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港。

封锁城市航道的舰队巡游于海上，半个城市的人都能看到扬起的风帆。

并非是歌德的制式，而是来自诸国的战舰。

帝国的范伦式风帆战舰，华贵壮丽，犹如海上的堡垒。

奥法评议会的巡防舰，舰体精悍小巧，处处蕴含着魔导与知识的光辉。

暮月的主力舰，前两者特征兼具，既有世界海权霸主的恢弘大气，又拥有作为当世第一强权对先进军事技术的不断革新进取，在确保了数量之余，又配备了相当多的先进魔导战术单元。

在这三支可怕的舰队之侧，附庸们的舰船如星辰般拱卫。

天空有巨龙遨游长吟。

面对地面的族群扬帆大海的利器，他们维持着统治天空的骄傲。

而此时此刻，数支强大的海空力量集合，矛头指向一处。

那就是近在咫尺的远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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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歌德西海岸的明珠城市，已是一日三惊，上到贵族大官，下到乞儿奴工，只要能看到码头区外的一幕，任谁都会知道大事不妙。

先前曾肆虐于远港的精灵海军卷土冲来，甚至还有帝国与奥法评议会的舰队与他们并肩作战，这次的情况明显比之前更坏。

恐惧会助长流言的滋生。

港口城市比一般内陆城市更加鱼龙混杂，密切的商贸往来意味着更加复杂的人员流动，这里什么人都有，拿钱的人，听命于人的人，肩负特殊使命的人，什么样的人都有……而现在，他们接收到了命令。

散播流言，散播恐惧，煽动仇恨，最好是激起动乱。

间谍、盗贼、奸细和歌德奸们得到的命令，是尽最大限度激起远港人对康德的仇恨和恶意，并让这种印象固化。

最好是惹出一些大乱子，那真的是好上加好。

太简单了。

用恐惧来煽动和造谣，太简单了。

欺骗这些远港人，顺利得简直难以置信。

他们虽是歌德人，但没有见到从天而降的禁咒，也没有见到康德将龙骑士当鸡杀的一幕，他们对康德既缺乏敬畏，也缺乏感激，因为只是听说了他的事迹，并未在眼前目睹，无论是恐惧还是尊敬，都缺乏实感。

但此时此刻弥漫于城市上空的恐惧，却是真实的。

诸国舰队联合进犯，巨龙遨游于苍穹，这样的场景很容易让他们联想起刚结束不久的血战，真实的恐惧因此而生。

真实的恐惧，当然能激起真实的仇恨。

流言四起，流传于街头巷口。

说康德在麒麟角那边做的事情，说他帮助歌德别有所图，说他企图独吞地下的宝藏，因为他是震旦人，是要回自己的祖国和故乡的，又怎么会全心全意留在歌德？在大功告成之后，他会利用歌德这个国家来替他吸引全世界的怒火，然后自己从容离去，只留下无辜的歌德人在战火中哀嚎。

又说康德把事情搞砸了，一种恶魔物质泄漏出来，兵临城下的诸国舰队是来解决问题、拯救歌德人民的，可大公和蒂娜公主为了袒护康德，宁可让平民们受苦受死，宁肯让战争爆发，也不同意诸国军队入境。

在这种情况下，指望大众的智力无异于痴人说梦。

毕竟人在三种情况下，智力会直线下降。

天上掉馅饼时，天上掉陨石时，一群人聚在一起时。

他们痛骂着康德，也痛骂着大公，甚至呼吁要去总督府请命，恳请总督保护远港人，请诸国军队入境，解决灾异，逮捕康德，他们甚至将对这个震旦人的憎恶转移到了远港的其他震旦人身上，后者听说了康德的事迹之后极为振奋，有人还在为康德辩驳，这引发了动荡和斗殴。

也有很大一部分震旦人自觉与康德划清界限。

这种冲突甚至即将演变为流血。

在民众中挑起动乱，有时很困难，有时却非常简单。

怒骂、混乱甚至是殴斗，煽动者们在阴影之后得意地笑着，指使者们在观景台上碰着酒杯，这就是阴谋者们所要的结果，最大限度挑起歌德人对康德的恶感，并将之付诸实际，他们对康德越憎恨、做出的事情越极端，归来的康德对他们的恶感和疏离感就越大，以后的事情就越好办。

只要将康德与这个国家剥离开，那事情就好办的多。

不就是公主吗，我们也有。

——但所有的指示和行动仅限于教唆和煽动。

无论如何都不能亲自动手，这也是诸国默契的共识。

歌德人自己没出息是一回事，诸国亲自下场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们愉快地目睹着贱民们又一次可悲地非议并消灭英雄时，海上的帝国军舰已经慢慢驶进，转向。

“释放魔导信号光！准备执行第三号攻击令！舰载魔导器预启动！黑松林号将率先对歌德海岸巡防舰队发动攻击！弩炮调整，装载分裂式炎晶炮箭，魔导攻击发动之后，二十轮速射自坐标区域延伸至远港码头！”

舰长向军官们出示手令：“此是陛下亲谕，紧急号令，远港已经沦陷，我部即将遭遇进攻，要抢先发动攻势！诸位，康德要来了！”

武库长，魔导士，一等航海师……舰上的军官们只是惊疑一瞬，然后毫不犹豫地听令，军队是等级森严之地，海军更是如此，因为远航的船只存在诸多变数，指挥者的权威要得以数倍的放大和强化，他们早已习惯听令。

没人会怀疑舰长兼司令官阁下的忠诚和立场。

何况还有舰队幕僚长与法术顾问的证词。

三者合一，就是绝无偏差的铁律。

整支舰队都会从命。

命令发布，层层而下，下级军官带领水兵们各司其职，整支舰队开始运转，当命令下放到最基层的士兵身上，他们更加不会怀疑这命令的准确性与合理性，只会毫不犹豫地听命，毕竟他们只是舰队上的一颗颗小小的零件，他们的任务是从命，而不是思考在此时向歌德发起进攻会有什么后果。

舰队悄然展开攻击阵型。

舰载魔导器预启动完毕，弩炮阵列加装特种箭头，弩臂魔导阵激活。

舰长的眼中闪烁着幽然的紫光，他的心神已被篡夺，但本能仍在，记忆未失，他判断着距离、风向、时机和方位，慢慢地抬起手。

就在这时，远处闪过一阵辉光。

继而，桅杆观察台的观测员大声道：“紧急事态！精灵舰队向我方发起敌意通牒！是攻击级的元素照射！对方舰载魔导打击平台已展开！”

不等舰长有所回应，观测员已经启动了紧急机制，炽烈的光芒自观察台冲天而起，照亮海域，第四分舰队所有战舰都清晰可见。

这是暂缓行动、出现重大变故的最高示警。

确实是意料之外的情况。

观测员并非是战舰最高级的军官，却担任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尤其是旗舰的观测手，如有必要，他可以越过舰长向整支舰队发动预警信息，因为战事变幻莫测，时机瞬间即逝，来不及在指挥链路上过一个来回。

可他并非是决策层的军官。

畸变巨龙没有时间、余裕和机会控制这船上的每一个人。

所以顷刻之间，变故立生，甚至隐藏在船舱中的巨龙和被控制的舰长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观测员的信号就发向整个舰队，旋即，一艘艘战舰的观测台上升起魔导光华，提醒着全体水兵，更紧急的情况发生了。

这种逻辑和判断毫无问题。

比起海军残破不堪、城市刚经战乱的远港而言，近在咫尺的、直接发出敌意警告的暮月舰队才是最高的威胁，谁都知道该怎么做。

下一刻，精灵的通牒顺着无处不在的海风遥遥传来，响彻海域。

“致人族帝国第四分舰队知晓，奉神圣伟大的凤凰王之命，要求你方舰队立刻终止针对歌德的预攻击行为，否则我方将采取果决措施，制止可能发生的屠杀与暴行，以避免战争的再度爆发。”

“这并非是劝说和请求，而是命令与训诫，汝等短生之种，当知生命之可贵，不可屠戮无辜，如果执意行事，那暮月当以战争回应，你方帝国将面临暮月与禁咒法师的联合打击，一切后果责任，均由你方舰队全责承担。”

这声音以人族通用语喊出，随风而至，掠过长空。

每一名水兵都清晰可闻。

他们几乎同一时间就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生出了迟疑甚至畏惧。

因为那是精灵。

精灵的警告，即使是皇帝都会细细思量。

何况是这些普通的士兵。

暮月旗舰之上，莉莉握住栏杆，眼中闪过忧虑：“能行吗？”

“精灵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荷鲁斯站在她旁边，电子眼扫描着远处的帝国舰队：“帝国人可能在城里煽风点火，但绝不敢向歌德直接发起攻击，如此行为反常，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的指挥者已经被神秘元素控制……但糟糕的是，我们即使知道这件事情，也有足够的证据，可还是无法做点什么……精灵也不行。”

说是帝国舰队首脑已经被畸变巨龙所控制。

那又能怎么办呢？

派舰队围攻？强攻上船斩杀受控者？

对世界主权强国的舰队做出这种行为，已经与直接宣战无异了，即使是凤凰王也不会轻易下达这个命令。

更何况……

荷鲁斯转过头，看了一眼舰桥的方向。

更何况凤凰王还不在这里。

“能让这些精灵听从我们的建议，已经是精灵皇室积威了。”变形金刚说道，“想让他们主动发起进攻，简直是痴人说梦。”

莉莉咬牙道：“那该怎么办？”

“等。”

“等什么？”

“等事态发展……现在只能等。”

荷鲁斯缓缓道，“那几只畸变巨龙应该无法互相感应情况，精灵配合我们解决了这边的一只，帝国那边的一只没有任何反应。”

“它控制了帝国舰队的中枢，借此下达命令，绝妙的主意，但它显然没有机会控制所有人，这支舰队的攻击行为还是依托帝国固有的海洋军事指挥体系进行的，这种情况有好有坏，好处在于，他只需要控制几个有权威的指挥官就可以对舰队下令，坏处就是……帝国的海军体系，依然在自行运转。”

“中下层军官有着独立的意识和自我的判断。”

“所以它试图操纵帝国舰队攻击歌德、引起混乱的行为被挫败了。”

“这就是暂时的胜利。”

“然后我们只能等……这种程度的僵持，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莉莉皱着眉头：“可是奥法评议会甚至是巨龙军团那边的畸变巨龙还没解决，危机依然存在，这……”

荷鲁斯说道：“不要贪心，能够获取精灵的支持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我们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现在只能等待。”

“——到底要等什么事态发展啊？”

“当然是……”变形金刚沉声道，“等父亲回来。”

龙娘心下一阵焦躁，在康德最危险最失控的时候被迫离开，已经成为她最大的心结和魔障，如果在康德痛苦奋战的时候离开，甚至连地表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到时候要如何面对康德失望的眼神？

“想办法做点什么啊！”

她怒道：“如果在康德回来之前，这几只畸变巨龙就忍不住了，直接现出原形，大开杀戒，散播神秘元素，向远港动手……那怎么办？”

荷鲁斯毫不犹豫道：“那可是好消息。”

“……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它们这么做了，那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为什么啊！”

龙娘发现自己简直越来越蠢了……一定是康德的错。

一想到他，就心如乱麻，脑袋里根本就装不下其他的事情。

荷鲁斯刚想回答，突然看到剧烈的闪光自帝国舰队而起，它猛然回头，高清的光学传感器跨越重洋，看到远方的样子。

紫雾弥散，畸变巨龙张开腐蚀之翼，咆哮而起，喷吐孢子与毒雾。

莉莉失声道：“糟了！”

荷鲁斯却喊道：“好！”

“……好什么啊！”

“还不明白吗！”变形金刚的声音蕴含着压抑不住的雀跃，“父亲赢了！”

他没等莉莉回过神来，便厉声道：“精灵！如我所言，如你所见，长生种们，为了你们自己，准备迎战吧！”

由发条与齿轮构筑的世界中，广袤无垠的平台，巨大的基座之上，巨龙的哀嚎与惨叫渐渐微弱，从疯狂到咒骂，从咒骂到哀求，从哀求到平息。

翠西斯的身体最终化作了皱皱巴巴的一团。

他恳求康德放过自己的生命，做出了无数的允诺，从友谊到财富，从财富到忠诚，从忠诚到灵魂，而康德只是轻轻一指。

出卖了一切的畸变巨龙化风而去。

翠西斯一路献祭了六名同伴，得到了最后六名负光者吞噬黑兽所积蓄的全部精华，此时此刻，本源的力量化作紫色的长虹流入了悖论引擎之中，与亚莎的力量一起，周而复始，重新汇聚。

负光者们最后的牺牲点燃了闪耀的恒星，开启了上一纪元的最终遗产。

轰鸣的震响声中，三道圆环绕转不休，刻印着神秘纹路，约束着起源的力量，悖论引擎核心的星云浓郁闪耀，激荡着无法想象的恐怖力量。

那是超越了这个世界的物质，超越了这个世界的光明。

康德伸出按着悖论引擎的底座，阿猩也同样如此。

两人相视一笑，奇妙的律动在彼此心间流动。

“康德……”

阿猩喃喃道：“感觉……好奇怪啊，很熟悉，又陌生，我能从里面看到奇怪的文字，复杂的图，还有一些很像枪炮的东西……”

康德神色复杂地望着她，最终缓缓地叹息着。

而后，整个世界震动起来，无数巨大的齿轮在虚空之中流转交错，世界星转斗移，变形重组，宛如岛屿般的平台翻转竖直，向前方延伸，黑暗虚无的幽芒尽头，是缓缓张开的空间之门。

阿猩吃惊道：“那是什么？”

康德恍然一笑：“是这个世界要我们离开了。”

阿猩立刻高兴起来：“要回去了吗？莉莉呢？那我们现在就走吧！说实在的，康德，我在这里，感觉很难受，嗯，就是那种……很无聊，很枯燥，很想逃跑的感觉……所以我们快走吧？”

康德点点头：“首先，我们要将悖论引擎带走，好消息是，借助悖论引擎的力量，我已经能在这独立的位面中与白雾世界取得联系，但坏消息是，如果将悖论引擎收入白雾世界，那这个位面会立刻开始挤压和驱逐白雾世界，它似乎已经指出了解决方案，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那……”

阿猩勉强听了一会儿，后来就露出了头疼的神色。

她嚷嚷道：“你说这个谁懂啦，直接说怎么办吧。”

康德看向了那交错展开的虚无，巨大的平台竖起两端，中间是一段虚空中的回廊，回廊的尽头是展开的空间之门……就像是一条航道。

“我的意思是……”

他笑道：“我们可能需要一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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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更新！五千字！明天来一波大的！

PS2：顺便写这一章的时候，“诸国舰队联合进犯”，我写的时候写的是“诸国舰队联合进逼”，写完觉得不对，就改了……唉，都怪你们，现在我看一些平常的词儿都觉得奇怪，回不去了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