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萃取到了白雾。”

康德又重复了一遍。

从蝗虫的身上，从虫巢脉络中流动的液体中，从虫巢囚笼饲养人类的过程中，萃取到了构成格瑞温德虫群的起源本质。

是白雾。

那镜像世界中的白雾，无数要素的混沌组合。

那是令他困扰、惊恐、担忧和绝望了一年多的东西。

在荒岛的时光中，康德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来研究、解构和突破这种白色的物质，他那时以为白雾世界是他的家乡，试图突破这未知而神秘的阻碍回到他所熟悉的世界，但辉沙事件之后，他得以归乡。

地球平静如昔，一切都没有改变，但疑惑没有减少半分，反而有所增长，因为那与地球毫无二致的镜像世界依然存在，甚至与地球有所关联，存在而不断缩小的时间差，在地球的行动能够驱散白雾、扩展范围……如此种种，似乎这一切背后隐藏着一个可怕的真相和秘密。

康德时常为此感到不安，在异界的种种发现更是加剧了这样的担忧。

绯红卷轴中明确记载，帷幕之后、虚境入侵的主要迹象就是会出现无形而有质的白雾，地球科莫拉远古遗迹中的亡魂知晓盗火者的名讳，那个亡魂是地球人，却机缘巧合获得了格瑞温德虫群的认可，而这虫群也曾经出现在异界，被上一任盗火者击败……一点一点的发现，拼图逐渐完整。

所有的迹象和线索正在以令人不安的方式连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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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今天。

康德坐在虫巢的脉络上，这里幽深而寂静，险些覆灭科莫拉、也能在世界范围内造成可怕灾难的格瑞温德虫群，此刻安静如鸡。

死寂，沉默，甚至温顺。

它在等待。

并非是等待着它所挑选的主人。

而是等待着它所期待的主人的选中。

康德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可怕而荒谬的念头。

只要他愿意，就可以获得这个虫巢的一切……忠诚以及力量。

但代价呢？

又想起了那神秘而浩瀚的未知之地，悬浮着的吞噬之眼，汇聚着世间一切惨叫、悲哭、叹息和麻木的声响，痛苦之音，毁灭号角，末日之钟。

它说，拿去，拿走属于你的东西。

它说，完成你的使命，落下末日的帷幕。

荷鲁斯轻声道：“……父亲。”

康德默然不语。

据那本书籍记载，这格瑞温德虫群只是某种可怕灾难的先锋和开端。

虫巢可以囚禁人类并饲养，从中提取到类似于白雾的力量，作为虫巢扩张、壮大和繁衍的能量……而这只是开端。

“荷鲁斯，你说，如果那本书所记载的可怕灾难发生在地球、以至于完全降临，那么地球，那么这里……”

康德怔怔道：“会不会变成白雾世界那种样子？”

生灵不存，星球灭绝，唯有文明的遗迹依然屹立，高楼耸立，街道车水马龙，商店中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一切看起来繁华而热闹。

但人类不存。

唯有白雾无处不在，笼罩着一个死寂的世界。

而人类不存。

与地球一模一样的白雾世界，存在着三小时的时间差。

而且这时间锚点正在逐步接近。

那么，当有一天，白雾世界的时间锚点与地球完全同步。

……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

时间锚点为什么在渐渐接近？

因为频繁开启时间流速逆转，因为频繁开启大型空间门户。

——完成你的使命，降下末日的帷幕。

——他们终将明白，命运无法抗拒，无从改变，一切早已注定。

——如你所见，如你所想。

末日的余音在脑海中回荡。

康德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脸上甚至冒出了冷汗。

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有这种事，操，妈的，这……

“——父亲！”

荷鲁斯的厉喝在死寂的地下世界中震响。

康德的目光微微震动，但表情依旧茫然。

“冷静下来，冷静，父亲，我不管你看到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只知道，惊慌失措无异于解决任何问题。”

变形金刚说道：“所以请先冷静下来。”

康德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他低声道：“我看到了很糟糕的事情……甚至会更糟糕，我的心中有疑惑，但所有的猜想全都是坏消息，我……”

“那就先听我说！”

铁儿子的电子眼闪耀着冷厉的赤芒，望着康德。

他不等康德回话，径直说道：“您曾经跟我讲述过我没诞生之前的故事，我也与您经历过之后的一切，父亲，自从你前往异界，平静的生活泛起波澜，我问你，你这一生最惊险也是最有勇气的一战是何处？”

无数片段闪过脑海。

圣印列岛与黑兽的搏斗，先有现代武器助阵，后有神奇动物帮忙。

与韦恩之翼号作战，有心算无心，单方面的压倒性优势。

瓦伦坦之战，盗火者之力已经初现端倪，有荷鲁斯助战，有地球先进军事科技与理念，后来更有时空龙神的认可与帮助。

驰援丹枫琉森的双线作战，最大的挑战来源于忧虑、压力以及时间。

康德回答道：“辉沙。”

挚友离世，在异界认识的第一批友好的、值得信赖与依靠的人一夜之间纷纷离散凋零，他鼓起勇气开始新的人生，却孤独一人流落在充满敌意和血腥回忆的辉沙镇，他的心灵已经接近崩溃，决心为骑士复仇，于是向那经营已久的子爵势力宣战，驱动他的是疯狂、愤怒和勇气。

所有的才智、勇气、狡诈、残酷与本能都在那一战中被全部激发。

并在这个过程中，于善恶之间挣扎。

最终握住了即将崩溃之时的最后一道光芒，阴差阳错之际得以归乡。

那一战必胜难忘。

“是的，是辉沙。”

荷鲁斯说道：“孤身一人，疯狂而恐惧，心灵处于崩溃的边缘，无比熟悉本地情况的可怕的敌人，您依靠的是狩猎者的战斗本能、智慧以及兽性的残酷，还有来自现代社会的造物……并且凭着一丝善念得到了最好的结局。”

“所以，这次呢？”

“在异界已经创立了偌大功业、享有盛名，在地球也完成了震动五大常任理事国的事迹、坐实了当世最强超凡者的名号，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个人的力量越发强大，可以调动的资源也在不断增长，地球，异界，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

荷鲁斯质问道：“这样的局面，远胜于在辉沙时的您，当时的您依然有勇气悍然一战，现在敌人还没现身，您就先把自己吓倒了？”

康德仰面躺下，闭上眼睛。

辉沙。

他想起了骑士死去的那一晚。

人生中第一次经历亲近之人的逝去……那种酸涩、悲伤与恐惧的感觉，至今依然残存心底，被他时时品尝和追忆。

如今他回到家乡，父亲，母亲，小满，亲朋仍在，感情更胜往昔，他也有了新的值得珍惜的亲友，蒂娜，阿猩，洪三……那值得珍惜的感情和共同的经历是最醇厚的美酒，使他心底时时感到幸福，可……

远方的云雾中笼罩着神秘而可怕的危险。

如果说现在的康德的心中，是否有什么近乎于本能的执念和冲动的话，那一定是——他不想让辉沙之事重演，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

康德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无论事实和结果如何。”

他慢慢地起身。

“现在都不是坐以待毙的时候……你说得对。”

再睁开眼睛，眸中亮起了金色的耀光。

他看了一眼寂静的虫巢，还有被囚禁于“果实”之中的人类。

“走吧。”康德说道，“我想到了一个计划。”

荷鲁斯略微宽心，它想知道父亲看到了什么，但父亲显然不想跟它细谈，也许连父亲自己都尚未消化那些讯息……可它还是想让父亲振作起来。

如今康德显然已经恢复了冷静……至少是暂时的。

但这依然是好消息。

他问道：“这些人怎么办？”

康德答道：“先放在这里就好。”

荷鲁斯愕然道：“不会出什么事吗？”

“不会，营养充裕。”康德收回目光，不再看巢群一眼，“这些是重要资产，它不会疏忽怠慢，会好好照料的。”

黑芒闪现，空间门户打开。

变形金刚附着于康德的肩膀，电子眼依然在扫描身后的虫巢，荷鲁斯的心中存在着诸多疑问——父亲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但这种疑问，恐怕短时间内无法得到答复。

它又问道：“现在去做什么？”

康德踏入传送门户：“去杀大鲍勃。”

“他已经跑了很久了……父亲知道他在哪儿？”

“知道……它听到了。”

海上。

法白西第五共和国大西洋舰队所属，“骑士阿斯托尔福”号地平线级护卫舰劈波斩浪，向着西面方向全速行驶，加快速度，脱离比亚冈领海。

“是的，总统先生，一切正常，我们会将VIP安全送达，是。”

骑士阿斯托尔福号护卫舰舰长放下了通话器，皱了皱眉，又是一次特殊任务，讳莫如深，保密程度极高，与上次运送货物的情况相同，负责执行任务的机组人员回来之后脸色苍白，却不肯吐露一个字，什么都问不出来。

而且，政府方面，显然比上次更加重视。

他将目光放在了VIP的身上，对方披着一件军用大衣，遮掩住了那一身以男性角度来看依然极为性感的躯体，顺便一提，这人是男的。

那卷曲的头发柔顺而明亮，刀削般的侧脸就像是卢浮宫中的雕塑。

——这家伙应该出现在同性恋酒吧的钢管舞台上，而不是出现在大西洋舰队的战斗舰船上。

舰长半是嫉妒、半是不屑地腹诽。

就在这时，那活动的雕塑转头说道：“雷达信号有发现吗？”

负责观测的军官给船长一个无奈的眼神，这位船长耐着性子说道：“先生，没有任何发现，请放心。”

开什么玩笑，一上船就疑神疑鬼，动不动就打哆嗦，要么就盯着雷达猛看，要不然就在舰尾不断眺望，仿佛后面有一艘武库舰在追他一样。

这种鬼天气，以阿斯托尔福号的速度，什么样的敌人甩不掉？

这里已经快到公海了！

莫名其妙的小白脸。

大鲍勃并未在意对方目光中隐含的不耐烦与不屑。

他的心中依然被不安和恐惧所缠绕。

先前面对康德的那种极为可怕的服从欲望令他感到战栗。

没有什么比失去自我更可怕的事情了。

他逃跑之后，与法国总统取得了联系，一艘护卫舰已经抵达比亚冈领海，他以最快的速度上船，在他的全力要求甚至恳求下，许下了无数的诺言，提供了大量的有用情报和资料，才让法国总统松了口。

这艘船将向西全速行驶，直至抵达指定位置，与前来接应的凯旋号战略核潜艇汇合，而他将会搭乘这艘潜艇回到法白西。

在无比幽深的黑暗深海下，应该能逃过这可怕家伙的耳目和搜掠吧。

离他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大鲍勃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个了。

一想起与总统交谈的那一幕，他就忍不住发抖。

本想栽赃康德，声称他夺取了虫巢，并且掌握了操纵人心的力量，可这个念头一生出，大脑就开始阻止他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那声音说，不可谋害。

他又想贬低康德，说他在莫亚尼的表演不过是做戏，都是在虚张声势，可大脑还是阻止他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那声音说，不可非议。

他只有离得越远越好，逃得越远越好。

一念及此，他就催促道：“船长先生，请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先生。”船长皱眉，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困惑，“如果您肯透露一点情报，我们就能更好地保护您——您到底在恐惧什么？到底是谁在追您？这艘船拥有强大的战斗力量，包括……”

大鲍勃骤然转身，完美明亮的眸子中布满了血丝：“没用的！这艘破铜烂铁怎么能阻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逃！如果被他追上，不仅仅是我，还有你们，你们每一个人，都会被他……”

“等等……”船长疑惑道，“他？一个人？”

——这人是不是疯子?

大西洋舰队的明日之星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张开双手，以讽刺的口气询问道：“先生，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有人能在方圆数百海里空旷无比的大海上，追上一艘全速行驶的欧洲新一代先进战斗舰艇，并且对装备着大小口径舰炮、机炮与紫苑防空导弹的骑士阿斯托尔福号以及数百名光荣的法国海军官兵，造成致命威胁？”

“是的，他就是这个意思。”

一个声音从密闭的舱门外响起。

然后舱门被拧动推开。

有人进入了舰桥。

——是谁在随意走动？

船长转头，看到一个黑头发、没穿军装的黄种人走了进来。

他先是一怔，然后掏枪：“卫兵！”

旋即，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奔涌而来，将他撞到一旁，周围在岗的舰船人员先是站起，然后纷纷被无形的力量压倒在操纵台上，船长从打开的舱门后看到了罗中士，本舰的华裔士兵，此刻软倒在舱外，面色苍白。

船长嘶声道：“这里是法白西第五共和国大西洋舰队所属……”

——然后他的嘴巴就被无形的力量捏住。

没人在身边，没看到任何人，但力量确实反馈到了他的身体，船长这才恍然，眼中流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在军中听到了某些荒谬的传言。

但今天才明白……也许不是传言。

康德制止了那个聒噪的家伙的啰嗦，并且看向了此行的目标。

大鲍勃-布尔若，他曾想将其碎尸万段、满门抄斩，这个获得了比亚冈王陵遗产的家伙在西非大地掀起灾难、试图威胁康德的家人，本来是不共戴天之敌，千刀万剐也不解恨，而现在，康德只觉得，他不过是个可悲的蠢货。

与真正的敌人比起来，这简直就是个蝼蚁。

“大鲍勃。”他说道，“我来给你落幕。”

大鲍勃后退两步，手脚并用，再也不复先前的冷静和从容。

“你不能杀我！我还有很多的用处！”他喊道，“法国，美国，英国，俄国，甚至你的国家，我对全人类有用！你……”

康德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看了对方一眼，掏出了卫星电话：“喂？”

秦梦瑾的声音响起：“康德，你现在在哪儿？”

康德答道：“在大鲍勃面前。”

对方惊讶道：“这么快？”

康德说道：“我只有一项运动很慢。”

“……”秦梦瑾就当没听到，“你要杀大鲍勃？有一位领导想跟你谈谈，嗯，你应该知道是谁，总之，你先等等……”

“不要再说了，不敢听，不敢说，不敢聊，我这人胆小，谢谢，再见。”

康德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好本事。”他对着大鲍勃说道，“竟然能够说动那位大人……但可惜，只要我电话挂得够快，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他向大鲍勃一步步走去，语气平静。

“来，看着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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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更新……一口气写完得写到八千字，撑不了那么久，还是放到明天吧，因为接下来是一波装逼，这个得写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