能赚到五点工分……”

“我一个人做，能独得五分，但这太费力了，不能一直抡锤子，协助搭建帐篷，每十顶给一分……”

“除此之外，人员到位之后，运送发放食物，清理运送垃圾，哼，太麻烦了，可恶，警卫巡逻工作和治安管理工作需要提升等级……”

泰克斯翻来覆去地盘算着活动奖励与成果，他对泡面、镜子、打火机、手电筒之类的东西都没啥兴趣，只有收音机是他想要的卡，经过他的计算，大概七天的时间，应该能在不过度劳累的情况下攒够兑换收音机所需要的八十工分，甚至还会有些盈余——是啊，收音机，七天。

他一念及此，真是百感交集，想到在业界纵横二十余载、结果被一刀刀硬生生割死的神偷灰鹫，他就想笑。

这位盗贼老手为之付出生命的收音机，不过是在这片荒地里抡七天大锤就能买到的——谁能想到这个？还有比这个更荒谬的事情吗？

啊，真是太赚了。

康德殿下真是慷慨大方，甚至有点傻。

他难道不知道在黑市里，一台收音机的叫价有多夸张吗？

泰克斯一边干活，一边摇头。

被指定为“活动兑换点券”的工分，并非是钱币一样的实体，据说是被记录在每一个人的身份牌编号上，也就没有了私下买卖交易的余地，出于对震旦之龙的信任，所有人都此毫无异议——殿下还会骗人不成？

这也断绝了泰克斯以金银快速积累工分直接兑换收音机走人的念头。

想要拿到那个宝贝儿，他似乎只能老老实实做完七天。

或者……

他将这块木桩锤得严严实实，又从兜里拿出了那张传单。

在传单兑换图表与解释说明的最下方，有一个新的段落。

“欧罗巴大转盘。”

泰克斯的眼中闪烁着挣扎的光芒。

这名字很奇怪，但不是重点，重点是内容。

在活动开启的第二天晚上到活动结束为止，每晚收工之后，各处街道就会开启这个大转盘活动，使用者需投入五个工分，即可转动大转盘一次。

若是连续兑换十次，则可以加送一次，转盘上的奖品繁多，所有的兑换奖项皆列其上，概率有大有小，包括收音机也在内，也就是说，理论上来讲，八十工分才能买到的收音机，最少用五点就能拿到。

狡猾的赏金猎人沉吟不决。

这是困扰他的最大心事，转盘的奖励列表深深印在心间，让他浮想联翩，狡猾的性格令他怀疑，这只是震旦人的卑鄙陷阱，但黑暗而堕落的种子在他的心间生根发芽，怂恿他放手一搏。

说不定就中了呢。

就、就姑且试一次吧。

五点工分，其实也不多，如果没出收音机，就立刻终止。

他甩了甩汗，放下大锤，拿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水壶，拧开盖子，一饮而尽，这精巧的玩意儿很讨人喜欢，竟然是金属制的，每一个做重体力活的人都可以领到一个，说是“破碎群岛大撤离行动纪念水壶”。

远处的士兵正在架设奇奇怪怪的巨大灯具，说是夜间施工用的，以供轮换上来的劳工们使用，远处飘来了面包与肉汤的香气，那是厨娘们在准备晚饭的伙食，吸引远港的平民们来做活的原因之一，就是管饭。

对于他们来说，管饭就等于省钱——很大一笔钱。

这一切跟泰克斯没什么关系，他只想要收音机，体格壮实的巨汉从一旁的木材堆扛起了新的原木，准备今天先挣十个工分出来。

就在这时，远处的扩音喇叭响起了悠扬的音乐。

泰克斯下意识回头，所有在此处忙碌的人们都停下了脚步，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他们呼一口气，直起身来，这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从广播中传出的悦耳音乐十分动听，而且闻所未闻，不知是什么样的乐器演奏出来的，在这轻快动听的旋律中，柔美的女声款款响起。

“各种听众朋友，大家好。”

这声音让男人们精神一振。

以往出现在收音机里的，要么是市长洪三的演说与政令，要么是荷鲁斯大人阴森的杀人预告，这回是头一次听到这悦耳柔美的女声，声音婉转灵动，仿佛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唱歌。

泰克斯神色一动，这声音好像很耳熟的样子。

“我是远港人民广播电台的临时特约主持人，艾琳诺。”

果然是她！

泰克斯露出了饶有兴趣的表情，这个女人是木槿花剧院的当红演员，悦耳的歌喉是远港一绝，吉姆很喜欢听她的演唱，他也去听过几次，确实不错，在广播中听到认识的演员的声音，这感觉够新奇的。

正思索间，艾琳诺的声音继续响起，似乎有些紧张，但很快调整到了平常的状态，那百灵鸟般美丽的嗓音娓娓道来：“今天很荣幸得到远港市政厅的邀请，作为主持人为大家播报来自破碎群岛的消息……”

“我们已经得到确切消息，奋战在破碎群岛的战士们已经控制住了战局，并且将成千上万的幸存者护送到了中央本岛的大平台基地，一个小时前，八百名来自破碎群岛的幸存者搭乘巨大的空中客车腾空而起，飞上万米高空，掠过广袤的浩瀚之洋，向美丽、安全而自由的远港进发！”

欢呼声自远方响起，泰克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主持人艾琳诺继续说道：“第二架空中客机在半小时前已经起飞，第三架航班也即将升空，而在大约五分钟后，第一艘客机将抵达美丽的远港。”

“庞大的钢铁之翼将从我们壮丽的城市和繁荣的码头呼啸而过，每一个抬头仰望天空的市民们都能看到，这一架炼金学与魔导学的巅峰之作将降落在距离城市十五公里外的远港国际机场，洪三市长带领混编法师团、瓦伦坦近卫军、土木工程军团等团队严阵以待，准备迎接空中客车的首次降落！”

“我们在此感谢远港建筑师协会、市立工程军团、调查兵团辎重部、联合舰队后勤组的全力支持，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布置了一条供客机降落的跑道，这史无前例的壮举是我们大家一起完成的伟业，就像康德殿下所说的一样，今日所发生于此地的荣耀、正义与成就，属于每一个为此奋斗的人！”

远处的欢呼声越来越大。

泰克斯转头看去，那些显然是穷苦码头搬运工出身的汉子激动得满脸通红、大声欢呼叫好，看起来极度兴奋。

很正常，毕竟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没有体会过被人吹彩虹屁的滋味。

广播中似乎响起了翻页的声音。

旋即，临时主持人甜美的声音重新响起：“在这八百位乘客之中，有在破碎群岛之战光荣负伤的战士，有奋不顾身立下功绩的勇士，有为联合舰队提供了宝贵帮助的破碎群岛的有识之士，也有许许多多与我们一样普通而善良的无辜者，我们的医疗团队和志愿者团队已经做好准备，准备迎接他们的到来，这是一座伟大、友善而公义的城市，我们将向全世界证明！”

说到这里，主持人的语调突然加快了几分，激动道：“看啊！”

——轰鸣的声音隐约自天上而来。

工地的人们抬头眺望，只见苍穹的西侧，有一个黑点正在不断放大。

而在远港，因倾听广播而驻足于广场、街道与码头的人们发出了惊讶的呼喊，许多人从室内冲出来，但见夕阳西下，天边的余晖间，一只庞大的钢铁飞鸟自云端而落，自蓝天碧海间呼啸而来，巨大的声浪宛如远古之兽的呼喊，向这座城市发出了初次见面的问候。

空中客车的巨大身躯掠过城市的天空，投下了最后的阴影，那身姿庞大而震撼，工业之美，巨大之美，力学之美，飞翔之美，在一掠而过的轰鸣中震撼着所有目击者的心灵，那是人类以才智、集体与文明的力量最终得以翱翔天空，不需要飞鸟的羽翼，不需要神魔的力量。

只需要人。

目睹了这一切的远港人在惊讶和震撼过后，发出了欢呼声。

他们也说不出来，到底在为什么而欢呼。

但今天似乎确实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远港机场。

这里没有欢呼，只有严阵以待。

远处战车待命，引擎低吼，东南西北四个区域，四支施法者部队展开魔导阵地，飓风、大地与冰霜诸多魔导器蓄势待发，洪三亲临现场，紧张地进行最后的动员与布置。

“德鲁伊注意，最后检查空域，驱散一切飞鸟！”

“近卫兵团，以生命侦测法术再巡逻一次！不要让任何生命接近跑道！”

“照明术再进行一次能级检查！”

相位之门展开，康德的身影出现，周围的指挥官们立刻行礼：“殿下！”

康德拍了拍洪三的肩膀：“怎么样？”

“一切就绪。”洪三回答道，“只等结果了。”

康德深吸了一口气：“对。”

他看向了周围的施法者们：“我再强调最后一次，飞行一切正常，飞机降落过程理论上不会有问题，唯一的变数在于跑道，我不确定我们使用的跑道材料到底合不合用，降落之后会发生的最极端的情况……”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起火，机体断裂，翻转……你们都做好预案了？”

洪三答道：“是，远港的四只巨龙已经全数在此，如果降落过程出现问题，它们会变化龙形，以纯粹的力量托举飞机减速。”

“如果降落之后机体发生物理损伤甚至断裂，法师团会第一时间施展大规模羽落术，为机体包裹大气神盾，以冰霜熄灭火焰，布下层层气盾……”

这些是第一时间做出的应急预案，康德早已经记在心里，远处引擎轰鸣，庞大的钢铁之翼盘旋绕转，调整了降落的方向，对讲机中响起了荷鲁斯的声音：“呼叫地面，申请降落。”

康德看了一眼洪三，洪三向他点点头。

康德深吸一口气：“同意降落。”

接近六十米的客机降低高度，对准亮起照明冷光的航道，如飞鸟归林，从天而降，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机场已经一片寂然，唯有引擎轰鸣，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

直至一声尖锐剧烈的鸣叫，庞大的轮胎接触跑道。

刹那之间，强烈的摩擦腾起大片的烟雾，而后前轮着陆，客机随之轰然一震，几乎所有盯着这里的人，心脏都为之猛烈抖动。

那降落的客机呼啸前冲，其势之快，比最迅猛的迅猛龙骑兵还要快上数倍，翼展六十多米的飞行器几乎可以冲垮世界上一切坚阵，其威势一往无前，宛如疯狂冲锋的巨兽，让目击者们心中震撼，但他们发现，那迅若雷霆的奔腾之势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就像是被驯服了一般，直至……

慢慢停下。

它停下来了。

机翼的指示灯由红转绿，意为一切正常，钢铁的巨鸟静静地停在跑道上，时间仿佛停止，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看着，看着。

康德也一时无言。

片刻之后，洪三将手中的通话机递给了康德。

“殿下。”他轻声道，“整个世界都在等待您的声音。”

康德看着他，洪三也回以温和的笑容，只是鬓角有一滴冷汗滑落。

“我是康德。”

那声音通过广播、收音机与扩音台，传遍了热火朝天的施工地，传遍了等待疏散迎接的志愿者队伍，传遍了整个远港，甚至传到了破碎群岛。

让等待消息的市民们听到，让诸国的哨探、使者和记者们听到，让所有等待的参与者、志愿者、建设者和战斗者听到。

也让机舱内惊魂甫定的乘客们听到。

“归乡号空中客车已经成功着陆，一切正常。”康德平静道，“我在此宣布，我们已经成功架起了……星空之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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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更新……啊，昨天真是太疯了，今天码字都提不起劲来了。（远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