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宫。

这数日辰光，足以令流言发酵，宫廷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最普通的仆役都知道了震旦之龙与贵族们的争执和冲突。

当然也知道了，蒂娜公主选择站在未婚夫那一边。

这意味着歌德的小公主背弃了泰达瑞尔家族，背弃了光荣而神圣的歌德贵族联合，放弃维护母国的利益，忘记了身为贵族的高贵身份。

暗地里的中伤和非议，足以形成冷暴力式的洪流，甚至会在某些人的指使下反馈为明面上的小动作，风刀霜剑严相逼。

“今天的早餐，乳酪面包的口感比前日相对粗劣，像是面粉少筛了许多次，柠檬水的残渣也相较往日为多，一下子就尝出来啦。”

花园中，蒂娜挽着康德的手臂，与他在下午的阳光中散步，在一片迷人的花香中，公主殿下的声音柔美悦耳，娓娓道来。

康德皱起了眉头，这跟娇生惯养或者贵族奢侈生活没有关系，而是针对性的小动作，属于恶心人的行为：“我去教训……”

他还没说完，就被蒂娜的轻笑声所打断。

名义上的未婚妻抬起头来，湛蓝色的眸子眯起，笑得既开心又得意：“康德，有你帮我出气，我当然很高兴，但我更喜欢自己做呢——别把我当成受了委屈只会在被窝里嘤嘤哭的柔弱小女孩儿啊。”

“嗯？听起来英武而坚强的公主殿下已经捍卫了自己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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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呢。”

阳光下的蒂娜眉目如画，悦耳的声音犹如百灵清脆：“我发现之后，立刻带着阿猩，去父亲与二姐的餐室，分别截留了他们的早餐，经过分别的对比和品尝，只有我的早餐相对粗劣。”

“然后直接去了宫廷厨房，拿到了还没来得及销毁的证据，铁证如山，谁都无话可说，负责每日饮食管理供给的管事被我下令打死，直接拖到花园中当着仆役们的面用鞭子抽死的，父亲还想说一下，我直接说，如果宫廷骑士不愿捍卫泰达瑞尔的荣誉与尊严，那我就亲自用斧子亲自了结它。”

“其下的涉事人员按照情节轻重与地位高低，分别处以鞭刑革职、罚没薪水和禁闭，我知道你很同情平民，也知道那些厨娘与仆役无法拒绝管事们的命令，所以只处以了禁闭惩戒……怎么样？”

她说到这里，抿着嘴，眼中波光盈盈，望着康德，透着得意与征询，像是一个求夸奖的小孩子。

康德微微一笑：“有理有据，杀伐果断，已经有我三分水平了。”

“才三分啊。”蒂娜失望道，“那我得继续努力了。”

“但比起这个……”康德说道，“我看你留在枫叶宫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也来远港吧，这里的舆论已经开始针对你了。”

蒂娜笑着摇头：“这里是我的家啊，泰达瑞尔也有我的一份，凭什么灰溜溜地离开呢？再者，丹枫琉森是歌德首都，这里要有你的声音和意志，得让这个国家最核心的主导者们时刻意识到，你就在这里。”

还没等康德说话，蒂娜就笑吟吟地望着他：“这种事情，我不做，又能让谁做呢？二姐吗？”

“……”

康德瞠目道：“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蒂娜哼哼笑了几声：“二姐回来之后，变得很怪哦，也不来主动看我了，如果说是跟我关系变差了，今天早餐面包的事情，她又表现得非常愤怒，可我跟她道谢，与她聊天，她又有些敷衍，谈起你的事情，她却悄悄竖起耳朵……康德，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嘛。”

康德露出了沉思之色，想了一会儿，挠头道：“我觉得她可能对我抱有某种复杂的情感……”

蒂娜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愕然。

紧接着就听情郎说道：“是这样的，我觉得你二姐是那种很聪明的、头脑清醒的开明贵族，比较偏右的改革派，她清楚地认识到国家虚弱的原因，也迫切地想要改变这个现状，但她还是有自身的阶级局限性的，当改革国家势必损害她所在阶级的利益的时候，她就会感到茫然和痛苦……”

“因为这种原因，在悖论元素方面，她一开始是支持我们的，但在接下来事态发展之际，她自身的矛盾便显露出来，与我发生了比较大的冲突，可她内心还是认同我的，只是对自身阶级的忠诚和执着让她痛苦，即在远港之战最后，她选择了置身事外，但还是将调查兵团的指挥权留下……”

“所以她对我的感觉非常复杂，对我粗暴地改变这个国家感到本能的不安，来自她这些年作为贵族的根深蒂固的思想，但潜意识却期待我能够将这个国家变得更好，这种复杂的感官表现出来，就是她对你这种……”

蒂娜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康德被迫结束了对歌德二公主史黛拉在国家变革的风云大潮中所展现出的先进与落后的矛盾二象性的分析。

他甚至打算写一篇论文，然后授意荷鲁斯建立一个人物模型，以便在日后对史黛拉这种进步的歌德贵族青年进行争取和教育。

他疑惑道：“怎么了？你姐姐这种性格和表现还是比较典型的……”

蒂娜无奈道：“我感到既高兴又悲伤。”

“……你觉得我说错了？”康德纳闷道，“不是这种原因，还能是为什么？总不能是她看上我了吧，开什么玩笑，这才几天的时间，我们也没聊太多，也没有经历什么事情，甚至还大吵过一架……”

他说到这里，面露恍然，然后哭笑不得地去点蒂娜的眉心：“你不会在吃飞醋吧？这世上哪有什么一见钟情……你二姐是个独立而智慧的女性，对这个国家和民族抱有热爱与责任，不要用简单的男欢女爱思维揣测她啦。”

蒂娜做了个鬼脸，哼道：“是是是，你说是那就是吧。”

这也挺好的，不是吗。

康德摇了摇头，将旖旎的念头甩走——虽然说是这么说的，但一想到史黛拉那与蒂娜相近但气质迥异的知性容颜，还是心头一荡，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想象力尤为惊人，不过想想又不犯法。

他转移了话题：“既然不愿走……那我来负责你的一日三餐？”

这一次，蒂娜当然不会拒绝。

她微笑道：“好呀。”

两人对视微笑，应该想到了圣印列岛的从前。

即使在重逢之后，蒂娜吃到了久违的地球食品，感觉也不像当初。

真的，一直到现在，她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天似美味的好薯片，也不再喝到那天似清凉甘甜的好可乐了。

但共同的回忆，依然是最甘甜的。

他们相识相遇，曾经分离，但现在得以重聚，如此幸福满足。

在花间，蒂娜羞笑着，微微低头：“想亲你。”

康德望着那灿烂的秀发，羞涩美好的容颜，细细的肩膀，如天鹅般细腻的颈子，还有露出的一小片肌肤，精致的锁骨，绝色的少女就在自己面前，充满爱意——他想起了前几天的那一次，那之后的几晚都在想。

他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我也想。”

“……那也只能想了哦。”

蒂娜露出了狡黠而得意的笑容：“阿猩可能在偷看，就算没有，我也与她做出了约定……约定就是约定。”

那天的好事被阿猩撞破，非常尴尬，之后忙于远港事件，阿猩就留在枫叶宫中，保护蒂娜的安全，这几天她们朝夕相处，想想都头大，整出点什么花活来都不奇怪——现在看来，一个秘密的谈判交涉正在悄悄进行。

而今康德能在花园中与蒂娜散步，便是谈判的初步成果之一，以免让阿猩充满戒备、针锋相对地抱着康德的另一个胳膊，令三者都很不自在。

作为交换，康德也要与阿猩单独相处同样的时间。

附加条款是，阿猩震慑于大金毛的美色与极高段位的风骚，提出了在近阶段不许于独处期间与康德做不要脸的事情，否则一经发现，她便要将蒂娜绑在一边，当着她的面强行夺走康德的贞洁。

这种违约惩罚从各种方面来看都很草，但因为提出者是阿猩，所以蒂娜还是被震慑了……毕竟那是阿猩啊。

“约定就是约定。”

蒂娜从康德的目光中瞧见了他的侥幸心理，钻漏洞可是男人的天性。

她微微一笑，虚抱着康德的手臂，微微前倾身子，胸前衣襟因地心引力下坠，领口空悬，露出了深邃的幽谷与雪白的山峰。

在康德的注视下，公主殿下轻轻晃了晃身子，于是后浪开始奔涌。

她脸色嫣红，指了指那深邃的沟壑，甚至是更深处的位置。

“阿猩的鼻子可是很灵的哦，让她在这里闻到你口水的味道，之后可能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你确定吗？”

“……”

康德的目光透出悲愤的谴责。

人性的复杂再一次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他的身上，一方面是蠢蠢欲动，一方面是心有顾虑，一方面埋怨蒂娜用这种法子诱惑他，另一方面则是呐喊这种诱惑多来一点……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呵，男人。

他撇嘴道：“难道要一直这样吗？”

“当然不是呀。”蒂娜笑吟吟道，“我也忍得很辛苦啊。”

“那……”

“我在想办法哦，但按照我的办法，事情要一步一步来。”公主殿下眸光流转，宛如繁星灿烂，她用手指点了点嘴唇，“康德要是等不及，也可以自己想办法加速啊……你看，是不是很公平？”

康德恶狠狠道：“你等着！”

蒂娜笑得花枝招展，像个小女生一样用力地点着头：“嗯嗯！康德准备怎么做呢？能不能告诉我？”

“事情要一步一步来！”康德仿佛是立了大宏愿一般，“是时候精进技艺、将盗火者之力精准到分子级别了！”

总之。

动嘴是不可能动嘴的，动嘴会留下口水，口水会留下很浓的气味，气味会被阿猩闻到——但肢体上的接触是难以避免的。

既然难以避免，就可以善加利用。

钻漏洞是男人的天性。

经过了一阵偷偷摸摸的旖旎，康德还是想办法稍稍占了些便宜，但也到此为止了，他得转移注意力……现在不是沉溺温柔乡的时候。

平息欲望火焰的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谈正事儿。

国家大事，唯杀与操，不想谈操，只能谈杀。

蒂娜细细地倾听，听康德讲到这些日子远港的事情。

公主殿下渐渐蹙起眉头。

她作为歌德公室的成员、最高贵的贵族，当然比康德更懂这个国家的运行机制与现状，不仅仅是歌德，甚至是整个人类世界乃至暮月王朝，贵族这一庞大的阶级掌握着绝大多数财富与权力。

这意味着某些方面强大的优势。

就像是远港的权贵们。

你让他们与康德正面交锋，那不管是雇用或者纠集多么庞大的军队，列出数量多么惊人的战船，康德一颗石头就能全都砸翻。

甚至不需要禁咒，高速战机，地面火力，骑士阿斯托尔福号为康德补上了最后的战争版图，常规威慑正在逐步建立。

战争已经是康德的绝对优势。

但如果远港的权贵们从民生、物价等方面与康德战斗，那在同等条件的战场上，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则是这些贵族们。

因为他们掌握着几乎全部的生产资料与生产工具，迫使绝大多数平民都要直接或者间接为他们工作，这就是贵族们的底气和力量所在。

“……康德，这不是打仗，但却比战争更危险，我建议你适当使用武力，以配合经济措施，更好地迎击他们。”

康德摇头道：“不，我们要将这作为纯粹的经济问题来解决，只有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领域，在他们的游戏规则下压倒性地获胜，才会最大程度地震慑和打击他们——经济领域大获全胜的时候，才是出动军政力量的时候。”

蒂娜皱眉沉思片刻，最终还是摇头。

“不得不说……”她叹了口气，“康德，在现在的情况，不能指望歌德方面给予你太多的粮食支援，父亲转到我名下的产业庄园，大部分是生产酒类与纺织业原料的，我可以试着向哥哥姐姐们求助，可除此之外……”

那天康德在觐见之厅中指着歌德上层权力核心的所有成员的鼻子骂，对于讲究尊严荣誉的贵族来说，简直是终极羞辱，他的敌意是如此昭昭，宣战的态度是如此决绝，根本不会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在远港的审判与处刑也同样传到丹枫琉森，在贵族圈子里飞速传播——将涉事贵族剥夺一切头衔荣誉，用处决小偷窃贼强盗的残酷酷刑来杀死他们，这样的做法，只能令人想到古代最残酷的暴君。

远港的贵族们的罪名是什么呀？

——煽动暴乱，背叛康德。

当日在觐见之厅，贵族们所受到的指控是什么呀？

——煽动暴乱，背叛康德。

那么，远港的贵族们已经被剥夺头衔荣誉、处以绞杀车轮铁笼鼠刑等刑罚，求问他打算怎么处置丹枫琉森的贵族老爷们？

答案显而易见。

所以歌德首都的权贵们愿意伸出援手，那才是天大的怪事。

他们只会看戏，甚至会暗地里配合远港的阁下们行事。

蒂娜无奈道：“想要弄到粮食，最快也是可能性最大的法子，就是从精灵和评议会那里借粮，康德你打赢了远港之战，俘虏了三国海军，还握有悖论元素的秘密，以此为筹码，可以向他们买粮……”

康德摇头道：“跟他们谈判，是要咬下一块肉来，怎么能在这种问题上浪费筹码，求助于他们，即是示弱，也不利于下一步的布局，评议会和精灵肯定也会意识到我的困境，肯定会坐地起价……”

他说到这里，露出了笑容，捏了捏蒂娜那忧愁的表情。

“别担心，好姑娘，我跟你谈起这事，不是问你如何来筹集粮食、赢得这一仗的——我先问你，在粮食绝对充足的前提下，你觉得我提出的计划，是不是一定会胜利，一定稳赢？”

蒂娜闻言，斩钉截铁地点头：“当然会赢！粮食充裕，又有压倒性的武力优势，众神都无法改变胜利的结果。”

“那么……”康德笑道，“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说，我们赢定了。”

“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怎么赢，而是如何趁着这个机会，做进一步的布局，扩大打击面，攫取更大的果实——懂了吗？”

蒂娜愣了片刻，望着康德。

而后慢慢露出笑容。

心上人的意思是，他能够弄到足够多的粮食。

至于从哪里弄到，康德没有说，就意味着他暂时不想说。

不想说，那就不问。

面对康德的说辞和肯定，蒂娜毫不犹豫地就相信了。

“懂了。”

她也很自然而然地领悟到了康德的意图。

“看来……”

公主殿下说道：“看来我得去写很多很多封信，拜托丹枫琉森富裕而体面的阁下为一座饥饿的城市伸出援手，然后……”

她露出了狡黠的、要去做坏事的笑容。

“然后，祈祷着，最好不会有任何一封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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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反正比昨天要早！（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