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的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被格瑞温德虫群效忠、掌握着这神秘的生物武器的大鲍勃可以提供大量的珍贵情报与科研资料，为人类社会的科技进步提供飞跃。

所以放他一条生路，叫做顾全大局。

那么按照这个逻辑。

能够操纵天象，对诸国培养的超凡者形成压倒性的优势，将操纵数百亿蝗虫横扫西非的大鲍勃撵得跟狗一样狼狈奔逃——如果放大鲍勃一命叫做顾全大局，那么尊重一下能够做出上述事情的康德的立场和感受，叫做什么？

康德站在地平线级护卫舰的舰桥中，直面着那块屏幕。

眼中的烈烈光辉尚未完全消散。

他杀死大鲍勃的方式又意味着一种全新的能力，足以令人产生许多不安的联想，但这是相关专业人士的任务，领袖们则有另外的职责。

诸国的元首们无声观望着这场对话。

是的，一切终将不同。

不久之前，名为康德的超凡者在今天向全世界展示了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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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他在法白西乃至联合国五常的国家元首们面前，以最粗暴和决绝的方式斩断了大鲍勃的生路，这等于甩了全人类命运的掌控者们的面子，观望这一切的领袖们都是人精，他们都知道，康德做出这样的事情，并非是为了快意，而是为了展示意志、力量以及……野心。

这个自称当世最强超凡者的年轻人，似乎在渴求与其力量相匹配的权威、地位和尊重，他也想要阳光下的地盘，以及，阴影中的权杖。

这样的诉求和表演到底是狂妄的膨胀还是自信的谋略，只能交给时间来断定和评价了……元首们决定继续看。

反正丢人和被打脸的是法国人。

——但法白西总统可不这么想。

人类的忍耐是有极限的，政客虽然没脸没皮、寡廉鲜耻，但也有个限度，尤其是现在这个场合，各国领导人以及本国小弟们都在看着。

法白西的荣誉和总统的威信需要维护。

他沉默了大概五秒钟，然后缓缓道：“法白西不会忘记这一切，结束通话吧，康德，希望你日后不会为今天的决定感到悔恨。”

康德挑眉道：“怎么，不继续聊了？”

总统只是做了个手势，大概是让工作人员切断通讯。

“这样啊。”康德叫道，“各国的大人们，既然法国人不愿谈了，那咱们谈啊，大鲍勃虽然死了，但虫巢还在，你们想不想来研究啊？”

法国总统的表情微微一僵。

这种事情要是被排除在外，丢面子事小，落后事大啊……

可骑虎难下，刚刚宣布谈判破裂，现在又要腆着脸凑上去……

实在做不到。

他不要面子的吗？

康德望着表情僵硬的法白西总统，笑了笑：“看来信号不太好，各国的大人们可能听不清，要不然，你帮我转述一下？”

总统先生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甚至有些感激康德——这家伙也不完全是个不计后果、尖酸刻薄的疯子，居然也是懂事的，还知道给我个台阶下。

旋即，他心中重重地呸了一声。

我居然被这个毛头小子用心理学技巧给影响了……

他缓缓点头：“你想说什么？研究？”

“不。”

康德说道：“是拿蛋糕——作为胜利者，我来拿我的蛋糕。”

总统哼了一声。

盗火者说道：“比亚冈和科莫拉本是一国，被你们这些殖民者强行分裂，不要反驳，我对你们的狡辩不感兴趣。”

“如今，比亚冈发动了侵略战，被击败后，首都沦陷，还要让我来救，我作为科莫拉的战争领主，击败了比亚冈人，攻入他们的首都，解救了他们的国民，于情于理，比亚冈都应该回归科莫拉的怀抱，查卡特二世将获得一顶全新的王冠，被分裂的国家将重新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法国总统说道：“我们并没有这种权力决定……”

康德淡淡道：“联合国不是你们开的吗？最穷最落后的非洲的最穷最落后的两个国家合并，从法理和道义上讲全无问题，操作得当，这件事情不会在全球掀起一点水花，这就是你们要做的事情，我只看结果。”

“法国政府实质上掀起了这场战争，为两国造成了深重的损失，你先前说了要补偿，我记得呢，贷款，扶持，技术，教育……诸如此类，诸位国家的精英们应该知道怎么做，我就不多说了。”

“此外。”

康德望着屏幕，语气平静：“珠尔班，是我的了。”

法国总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他还以为是翻译搞错了。

“我说，西非优良海港城市，比亚冈原首都，珠尔班，是我的了。”

康德面色不变，从容说道，“两国合并，没有两个首都的道理，国家重点当然要向莫亚尼倾斜，我作为科莫拉的酋长，立下如此功勋，获得一片封地，很奇怪吗？这同样是通知，而非商量，不要搞错了。”

法国总统露出荒谬之色，但还没等他讥讽或者说明，康德就说道：“这是诸国在这里开展研究的先决条件，否则我回去之后就把虫巢给炸塌。”

总统的话被堵住了。

他又想说什么，康德抢先道：“没错，这是要挟。”

“……”

总统愤然道：“没有这种道理！将主权国家作为买卖，将这样一个地理位置优越、商业成分复杂的天然港市归给一人所有……”

康德疑惑道：“你们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吗？”

“……这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

康德说道：“我要确保我有最高的所有权，在此基础上，各国可以进入珠尔班地下遗迹进行研究、考察和勘探。”

“珠尔班从今以后将成为一座超然的城市，你们出钱，将这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从所有者手中赎买过去，然后转交给我，参考吉布提，我会将其中的一部分土地租给你们使用，允许你们进行科研工作，当然要交租金。”

听到前半截，总统脸色稍霁，但听到后半截，脸色又变得铁青。

他的声音都变了调：“我们出钱从原住民手里买地，无偿交给你，然后你转手租给我们，我们还得为此付租金？”

康德点头道：“是啊，而且很贵。”

“……”

总统怒道：“这不是交易和商谈！这是掠夺和肆无忌惮！”

“承蒙夸赞。”康德礼貌地躬身，“都是从贵国和贵邻国以及贵邻国之爹的身上学到的，比起诸位，我的火候还差得远。”

“别跟我说这些！你想得太美了！”法白西总统喊道，“这种条件太过苛刻！不仅仅是我，其他几国的元首都不会同意！”

“这可是神秘的生物兵器，蕴含着人类所无法理解的科技，也许就是下一次能源革命的契机，难道不值这个钱吗？”

康德摊手道：“这是为了全人类的重大科研研究，各位要大力投入资金、付出代价，才能享受相关的成果……”

“然后都变成你的？”总统讥讽道，“要租金，要土地，成果也要吧？”

康德摇头道：“我就一个人，你们交的资金我用来买电能用一亿年的，我要这些做什么？文明的成果与科技的进步，是以国家为载体的，当你们用之于民的时候，我自然也有办法得到，为什么要你们的研究成果？”

总统冷冷道：“你说得好听，谁知道你会不会强抢，这种机密重大的研究，在国土范围外，在你的控制之下，没有任何一个统治者会放心。”

康德摊手道：“你们可以驻军啊。”

法国总统露出了愕然之色。

“既然花钱买了地，随便你们做什么，只要地方够大，你们喜欢驻扎多少军队，就驻扎多少军队，你们可以在珠尔班的租借基地中部署最先进的武器，主战坦克，武装直升机，五代战斗机，远程火箭炮，随便你们往这里部署什么，只要交租金，随便折腾，这是你们租客的权利。”

康德的目光坦坦荡荡，纯洁无瑕，明亮澄澈。

他诚恳道：“你们就算在这里部署核武器我都不会管，事实上我巴不得你们把最精锐的部队和最先进的武器放在这里，为什么？安全啊。”

盗火者又指了指外面：“珠尔班，天然良港，我看到了，还有很多临海区域并未开发，完全可以建成世界一流的深水港和军舰港，你们甚至可以把航母停靠到这里修整、监视和驻扎，我不会在意这些。”

总统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意动之色。

可以驻军。

就说明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有些事情，彼此心照不宣。

——驻军，当然不是防康德的。

康德倚在控制台前，淡淡道：“你看，虫巢极大，大到人类没有任何办法将其搬运和转移，主要的研究只能集中在珠尔班本土。”

“虫巢只有一个，常任理事国却有五个，这其中蕴含着大量的秘密和可能的科技进步，谁都不想在下一次能源革新中落后，诸位在国际事务中，常常勾心斗角，互相算计，即使是亲父子都不能免俗……”

听到这里，法国总统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

就算这个中国人是王八蛋，是贪得无厌的鬣狗，是尖酸刻薄的混球，可他只要是调侃英国与美国，这种行为就值得赞许。

康德继续说道：“……可以预见的是，即使没有我的干涉，你们也会争成一团，然后弄个勉强的共治和共同开发，彼此还要扯后腿和下绊子，白白造成内耗，既然如此，那珠尔班归我来管，诸位安心做各自的事情，不用担心谁会多吃多占和暗中坐大，这不就很好嘛？”

——呸，我们担心中国会多吃多占啊，你他妈完全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国沙文主义者，不给你祖国暗中争取好处才怪，放屁也要有个限度。

但这种事情是无法避免的。

但却可以在暗中使劲。

康德，这可是你站在我们面前，要跟我们按照规矩玩游戏的。

虽然心中已经意动，但政治的精髓在于面色不变，不要让对方看出你心中所想……总统先生仍是想拿捏一波。

但康德显然不了解这所谓的政治精髓。

他一直都在按照自己的意志和方式做事。

而总统只能听着。

康德说道：“此外，本人有意在珠尔班建立一座超凡者学校，与世界各地的同行者们探讨我们与人类的未来，诸位，时代变了，你们也看到了，按照诸国思路培养和造就的超凡者有着极大的缺陷，也许我可以提供另一种道路上的经验……至于如何取舍，如何决定，如何处理变化后的关系，就是你们该想的事情了，我提出这样的想法，送不送人过来留学，在你们。”

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记得带够学费、课本费与住宿费等费用哦。”

总统面色微变。

心中震荡。

康德作为野生的超凡者，并未按照各国政府心照不宣的培养模式来成长，不依靠任何科技力量，却拥有了可怕的战斗力和威能，各国政府应该极度忌惮和防备他，而且会更加防备出现第二个像他这样的人……

可他说，他要办一所学校，传授先进的经验。

也就是说，教导超凡者走上他这一条路，不依靠外物，磨砺自身，使己身就拥有可怕的无可匹敌的力量……这意味着更少的缺陷和弱点。

所以。

——当然是拒绝了，把超凡者培养得这么强，不依靠科技装备就能如此强横，那以后要如何管理？出了问题如何快速压制？

这是上位者心中所浮现出的本能般的念头。

统治者的天性，多疑，猜忌，厌恶不确定的事情，喜欢维稳。

然而人类这种生物的可悲天性不止如此。

在生出这样的念头之后，另一个毒蛇般的想法开始啃噬心灵。

——我不派超凡者过去，要是英国人派了，该怎么办？

很现实的问题。

当你的潜在敌人们举起了双刃剑，虽然知道他们也许会割伤他们自己，但在割伤他们自己之前，那剑锋已经砍来——该怎么办？

总统沉默了良久。

然后他说道：“我们需要一个正式的电话会议，康德，不仅仅是你我，还有美国，英国，俄国，以及……”

康德摆摆手，露出了平和的笑容。

“参与这场会议的是科莫拉及比亚冈国王查卡特二世，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说到底，我一个小小的草民，一个科莫拉的酋长，何德何能，能与诸位大人谈笑风生？我甚至不敢直呼各位的名字。”

他轻笑道：“总之，快一点哦，最好今天就开始行动，珠尔班的几万人都吊在虫巢里，我可以帮忙弄出一条通路，可将他们解救和接上来并且糊弄过去的任务，还是要留给你们——顺便一提，时间似乎并不充裕，我不知道虫巢中遗留的能量能够供养这些人多久……言尽于此，我该告辞了。”

总统沉默了一小会儿，这才慢慢点头：“我们会再联系你们的。”

现在，他要与诸国的领导人们好好谈一下。

现在看来，康德那近乎于狂妄的设想和提议……似乎有点意思。

信号中断。

液晶屏渐渐升起。

舰桥的船员们如释重负，慢慢地爬起身来，小口小口地呼吸着，他们依然不敢去看康德，先前的时间漫长得宛如一个世纪。

康德看向了坐在舱门的罗中士，上次送标本的时候就见到他了，也是这位好心的翻译官在先前门外替他翻译了船长与大鲍勃的交谈。

“来，朋友。”他说道，“替我翻译翻译。”

船长目光闪烁，心跳如擂鼓，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人。

——该死的官僚，该死的总统，这是怎么回事！

只听康德与罗中士说了几句话，然后罗中士就瑟缩着过来，说道：“长官，他问，这里不是已经出了比亚冈海域，去了公海？”

船长先是点头，然后悚然——这家伙想干什么？

中士翻译过去，康德又彬彬有礼地说了几句话，甚至对着船长友善地点头，中士翻译道：“船长，这位康先生说，这里离比亚冈海岸很久，他不认识路，说能否麻烦我们把他送回比亚冈？”

——不认识路？那你是怎么追过来的？

船长说道：“我们派直升机送他回去。”

“长……长官，他说，他晕直升机，只想坐船。”罗中士小声说道，甚至带了一丝哭腔，“总之，您答应他吧，总统都那么说话了……”

一段时间之后，康德踏上了珠尔班的海港。

骑士阿斯托尔福号转了个圈，然后远去了。

此时的珠尔班空旷无人，甚至虫群已经消散，满街都是残破的建筑，空旷无比，食物，绿色，乃至活物，什么都没剩下。

行走在这样一座空城中，一定很吓人吧。

但康德早就习惯了。

他漫步在珠尔班的街头，铁儿子的声音响起：“父亲，为什么要让各国研究虫巢？我们可以把它毁掉的。”

康德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因为我感到不安……我的眼前有两条路，异界的魔导之路，地球的科技之路，格瑞温德虫群已经影响到了地球，也许之后还有更大的灾难，我不知道异界是否还有应对的方式。”

“但我出身地球，我从小就了解科学的力量，在这种氛围和概念下生活，我在想，白雾，虫群，末日之音，地球的道路是否可以从另一种角度解析和诠释它们？各国的精英人士和顶尖人才一起来做，比我自己要快得多。”

荷鲁斯若有所思。

“建立所谓的超凡者学校，也是类似的考量吗？”

康德点点头：“嗯，有点……我对未来感到不安，如果类似的灾难真的发生在地球，我希望诸国能够成为我有效的助力，地球应当掌握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不仅仅是异界要学习地球的理念和技术，地球也要从异界那里汲取到有用的东西……唉，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走一步看一步吧。”

“开办超凡者学校，诸国多半会心动，他们担心的是竞争对手变强。”荷鲁斯沉声道，“可他们不见得会分享研究成果。”

康德笑了笑：“会，只要他们有记录实验进度、储存实验报告的习惯，就一定会跟我分享……只是以他们无法想象的方式。”

黑芒闪耀。

康德与荷鲁斯消失于地球。

来到白雾世界。

白雾退散。

空旷的城市，西边是宽阔的海洋，东面是一望无尽的平原。

他指了指那平静的海面：“再过一段时间，我会刷新世界，‘骑士阿斯托尔福号’地平线级护卫舰就会出现在珠尔班西侧的海域，再过一段时间，这里就会出现大量的建筑素材、供应物资甚至是大型建筑群，然后是机密先进、拥有大量研究器材的科研基地。”

“诸国永远不知道我会得到什么，即使用万无一失的内网，即使用最严密的安保，我依然能够拿到他们的一切研究资料和成果。”

荷鲁斯虽然在先前已经明白了父亲的计划，但现在听他说起，依然觉得莫名的震撼以及……愉悦。

“这是我见过的最精彩的空手套白狼。”它低笑道，“您甚至打算长期白嫖诸国的先进武备和军械。”

康德并没有露出得意之色。

他轻声道：“只是一种保障……但愿永远都用不上这些，真正让我在意的，是另一样东西。”

抬起头手，打了个响指，白雾世界可以随意移动，空间门展开，康德身形消失，下一刻已经出现在地底的庞大空间之中。

在深厚幽暗的土层之下，空旷的地穹之中浮现出庞大的格瑞温德虫巢，绝大部分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脉络交错，无数的果实悬浮在枝头，诡异的液体流动其中，只是其中没有人。

只有密密麻麻的蝗虫安静地伏在虫巢的根茎、巢室和脉络之上。

偶尔，震动一下翅膀，晃动着明暗不定的银色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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