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断英雄的标准，不是看他的自夸与说辞。

也不能只看他在优势条件下所获得的胜利和立下的功绩。

而是要看在劣势、危机甚至绝境下，他所做出的选择。

人在事不关己、发表评论的时候，总是通情达理，总是道德崇高，但事情真的落在自己的头上，丑陋和自私便显露出来。

有时候，并不是道德崇高，并不是通情达理，并不是义薄云天。

只是没有面临选择罢了。

所以西尔凡凯勒是声名赫赫的曦光领主，是被议会信任、被军人所推崇仰慕的常胜将军，他百折不挠，他机敏睿智，是被尊敬的大军事家和指挥官，他爱惜士兵的性命，他视荣誉高于生命，他是最高贵的精灵，博爱，坚定，勇敢，宽厚，是大家心目中最值得信赖和追随的将领。

这一切的荣誉、头衔和名声，只是因为他没有面临真正的选择。

黄昏战团的前军团长瑟兰德隆，在没有面临选择之前，也是军界的明日之星，是声名鹊起的年轻将领，然后他折戟于瓦伦坦城下。

为了无辜的将士不在大人物们的意愿下白白送死，为了将康德的威慑和提议完整送回祖国，他选择了投降，并且一夜之间转为了坚定的反战派，竭力阻止战争继续，成为了被唾弃的懦夫、胆小鬼和卖国者。

而面临着类似的选择，比瑟兰德隆名声更大、力量更强、责任也更重的西尔凡凯勒，选择将十数万远征军士兵的性命和整个国家的安危推上赌桌，去赌一个死中求活的可能性，以免自己被议会当成弃子、失去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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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最关键、最危难的时刻，才能判断英雄究竟是不是英雄。

当执念和不甘蒙蔽了双眼，道德便迅速向选择的那一端滑落，有的精灵可以为了无辜士兵的生命和祖国的利益而放弃自身的荣誉，也有的精灵，可以为了自身的荣誉和利益，将这些弃若敝履。

既然他们一定会被康德当做泄愤和屠戮的目标。

那为什么不让他们在死前发挥更大的作用呢？

如果能够因此而增加行动的成功率，那他们的牺牲就是有价值的！

会被铭记的！

伟大的！

被众神所喜悦的！

这样的想法主导了脑海，行动计划就变得更加激进而决绝，有司令官阁下一力推行和担责，参谋与军官们也选择了沉默，谁都知道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谁都知道荣耀的精灵军队被逼到了一个可怕的死角。

如果你反对的话，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如果你反对的话，你能够承担起这前所未有的耻辱和责任吗？

既然司令官阁下说一切后果他来承担，那就这样做吧。

在歌德方面催促投降的消息传达了半个小时之后，在虚与委蛇、假装讨价还价和收拢士兵之后，精灵再次发动了进攻。

全军出动。

没有任何指挥系统和作战体系可言了，战兽，辎重车，后勤人员，隐藏在正规部队间，向着丹枫琉森高大的城墙发起了一去不回的攻势。

半个小时间竭尽全力的安排取得了成效，精灵军队一贯的极高战术素养令这绝望的冲锋也不至于完全混乱，他们保持着行进姿态，每一支阵列与其他部队的间隔却极大，一支支阵列的士兵数量不多不少，在苍凉的号角声中怒吼着冲锋，以咆哮声激发着心中的勇气。

他们的唯一任务，就是掩护。

用生命来掩护精华的突击力量。

消耗康德的炼金武器。

**兽乃至驮兽都被驱使着冲向城墙。

即使这是意味着死亡的命令，士兵们依然毫不犹豫地遵从，哪怕他们不久之前还目睹过那银翼掠空而来，高效而势不可挡地展开屠戮。

“加速！加速！加速！”

军官们狂热大吼，催促着士兵们宛如悍不畏死的兵蚁一般，冲向丹枫琉森的城墙：“到了城墙下面，敌人就不敢用炼金炸弹了！冲进城里！敌人就毫无办法了！这是唯一活下来的希望！冲锋！冲锋！冲锋！”

那惊天动地、威力极大的炼金炸弹，当然不能在丹枫琉森的城墙边上使用，因为城墙上还有守军，更不能在城里使用，因为城里有大量平民。

但这意味着，战无不胜、坚守荣耀的皇家陆军，已经在利用甚至绑架平民的生命，来换取胜利与存活的机会。

这是成百上千年来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不过，这个问题，正压抑着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嘶吼着冲锋的普通士兵们是无暇细想的，隐藏在驮兽队伍和普通士卒中的高等精灵们，则是有意无意地忽略，他们只是在追随西尔凡凯勒司令官，无论对错。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于是，死亡从天而降。

重量接近一吨的杰达姆联合攻击弹药从天而落，掀起了咆哮的烟尘与巨大的火光，一击便夷平了一整支精灵军阵，滚滚气浪吹拂着附近军队的旗帜，震撼着精灵们的心灵，可军官们还是在大声呼喝与咆哮。

“六枚！看到了吗！这样的炼金炸弹，它只能带六枚！”

“只要冲到城下！就能活下去！就能活下去！”

天空中一连串咆哮的轰爆声是那可怕的炼金兵器向下俯冲的巨响，每一次听到这种声音，就意味着死亡从天而降。

除了那庞大的炼金炸弹之外，还有如闪电般划过的电光，能够将一道坚固的军阵切割得七零八落，在精灵军队继续推进时，毫不留情的攻击轰落下来，一支支徒劳冲锋的精灵军队被抹除，只有少量的断肢和血液向外飞散坠落，落到附近继续冲锋的士兵们的脸上、头上和胳膊上。

丹枫琉森的远程法术打击不断从城中飞出。

还有战争机器和箭阵的抛射打击。

来自苍穹的银翼在战场上来回穿插，抛下死亡的邀请函。

但这都不足以阻挡精灵们的全线进攻，这些疯狂的家伙，他们的眼中只有城墙，仿佛只要到达那里，就是胜利。

狂烈地吼叫着。

疯狂地吼叫着。

天下强军、宇内第一，先进战法的引领者与开拓者，暮月王朝的强大军队，此时全无章法和战术可言，就像是一群失去了心智的疯子。

在火光、爆炸、死亡与血腥中，吼叫着，冲锋着。

踏着死亡的鼓点，踏着同袍的尸体。

战争从优雅变为残酷，从残酷变为疯狂。

从天空向下望去，精灵们仿佛密密麻麻的蚂蚁，混乱又有序地向丹枫琉森冲去，死亡并不能阻止他们的脚步，威慑也完成不了吓阻，这些精灵就像是锁定了士气一样，或者说，崩溃的阈值尚未达到。

但轰炸已经过去了两轮。

康德面沉如水，荷鲁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父亲，炸弹的数量可能不够，敌人的阵列极为分散，他们学得很快。”

精灵全军压上，四面围城，除了一天之前发动突袭的各部精锐力量，这一天之内，又有大量的援军从四周重镇赶来，数量庞大，又学会分散到开阔地带，还有法术抵御，划分出十数个进攻区域，又用这种丧尸般没头没脑的F2A打法，在这种局面下，康德手头的武器弹药，确实不够。

他能够摧毁敌人的远程火力阵地，能打得箭阵集群和魔导器阵地抬不起头来，能粉碎任何强军的战术意图，但却无法杀死以十数万计的精灵全军，因为击败是一回事，全歼却是另一回事。

“他们这是疯了吗！？”

康德的语气中透着惊怒和森然。

千算万算，算不到精灵居然头铁到这种地步。

原以为，在压倒性的空中优势与战略威慑下，精灵的指挥官知道轻重，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他已经不知不觉陷入了某种误区。

不是所有的精灵，都像韦恩之翼号的船长与副官一样。

也不是所有的精灵，都像黄昏战团的瑟兰德隆一样。

“出乎意料的行为，一定有其内在逻辑，不过父亲，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我们要进行应对。”

铁儿子的声音让康德回归冷静。

他问道：“加上从法国人那里拿到的东西，也不够吗？”

“不够，从法国军事基地的秘密储藏中获取的炸弹，适用于密闭环境，在开阔地带的威力没有想象中好，加上俄国人提供的，也不够。”

康德目光闪烁：“……我们可以继续刷新。”

机场那边的刷新是不要想了，空中打击群几分钟就能完成洗地，此时一定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在机场那一波复制只是一锤子买卖，再复制只是浪费时间资源，但俄罗斯提供的榴弹炮、炮弹与弹药还在物资站摆着……

“我不得不提醒您，父亲，第一，我们没有这么多炼金傀儡来操作复制出来的榴弹炮，第二，即使将所有的炮弹改装成炸弹，想要击溃这种规模和战场面积的敌军，需要复制的次数极高，效率……很差。”

“与其消耗宝贵的时间差来复制炮弹，还不如更高效的抉择。”

荷鲁斯沉默了一瞬，继续道：“您知道我在说什么。”

康德也沉默。

然后，他平静道：“嗯，我知道。”

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道：“想要结束战争，没那么容易，是吗？”

“……所以，父亲？”

“我要最后警告一次他们。”

“如您所愿。”

轰爆的龙吟再次响彻天空，在疯狂前进的精灵军阵的上空掠过。

不由自主地提起恐慌之心的精灵士兵们没有等到死亡的降临，却听到了来自天空的声响：“暮月王朝的军人们，最后一次向你们发出警告，如果继续向前，我将发射禁咒，重复一遍，我将发射禁咒，你们的勇敢和牺牲毫无意义，不仅会让你们失去生命，还会让两国卷入更大的战火……”

“——他在虚张声势！他的炸弹一定不多了！”

死亡和鲜血让士兵们都变得疯狂，在更加疯狂的军官们的鼓舞下，情绪很容易被引导和利用：“我们决不投降！不能向邪恶者屈膝！我们会向他们展示精灵的骄傲与尊严！即使我们今日死去！祖国也将铭记！”

“——为了女皇！”

咆哮着，狂热着，最后的通牒只迎来了疯狂的攻击。

战争划下沟壑，仇恨酿成分歧。

敌人的话，又有谁会相信呢。

在箭矢和法术的攻击下，战斗机重返天空，就在这时，荷鲁斯说道：“父亲，快看，城北方向……已经有精灵接近城墙！”

因为弹药有限，康德只能优先打击大的攻击集群，小规模目标就交给城墙守军，这是先前与大公商议好的打击计划，可就在这时，铁儿子语速极快地补充道：“攻击烈度不对！”

康德抬头看去，只见城头暴起炽烈的辉芒，魔法的光辉，元素的爆裂，强者的身姿宛如出鞘的利剑，势如破竹般突破了守军的防线。

冲入了城中。

矢量喷口加速，冲向被突破的战区，通过面甲扫描，能看到在城中街道上快速奔行的敌人，机炮轰鸣扫射，荷鲁斯掠向低空，铿锵变形，轰然落地，化为机甲战斗姿态，架起双联的四架机炮。

可下一刻，锐利的锋芒从街道两侧的房屋中冲出。

变形金刚横盾格挡，被十数名精灵强者联手一击，战盾被当成劈烂，庞大的身躯向后横飞，法术与附魔重箭尾随而至。

矢量喷口全力运作，推动着钢铁之躯冲上天空，躲过这后续的攻击，恼羞成怒的荷鲁斯向下扫射，那些速度极快的精灵战士又冲入附近的房屋。

治安战的泥潭果然是现代化军队的噩梦。

“不对劲！”

铁儿子重新化作战机形态：“父亲，这些精灵强的出奇！绝不是普通精灵强者的水准！这应该就是他们的目的！”

康德已然醒悟。

他还没说话，通讯器里响起了大公的声音：“康德！”

“……如你所见，他们躲入民居和房屋中，以街道和建筑做掩护，我不擅长近距离接战，拿他们没什么好办法，只能靠你来想办法了。”

康德说道：“敌人以普通军队做掩护，挑选精锐冲入城中，确实是死中求活的一搏，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若是让外面的精灵大军攻入城市，优势和局面就会彻底葬送……大公，我们每个人都要做出选择。”

他的语气十分冷静，条分缕析，不给大公说话的机会。

“——等一下！康德！你不必这样做的！听说我，我们可以提出和谈……”

“若是让外面的军队攻进来，连和谈的机会都不会有。”

康德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我将发动质量投射。”

“——康德！”

“让历史来评判今日之事的对错吧。”

康德说道：“我现在要做的，是不让你们成为历史。”

战机爬升，抬头，加速，咆哮着冲上天空，数十秒的时间便升空万米，滚滚的龙鸣之声响彻天地，无论是丹枫琉森城内，还是城外的精灵士兵，所有在战争熔炉中翻滚沉浮的可怜的生灵们都望着这一切。

若有所思。

“司令官阁下！康德要……”

西尔凡凯勒身边的副官失声说道。

“你现在在丹枫琉森城内！难道他能往这座城市里扔禁咒吗？”

“可城外的士兵……”

“他们会消耗一次禁咒！暮月会铭记他们的贡献！也会铭记我们的！如果你想做点什么，就继续杀敌！冲击！抓住人质！每一个人都要恪守职责！”

疯狂在城内和城外蔓延。

城外的士兵们也想到了先前的最后通牒。

即将发射禁咒。

前所未有的恐慌令不少精灵变得冷静。

无论如何……瓦伦坦的败绩，都是事实。

所以，禁咒……要来了吗？

在康德的狂轰滥炸下，在死亡与疯狂的鞭策下，在血腥而残酷的战场中，即使是坚韧的精灵战士也有崩溃的时候。

尤其是死亡即将缓慢而致命的到来，城墙底下也许就是最安全的避风港，距离城墙依然遥远的士兵们吼叫着加速，距离城墙已经不远的精灵们也加快速度，混乱的战场，不再优雅的精灵，可怜的疯子，末日即将到来……

康德已经回到了白雾世界。

通过空间传送，离开非洲的机场，来到国内的区域。

熟悉的小区，熟悉的城市。

康德屹立在街道上，默然不语。

结束战争，永远不是轻松的事情，总要付出一点代价。

比如说，更多的花生酱。

荷鲁斯来到父亲身边，试图活跃一下气氛：“父亲，这回扔点什么？”

瓦伦坦一战的质量投射，是将大块的马路、沉重的车辆等大小物体通过双向传送，依靠重力不断加速，汇聚起恐怖的力量，然后进行轰炸。

他打量着街道上的车辆，看看有没有什么更劲爆的大东西。

而康德伸出手来。

与白雾世界共振，响应。

从塔西图斯中得到的力量，与白雾世界的共鸣。

空间法则的力量。

扭曲空间，更换概念。

刹那间，天地逆转，上与下的概念颠倒，眼前的世界自此扭曲，繁华的商业区，一座座高大的楼宇，宛如葡萄藤上的果子，朝向“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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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五千字！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