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日。

风浪依旧湍急。

第十二天的风波正在激化动荡风云。

那一天，碧波行省前总督诺尔曼负荆请罪，三步一叩首，前往潮声庄园请求宽恕，而后无人机飞向全市，高音喇叭实时播报，远港的前任统治者与现任统治者为全市的父老乡亲们表演了一段相声。

这一出名叫《康先生怒斥远港前总督》。

那凌厉的言辞和酷烈的话语仿佛寒风一般，吹拂在所有心怀侥幸的远港权贵们的心头，让他们感受到了彻骨的绝望。

也让所有的远港市民听到，听到了康德殿下的愤怒。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部分人只是很感动，很感激，但这种感动和感激，跟听到总督大人“为无辜市民的安定生活请愿”而心生的感动，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距离醒来，还有很远很远。

甚至于很多人，这一辈子都不会真正地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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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像农夫，不管这一季天时如何，不管这一年收成如何……

——总要播种的。

也许会有害虫侵扰，也许会有干旱发生，寒潮，暴风，大雨，就算抽穗成熟，果实也不一定都是好的，未来所发生的事情不为人所知，辛苦和劳作的结果可能不尽人意，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

那就是……土地是肥沃的。

农夫所要做的，不过是悉心浇水施肥照料，隔绝虫害，默默祈祷。

——有贵族在听到了最终的通牒之后，变得疯癫狠厉，于当日试图在城中制造混乱、纵火伤人，然后伺机逃跑。

但他们对真正的力量一无所知，有审判庭作为辅助，荷鲁斯借助骑士阿斯托尔福号的信息平台和大量的资讯接收端，已经在远港这座城市完成了一点的赛博化，老大哥的注视威慑已经初步建成。

在纵火发生的第二分钟，两只巨龙已经紧急起飞，于二十三秒抵达事发地，以雄浑魔力抽走了当地的大量气元素，瞬间熄灭了火势，后续赶到的讨逆社快速反应部队以生命侦测法术搜掠躲藏在附近的嫌疑人，荷鲁斯以无人机扫描人脸识别，以极快的速度甄别出了罪犯。

抓捕，留下活口，被康德授予“鞭笞者”称号的阿尔赛特已经在第八天就递交了效忠书，此时作为讨逆社的首席刑讯专家，对纵火犯们进行了刑求。

即使指使者通过层层的命令转达进行了最大限度地隐藏和切割，但他们对大数据的力量一无所知。

荷鲁斯的无人机在街上到处转悠了十几天，专门录入没有登记身份证的人，除非幕后主使在十几天前就打算干一票，然后专门找了些私兵藏在自家豪宅城堡中躲了十几天不让他们出门，否则这种程度的切割和隐瞒，在人工智能的运算力面前没有任何意义。

荷鲁斯用了几毫秒的时间就认出了其中几个纵火犯，并且调出当时的记录，核查当时区域周围与他接触的人，连夜喊来确认身份，层层摸进，一路拔萝卜带泥，最终锁定了嫌疑人的身份。

一查，果然跑了。

由于每一个涉案权贵的家门口附近都有康大哥的注视，所以必然是用掩人耳目的手法逃掉，沿着这个思路继续寻找。

最终成功拦截到了兵分数路、试图逃离的涉案贵族。

用时三小时十八分钟。

期间动用了大数据网络、强人工智能、天网系统、龙族空勤团、审判庭讨逆社诸部门、三国海军舰队与调查兵团的游骑兵。

随后，康德签署了灭门令。

又一家历史悠久、底蕴厚重的歌德贵族被连根拔起，取消一切荣誉与爵位，废除头衔，收回所有财富、产业与名声，断绝血脉，抹除所有记录。

当夜十一点许，远港所有软禁在家的权贵被讨逆社登门拜访、验明正身，然后宣读康德殿下对背叛者的处置决定和惩戒计划。

整个惩戒计划的周期为一年。

立刻执行的死刑，分数月进行的财产产业查处工作。

以及最后的……湮灭行动。

“抹除加西亚家族在远港的一切记录和痕迹，相关书籍消灭，家族墓地夷平，以其姓名命名的桥梁、公园与建筑改名，禁止公开场合谈及，用为期一年的时间，令远港市民彻底遗忘这个自私冷酷、疯狂可恨的堕落群体，让他们腐臭的姓名变成只被少数同样腐臭的贵族们所念叨的生僻词汇。”

“审判庭将于一年之内对歌德境内加西亚家族的旁支进行追缴与清算，直至他们放弃自己的头衔、姓氏以及以加西亚之名所获得的所有财富、土地和产业，或者迎来物理与精神上的彻底消亡。”

“从即日起，任何人胆敢以远港加西亚之名、秉承其血脉与姓氏行事，即为康德之敌，不死不休，一切与其为友者，即为康德之敌，一并诛灭。”

听完全部处置决定之后还能独自站稳的权贵们，没有几个。

因为讨逆者们还读了康德殿下对所有听众的提醒。

“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我杀他们全家，连他们祖宗的骨灰都扬了，不是因为他们想跑，也不是因为他们仍反抗我，是因为他们没把我今天说的话放在心上。”

“我跟诺尔曼说的话，也是跟你们说的，我跟你们说，如果你们依然习惯于无视平民的悲苦甚至将其作为达成目的的工具，那我会让你们付出最沉重的代价，他没听懂，甚至还敢在市区放火杀人制造混乱、伤害无辜，那我就让他们这些贵族老爷知道，自己全家的命究竟能有多贱。”

“我他妈仅仅是让你们把他们当人看，这都做不到，还活着干什么？”

“以及，你们下次要是再准备做点什么，最好再有把握一点。”

武力的威慑，针对富人区的更严格的监视与巡逻，以及经济上的封锁，催债上门的龙族，以及开始大举反攻、侵吞利益的康德的走狗们。

权贵们在恐惧、绝望却又不敢反抗的绝境之中，越发疯狂。

第十四天，远港城门开启，有车队轰鸣而入。

康德在潮声庄园门口相迎，韩则正、卡维萨隆准将、尼奥拉大师与亨利上校相陪，他们望着一辆辆炼金战车喷吐着烟雾停下。

车上跳下来一个个风尘仆仆、但一脸热诚的人们，约莫有一百多人。

他们齐齐向康德行礼：“大人！”

从最前面的车上跳下来一名身穿白衣、束着长发的震旦人，那人对着康德笑，笑容温暖如今天的朝阳。

“殿下，做得好大事情。”

康德与他拥抱，然后搂着他的肩膀，回头向庄园门口的几位说道：“介绍一下，这位是洪三，我的首席谋臣军师、幕府长史，也是第二新远港市的首任统治者，我在西大陆地区的代言人。”

这话是说给三国的舰队司令们听的。

他们会将康德的话语汇报给国内。

然后整个世界都会知道，康德麾下的首席重臣此刻登上了大陆的舞台，他将为了自己主君的利益，与诸国的名臣大将交锋。

大家都露出了友好的笑容，致以礼节。

只有韩则正目光复杂地望着与康德并肩而立的洪三。

即使站在康德这等威慑世界、风动万里的雄主之旁，这个温润如玉的年轻人也未被遮掩风华，他们站在一起，同样的黑发明眸，意气风发，宛如两颗明亮的星辰，如此年轻，如此耀眼……

而他却已经两鬓斑白。

人生最赤诚热血的时光，早已经消磨到无有回忆。

他一时恍惚，心中酸涩，却见到眼前白影飘摇，那姓洪的年轻人已经来到自己面前，含笑行礼：“韩老先生，晚生洪三，还未请益……”

韩则正木然片刻，旋即还礼：“不敢……”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自家愚蠢的逆子。

许是这几年打得轻了。

除了洪三之外，来的人还有一百二十六个。

他们都来自瓦伦坦，是洪三在这十几天内精挑细选出来的，有男有女，年龄在十六到三十岁之间，思维灵活，心有善念，意志坚定，且对精灵的仇恨没有到仇深似海、不共戴天、见到尖耳朵就失去理智准备拼命的地步。

这些年轻人将成为幕府的中坚力量。

以及第一批种子。

潮声庄园有九十个房间，四人一间，安置在客房也绰绰有余，韩则正负责张罗这事，也让庄园里有点人味，康德则是带着洪三去了三楼书房。

进门没两分钟，龙娘翻着白眼推门离开：“好好好，我走我走。”

康德纳闷的声音从门后响起：“不是，我也没让你走啊。”

龙娘隔着门喊道：“气氛啊气氛！”

然后就腾腾腾走远了。

书房内，康德耸了耸肩：“真是莫名其妙。”

他看向了洪三，洪三则是微笑：“了不起，殿下，我就猜到是她。”

“……什么意思。”

“是敬意。”

康德翻起白眼：“你们啊，整天听风就是雨，我跟她没什么的……”

“是是是。”

“你……”

“殿下，来说说您做的大事吧。”

洪三含笑道：“殿下怒斥前总督诺尔曼，字字珠玑，震撼心灵，不亚于瓦伦坦国家公墓演说，一定会被世界所铭记，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艺术家将其改编为戏剧，在全世界上演传唱了……”

康德斜眼道：“有这么夸张吗？”

洪三微笑着说道：“并不夸张，殿下，无论是怒斥还是演说，这两篇宣言都是心之所至、有感而发，悲悯的心灵与至善的性情是会有共鸣的，尤其是前几天那一段，为生民立命，已是圣人之言。”

康德闻言却并没有露出高兴与得意之色。

他哼了一声：“我没说什么，我那天说的话，总结起来只是一个警告，我只是让那些贵族大人们把小民们当人看，不要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随意凌虐民众，否则我就淦爆他们——仅仅是这样而已。”

“仅仅是这样的观点，仅仅是这么低的道德要求，居然也被视为圣人之言吗？真是个可悲扭曲的世界啊。”

洪三宽慰道：“若说体恤民情、爱惜苍生，古时的圣人和王者都一直在喊，至今也是皇帝与肉食者的道德标准，但说是容易，做起来就难，我说殿下为生民立命，是圣人之言，并非是夸您讲的好听，而是您说了就去做，为了小民之悲喜警告权贵、挑战一个庞大的阶级，这不是圣人是什么？”

康德摆手道：“行了行了，别夸了，一点鸟用没有。”

洪三正色道：“谁说无用？否则臣下为何站在这里？否则楼下的一百二十六名瓦伦坦人为何会来到这里？殿下洞悉人心、一切务实，这是好事，确实世事艰难，大部分人奸猾自私、不知感恩，需要有人唤醒教导，可与此同时，也会有高贵的灵魂璀璨如昔、照亮黑暗……希望一直是有的。”

他轻声道：“殿下的宣言响彻世界，必将振奋这些迷茫的灵魂。”

“——等五湖四海的进步青年们出现在我面前纳头便拜的时候，再来讲这些吧。”康德摆了摆手，“正事正事，来说正事。”

洪三立定道：“殿下请讲。”

康德说道：“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重心会在西歌德。”

“地下世界的开发，地上城市的铸成，与远港的连接，向外输出商品、价值观、影响力和力量投射，形成一个良性循环，因此我要打破旧势力的阻挠与垄断，令商贸重心回归，扫清外敌，与诸国博弈，攀升科技，扩大生产，唤醒民智，解放生产力……事情有很多。”

“有些事情，只有我能做，那就我来做，还有些事情，我没有时间做，或者不擅长做，那就你们来做，这就是我喊你来的原因。”

康德指着墙上的地图：“远港已经烂到了根子上，官僚、军队、贵族与商人身份交叠、利益交错，我借粮战之势另起炉灶、全盘推翻旧体系，借助武力与经济优势，令这座城市快速完成蜕变。”

“在这个过程中，你要辅助我治理这座城市、尤其注重细节，远港新政府的第一任领袖由你来做，你带来的瓦伦坦的年轻人们，要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成为远港的中坚力量，荷鲁斯将暂时辅助你们，我们要以全新的效率、理念、思想和工具来治理并发展这座城市……”

现代的行政体系，甚至超现代的科技力量，先进的工具与思想将大大提升管理效率，既然已经控制远港，当然不能让它像原来那样低效运行。

这些理念，康德平日里与洪三讲过许多，以他的智慧，理解起来不难。

只是……

洪三问道：“暂时？”

康德耸耸肩：“嗯，荷鲁斯不太喜欢做这种琐碎无趣的工作，效率其实不算太高，他更喜欢战斗以及军事科技开发。”

震旦人迟疑道：“那以后怎么办？”

“我答应他去尽快寻找替代方案，交给我吧。”

“嗯。”

既然康德这么说了，洪三就放下心来。

“那么，殿下，我明白了。”

他思忖片刻，在一旁的白板上画了几笔：“但凡政事，分内务外务，内务即整合远港、调集资源、开发建设，那外务呢？”

洪三转头道：“除了即将到来的三国谈判，殿下还有别的计划？”

“有。”

康德点头道：“远港经济战，有破碎群岛的境外资金在兴风作浪、四处搞事，我们活捉了不少大鱼，阿尔赛特已经问的差不多了，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反正远港想要重新谋夺贸易枢纽的位置，破碎群岛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挠与破坏，既无回旋之余地，那就打死他们吧。”

洪三考虑了一下：“可以在谈判中争取一下有利条件——我并不建议殿下一个禁咒淹没整个破碎群岛。”

康德点头道：“当然，这个我懂。”

核武器这种东西，有是一回事，有还经常拿出来用，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样的话，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

洪三满意点头，然后问康德：“殿下所阐述的西歌德公司设想，其所担任的经济、科技、军事甚至政治任务，都非同小可，须得有能力且信得过的人来担任总裁之位，我实在分身乏术、无法兼顾，韩老先生想要做官，其实也是好事，他做西歌德公司的总裁，对他家不好——那，该让谁来做？”

康德摊手：“不知道……只能慢慢发掘人才了。”

洪三突然露出了意义不明的微妙笑容：“殿下忘记了？这倒是有一位老相识，非常适合这一职位，而且一定非常愿意。”

康德露出了茫然之色，旋即想是想到了什么：“你是说……”

“是的。”

洪三笑吟吟道：“殿下，书信一封，发出邀请吧，得正式一点，您说呢？”

于是洪三离开后，康德咬着笔杆子，望着面前的信纸，哼哧哼哧的，想了很久——光是开头的称呼就想了很久。

然后他勉勉强强地写下了第一行。

“我亲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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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上一章爽过之后就贤者时间了……（远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