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这个前提，我们要展开行动，一条一条说。”

洪三以沉着平静的语调说话，看起来可靠而稳重。

蜕变是自内而外的翻转，是量变积累的质变，将自卑熔铸成自信，将猥琐重塑为大气，当名为洪三的人真正认识到自己的人生、道路与意义时，他就因此正视了这些年的所学与天分，宛如凡世一梦，与先前判若两人。

一件一件，从容不迫，娓娓道来。

“眼下这几样威胁，重中之重并非是没有撤走的精灵，也不是就在当下的龙族，甚至不是那天外强敌……”

康德倚着座椅的靠背，嚼着巴旦木果，眼中满是笑意，他发现烦躁已经消失，虽然敌人和挑战依然存在，但已经不会让他感到棘手和无措。

看到他的笑容，洪三愣了一下：“殿下，我有说错吗？”

康德摆手道：“没，只是觉得有你来一起参谋，心里就有底了。”

洪三看了他几眼：“这些事情，殿下没有跟别人讨论过吗？”

康德耸了耸肩：“跟谁说呢？”

“没人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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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三先是诧异，然后思索一下，露出恍然之色。

他点头道：“原来如此，绯红女士是忠诚的同行者和伴侣，也能成为一个好的倾听者，但却无法作为谋略上的同伴、进行讨论协商，荷鲁斯殿下阅历有限，至于蒂娜公主……我大概明白了。”

说到这里，洪三望着康德，脸上浮现出了“我懂我懂”的莫名笑意，仿佛已经看穿了康德的本质。

康德不爽道：“你笑什么？”

“这不是嘲笑，是会心之笑。”

洪三说道，“殿下不愿与蒂娜公主讨论这种问题，是因为讨论的内容，是此刻您所面临的困境和危险，而这些归根结底，来自于歌德，源于您对歌德伸出援手、站在他们那一边，所以招致了敌人的窥伺和针对。”

“如果与蒂娜公主讨论这个问题，恐怕会加剧她的负罪感和愧疚感，您正是抱着这种呵护和怜惜的心情，才将这种事情憋在心里吧。”

“……”

康德用胳膊肘撑着桌子，支着下巴，斜眼看了一眼洪三：“是啊，我是不是很亚撒西？”

“亚撒西……是温柔体贴的意思吗？”

洪三立刻推断出了这个词儿的涵义，然后笑着说道：“确实，从我结识殿下开始，您就表现出了一种惊人的悲悯感，明明出身尊贵不凡，却能够很切实地体会到身处污浊尘世中的人们的痛苦，并且怜悯他们，为了他们所遭遇的不公和悲哀而愤怒，愿意为这愤怒而拔剑。”

“您也许觉得这很平常，但只是您习惯了而已，正如昏君天生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所以会认为百姓衣绸食肉，圣人天生道德，所以才会认为道德是平常之时，认为世间有礼有节有情有义……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若道德是普遍而寻常、人皆有之的，那世间根本不会有道德二字。”

“正因为此世众生皆苦，天下处处不公，所以高僧著经，大儒立言，黎民百姓翘首以盼，渴望圣人降世，扫除不公与邪恶……”

说到这里，洪三面露肃然之色，望着康德，郑重道：“您就是那个圣人。”

……几天不见，这家伙拍马屁的功力怎么这么强劲了？

但人类就是这种悲哀的物种啊，即使知道是马屁，但还是很高兴，正如吉祥话大家都知道只是吉祥话，但听了就是高兴。

那些昏君难道都不知道，身边的谄臣只是无能谄谀之辈吗？知道的，但这些家伙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超喜欢被他们围着哄的。

康德不由自主面露笑容。

但洪三继续说道：“然而这种圣人般的仁德与体贴只能吸引到同道、追随者和崇敬者，若是一视同仁地用在心生好感的女性的身上，却很容易把事情搞砸，殿下正是因为这个样子，才一直搞不懂女儿家的心思……”

“——结果还是转到了这个问题上面了吗！”

“并不是，殿下，我的意思是……”

阳光从康德身后的窗子撒入，映照着洪三的脸，震旦人的脸上流露着温和的笑容：“我来了，愿为殿下排忧解难。”

“……”康德抖了抖，“有点肉麻。”

洪三学着康德耸耸肩：“如果刚刚那番话是面容姣好、体态丰满的女性说出来的，那么此时殿下多半已经神魂颠倒、愿意为她上刀山下火海了。”

“——不要把我说得这么没出息啊！”

“我师父说，自古以来，前途远大的名门少侠，在第一次走江湖的时候，总会渴望着行侠仗义、名扬天下，也渴望着在江湖中邂逅一段刻骨铭心的绝恋，千年以降，许许多多初出茅庐的少年英侠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栽了，要么就被虎狼一般的魔教妖女采补，要么就被年纪大了嫁不掉的正派侠女套住，在精心编制的剧本故事中，少侠们既缺乏辨识能力，也缺少抵抗能力。”

洪三正色道：“他们就像殿下一样，既纯情，又骚情。”

“——喂！”

“殿下放心，有我在，那等腌臜女人是近不了您的身的。”

“结果现在开始讨论这种问题了吗？”

“那应该说点什么？殿下最近的情感生活？您听我提到蒂娜公主的时候，眉眼上翘，面露得意之色，怕是有些好事，蒂娜公主必是爱极了殿下、情根深种，毕竟冲冠一怒、只为红颜，单枪匹马对抗暮月大军，哪个女人不爱呢？以殿下纯情又狡猾的性子，一定是按兵不动、来者不拒，享受着蒂娜公主主动发起的百般攻势……”

“——你是不是在监视我？”

“不，这只是很正常的推论，毕竟殿下性情，洪三已尽知矣——然而蒂娜公主攻势如虹，但绯红女士不是泥捏的，她懵懵懂懂，所以醋性也不小，殿下一边渴望更多，一边却要顾虑绯红女士的想法，一定很为难吧……”

“我们还是来聊聊震旦的魔女和女侠的事情吧。”

洪三哈哈笑了起来。

“笑屁啊。”

“只是想到了高兴的事情。”洪三的笑容止不住，“殿下道德天生，如圣人般悲悯，又有圣人刀兵，如此英雄人物，私下里却为了儿女情长苦恼为难，想想就有趣，后人观史，应不知此等韵事，圣人也有如此可爱之处。”

康德趴在桌子上：“说人话……”

“意思就是，谋划策略，应敌料事，臣下当为您排忧解难，此乃洪三之责，但殿下的家长里短，臣下身为外人，总不好多说什么。”

谋士微笑道：“不过男女之事，总是明白一点的，殿下显然没有把蒂娜公主当成自己人，这样不好，有时候并肩面对，好过单方面善意的保护。”

“你又懂了。”

“总比殿下强一点。”

“放屁！你哪里比我强了？”

“回殿下，臣嫖过。”

“……”

“而且很多。”

“……这算鸡毛经验啊！”

“怎么不算，就算是从事这种职业的女人，终究也是女人。”

“那根本不一样好么！那不就是给钱就上吗？”

“殿下容禀。”洪三聊起前尘往事，居然还十分淡定，“烟花女子，以肉身为商品，做惯了那事儿，少了羞耻，心灵也缺了一角，但世间万物恒定长存，心有缺憾，就意味着渴求，即使是烟花女子，也有渴望的东西，臣下花钱去嫖，一是因为血气方刚、自有欲念，第二则是，印证师父所授艺业……”

康德听得又惊又妒又羡，嚷道：“你师父连房中术都教？秘籍拿来！”

“……并不是，是操纵人心的法门。”

洪三摇头道：“譬如同样的女子，弄一次要十枚铜币，但配合与否，体验犹如天渊，我从她言谈举止、神情谈吐，判断她的性情，揣测她的经历，控制她的情绪，攫取她的好感，同样十枚铜币，能嫖出三十枚的体验……”

他总结道：“烟花女子也是女子，也有喜怒哀乐，也有悲欢离合，也有白日梦，也有柔弱的时候，也有缺憾的过去……没区别的。”

“……”

“……”

“……”

“……殿下？”

“没……”康德表情复杂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嘤嘤嘤吧。“

话题不经意间就歪到了这里。

最终还是拐了回去。

“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龙族，不是天外来敌，不是帝国，也不是精灵……”

“那是什么？”

洪三正色道：“是您什么时候娶蒂娜殿下。”

“……别开玩笑了。”

“这不是玩笑，殿下。”

谋士认真说道：“您现在是歌德的英雄，被崇敬，被礼遇，被重视，但也仅此而已了，歌德人敬您如神，但歌德的军队、法师和臣民并不听从您的命令，您手中无有权柄，导致这个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您还没有与蒂娜公主定下婚姻名分、加入歌德的权力体系。”

“这导致了某种疏离和游移，大公和贵族们对您足够客气，但您却不是自己人，敬畏大于亲密，他们找不到您在歌德权力体系中的定位，也无从托付权力、给予权限，您先前不在意这个，但新的敌人已经出现，您与歌德应该相辅相成，但您的意志无法直接驱动歌德的国家力量……”

他放慢了语气，好让康德能够仔细思量：“只能通过影响大公的方式来达成目的，毕竟隔了一层，效率低下，而且很不稳定，当您与大公的意志有所冲突的时候，歌德的国家力量就会不为您所用……”

洪三等了一小会儿，继续说道：“在臣下看来，想要很好地解决接下来的难题和挑战，必须先解决这个问题，将您和歌德连成一个整体，如此，利益相关，才能更有效率地作战，否则，分歧和不满依然会滋长。”

康德捏了捏眉心，洪三说的，他差不多听明白了。

国家的力量是庞大的，国家的潜力是无穷的，想要对抗精灵、帝国乃至天外来敌，不仅要依靠来自地球的科技和武器，也需要利用歌德的国家力量，正如洪三所说的那样，要成为歌德的“自己人”。

他叹气道：“为了这个跟蒂娜结婚……有点奇怪，况且……”

洪三接道：“况且还害怕绯红女士打死您，凤凰王烧死您？而且您心中还残存着贪婪丑恶的野心，想要……”

“——住口！”

“好的，我知道了，殿下不想立刻迎娶蒂娜公主……这也不全是坏事。结婚虽然能够以最快速度融入歌德、加入权力体系，但这是双刃剑，好处是您会立刻将功勋、力量和人民的拥戴转化为实质的权力，坏处嘛……”

洪三说道：“权力天然就有扭曲和贪婪的特性，会助长人心的私欲，歌德身为一个正常国家，在数百年中，权力盘根交错，扭曲成邪恶的既得利益联盟，殿下加入其中，会享受到好处，也会受其所制、埋下冲突隐患……”

“所以呢？”

“所以，另起炉灶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殿下既然不肯将自己的情感混杂进利益和政治的色彩，那我们就选另一条路吧。”

康德换了个姿势：“具体呢？”

“具体要一步一步走，一步一步来，您要先完成第一步。”

“那是什么？”

洪三竖起了大拇指，对康德说道：“您得先搞定蒂娜公主，用您的魅力，您的美色，您的主动，您的进攻，让她神魂颠倒，让她理解、赞同甚至配合这个计划，毕竟这一条路，同样需要公主殿下的……”

“嗯……等一下。”

“什么？”

“我是说……”康德挠了挠头，“蒂娜昨晚就跟我说，要建立一支独立于她父亲的、只听命于我和她的武装力量……”

“竟会如此？”

洪三惊讶了一下：“数月不见，蒂娜公主居然果决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她就不能是被我的魅力、美色、主动和进攻搞得神魂颠倒吗？”

“……”

“你为什么不说话？”

“回禀殿下，这叫不答而答。”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声响，蒂娜翩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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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回家过年……希望这次能休息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