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分钟。

仅仅是六分钟而已。

六分钟足够做些什么？

对于战争来说，六分钟的时间，既漫长，又短暂。

暮月远征军的司令官，曦光领主西尔凡凯勒，这位战功赫赫的精灵久经战事，对于他来说，战争是平淡与光荣的混合，是枯燥与壮丽的纠缠，是漫长的行军，是耐心的相持，是反复的试探，也是一瞬间的风雷交接。

利箭、战马、长矛与法术在短短数分钟内的轰击与杀戮，也许就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走向甚至结果，而这之前，是漫长的准备和铺垫过程，是一次次的试探攻击，是反复拉锯冲突，是耐心、等待以及牺牲。

在一次沙龙上，他形象地将这个过程比喻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私密运动，通常来说，你前期侦查越细致，对敌人的了解越详尽，自身的力量越强大，使用的武器装备越精良，照顾到的细节越细致，来回穿插机动布阵越周到，那你就能在最后的决战中获得持久而酣畅的绝顶体验。

并且收获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和满足感。

以及你对手的心服口服。

当时曦光领主的一番话收获了军官们的欢呼声、大笑声与热烈的掌声，以及那位沙龙女主人嗔怪的模样和风情万种的一瞥。

在之后的深入交流中，他确实在一个私密的战场上通过了耐心的准备、等待和工作，获得了酣畅淋漓的大胜，以及对手发自内心的臣服和喜悦——而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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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的意气风发和锐利气势已经渐渐沉淀下来。

他经历了更多的战争，取得了更多的胜利，他对战争了如指掌，以至于可以精确到许许多多的细节。

六分钟。

六分钟足以让一名训练有素的精英箭团军士在维持呼吸频率、保障体能和连续作战能力的前提下，射出至少九十支飞羽轻箭。

也能让一名冲击骑兵完成提速后全力搏杀一轮。

能让一名战斗法师构筑十二道中间威力攻击法术。

而这些数据放在一场战役中，就是箭团军阵如暴雨般的覆盖射击，是骑兵军团势不可挡的冲杀，是法师支援团的一轮远程密集打击。

洞悉并掌握这些细节的指挥官会获取胜利。

他尽力掌握着这些细节和艺术，明白他的部下能在一定的时间内做到哪种程度，他不断地学习，了解，了解己方，也了解敌人，了解在关键的时刻，他的部下能够做到什么，他的敌人又能做到什么。

直至今日。

他又学会了新的东西。

六分钟。

六分钟足够做些什么？

三名龙骑士，两个联队的飞马骑士，三个联队的角鹰骑士，二百名空战法师，这支被集中在一起运用、以闪电般速度突破坚城之围的空中军团能够在六分钟内扭转战局、令坚不可摧的城市防御出现运转迟滞。

也能在六分钟内，被一台炼金兵器杀得伤亡惨重、彻底失去战斗力。

六分钟很长，足以让一场局部激战分出胜负，六分钟也很短，以至于所有的部署增援和军事变动的命令只能一层层在指挥链路上协调传达，西尔凡凯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只巨龙被击落大地，而自己却毫无办法。

这就是战争的魅力，或者痛苦之处。

几分钟前，他还胜券在握，形势一片大好，军队攻入丹枫琉森的城墙，胜利在即，部下的称赞和敬畏，开创了一种全新战争形式的自得与骄傲，而下一刻，形势突变，钢铁之翼掀起音波狂潮，咆哮于战场之上。

议会紧急调拨给他的强大空军转瞬间灰飞烟灭。

愕然已经不足以说明司令官此时的心情，波澜不惊的心被冰霜所封冻，哪怕年龄悠长、身经百战，他也陷入了短暂的震惊与茫然。

再度发起战役、对丹枫琉森发起斩首突袭战，议会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歌德的抵抗力量不值一提，值得重视的，是来自康德的威慑。

所以将前代凤凰王的空击魔导器解开封印，所以秘密调集了前所未有的空军战斗群，议会的野心不止是拿下歌德，而且要让那个震旦人陨落于丹枫琉森城下，他们的计划很完美，一旦康德出现，就派遣龙骑士率领的空军部队缠住对方，然后由空击魔导器进行锁定和攻击。

现在，负责缠斗任务的空军几乎已经完全覆灭。

这意味着议会根本低估了康德的力量，这支强悍的空中力量根本拦截不住那台炼金兵器的恐怖速度，这家伙在天空之上，竟然比陆地更强！

而且坏消息不止一个。

他已经无法维持风度，咆哮道：“巨石阵还没有好吗！那些白痴炼金术士和魔导士想上军事法庭吗！”

副参谋长也一脸冷汗：“他们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巨石阵的魔纹和元素回路没有任何问题，从本土运到这里，一路进行三次试射，完全没有任何故障，凤凰王玛蕾姬丝时代的魔导器向来以巨大和稳定著称……”

“这些我都不管！”司令官怒吼道，“为什么我们的空军在遭遇屠杀，而巨石阵只他妈在眼睁睁地看着！”

“……他们也完全想不明白，只能得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结论。”

“什么？”

“……巨石阵拒绝射击。”

“你说什么？”

“巨石阵拒绝向康德射击。”

话音刚落，副参谋长的衣领就被一把揪住，西尔凡凯勒双目**，嘶声道：“我们的魔导器？凤凰王玛蕾姬丝的遗产？拒绝向一个震旦人射击？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难道那个东方人是她的姘头吗！”

“……注意言辞，请冷静下来！这是不敬！”

“去你妈不敬！”

曦光领主无力地松开了下属的衣领，他怔怔地望着丹枫琉森的方向。

先前的战斗只发生在天空，虽然空军几近覆灭，但地面的力量尚未损失，战局依然被远征军掌控，数段城墙沦陷，大部队在向城内开拔，自己的军队依然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胜利依然近在眼前。

但他却感到一阵阵不安甚至恐慌。

因为那钢铁之翼的主人掠过丹枫琉森的长空之前，已经出现了数次战报之中，无论是卫星国的仆从军，还是暮月王朝堪称精锐的王牌战团，一支支军队的防线和拦截被正面碾过，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他喃喃道：“现在谁能告诉我，这场战争，应该如何结束？”

整个大陆都知道瓦伦坦战后，精灵选择和谈，但议会越过女皇，直接下令发动突袭，若是赢了，倒也罢了，说辞和解释随便编写，但如果输了……

他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正如他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就在这时，天空传来了轰鸣的龙吟。

那空中的骑士掠空而至，掀起了恐怖的声浪，那是死亡的鸣钟。

“……他来了！”

这恐怖而诡异的尖啸太过明显，没有任何一个精灵能够忽视，先前城中的战斗也有许多士兵看到，距离很远，他们没法看到细节，却能见到同伴们一个个坠落，而钢铁之翼依然遨游于长空。

而今仇敌向这边冲来。

勇敢的战士们发出了复仇的怒吼。

然后尴尬的发现，太高了。

高到了投矛和箭矢无法触及的高度。

而且很快。

甚至法师们所掀起的狂风、冰刺和闪电，都无法捕捉。

自西尔凡凯勒以下，所有的军官、士兵与法师们如临大敌，紧张不安地等待着，这是强大且闻所未闻的敌人，最恐怖之处在于，你不知道他的攻击方式，不知道他将降下何种形式的打击，或者死亡。

甚至不知道他的目标是什么。

在第一波死亡到来之前，他们只能等待，痛苦而无奈地等待。

这样的待遇，战无不胜的精灵军队，已经很久没有经受过了。

变形金刚呼啸着掠过长空。

通过辅助瞄准头盔，康德观察着地面标定的情况。

他也向下看去，精灵的军阵宛如齐整浩荡的金属浪潮，层层叠叠，一望无尽，分工明确，调度有方，井然有序，他看到骑兵的机动，箭阵的变化，不断有法术的光辉从远处的阵列中升腾而起，在下方炸响，迸溅光华，但无论是何等攻击，都无法追上不断向两马赫突破的恐怖速度。

精灵根本跟不上自己的思必得。

“确认目标？”

“确认目标。”

“如何投弹？”

“没有卫星引导，得靠我来控制，不过，问题不大，另外，考虑到精灵可能存在的拦截手段，以及精准命中，我们得采用相对保守的投弹方式。”

“由你决定。”

“是，接入机载电源，炸弹预热启动，正在进行自检，输入坐标。”

钢铁之翼挟着滚滚龙吟从天而降。

“他的目标是法师团远程攻击阵地！”

西尔凡凯勒脸色剧变，通过短距通信器吼叫道：“全力防御！散开！”

业务精湛、军事素养极高的法师团首席早已经做出指挥，法师们联手布下了散步各处的细小冰锥和电球，试图让敌人以极高的速度一头撞到飘浮于空中的坚固物体、自行毁灭。

这是最完美的应对，可他们的敌人已经超脱了认知，将空间传送与雷电般的速度结合在一起，那是无解的机动性。

战斗机上下翻飞，来回穿梭，或者减慢速度，通过康德及时萃取，穿过了防空网的拦截，龙吼自天空而降。

法师团首席咆哮道：“防御！”

负责远程法术支援的法师部队是聚集在一起的！元素富集现象可以增强法术威力，也能方便统合指挥，以免法师们各自为战，保持较近的阵地距离不仅方便以炼金术构建阵地防御，也能将法师们的力量更好地结合在一起，拦截敌对打击，发起远程齐射，也能像现在这样，联手撑起坚韧的护盾。

狂暴的大气风盾凝聚宛如飓风。

与此同时，荷鲁斯沉声道：“杰达姆投放！”

两枚重达两千磅的GBU-31杰达姆联合攻击弹药脱离。

俯冲向下的超高初速令这两枚重达一吨、装药量四百二十九千克的炸弹呼啸而落，几乎毫无偏差地轰向大地，轰向撑起的大气神盾。

火光乍现，黑烟汹涌而起，刹那间，爆炸发生，剧烈的冲击卷动着气浪咆哮扩散，惊天动地的爆响刹那间响彻整个战场！

冲天的火光与浓郁的黑烟乃至于轰鸣的巨响和大地的震动，吸引着所有精灵士兵的目光，这一切烙印在他们的脑海之中，久久不会散去。

整个施法阵地被气浪和烟雾所笼罩，过了几秒钟，周围的部队才想到救人，风系卷轴与法术飞舞，狂风吹拂，黑烟消散，露出了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法师们，每个精灵几乎都在大声惨叫，很多都在七窍流血。

一整支法师团的各级法师在卷轴、防护装置与魔导器的辅助下，以大气神盾强行拦下这两枚附着了龙之要素的炸弹。

代价就是，彻底失去战斗力。

友军的惨状令周围的士兵们毫不犹豫地抢上前来，准备进行援救，负责是守卫这支法师部队的箭阵军团、轻骑兵侧卫与阵列盾卫齐齐冲了过去，扛起了法师们孱弱的身躯，灌进生命药剂，使用卷轴，施放法术，这是他们自发的行为，但数十秒之后，指挥所暴怒的通讯传来：“先离开那里！”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大喊道：“又来了！”

龙吟轰鸣，法术光华从战场各处射来，无视各式各样的法术拦截与牵制，天空的死亡使者再度降临。

援护法师团的箭团军士们厉声咆哮，齐齐抽箭，冠军射手举起荆棘长弓，张弓搭箭，他先前已经看到对方投下来的是什么东西。

粉碎它！

两枚巨大的炸弹再度呼啸而落。

上百支箭蓄势待发，盾卫们立刻举起战盾，冠军射手瞄准了目标，刚想松开手，就听到一声清脆的爆响，那巨大而沉重的物体在空中暴裂，崩解。

数百只银色的小球于数十米的高空，向着四面八方散落。

顷刻间，神射手们失去了目标，即使再训练有素，他们也无法在一瞬间做好分工，一人射落一只小球——那不是精灵，那是虫群。

而下一刻，火光绽放，每一颗小球都在爆炸，同时爆炸。

向这边赶来的西尔凡凯勒只看到白色的烟尘将施法阵地再度覆盖。

他看到了狂风掀起，烟雾弥散，还有火光，他看到了雪，只有极北地区才会出现的细密的暴风雪，宛如暴雨一般在地面轰鸣，扫过大片大片的区域，那其实不是血，是无数的钢针，在地面钉起了暴烈的尘埃，一连串的爆响密集无比，宛如雨点一般犁过了每一寸土地。

被轰得失去战斗能力的法师，前来救援的骑兵，举弓准备的箭团军士，抬盾接战的盾卫……所有的一切都被覆盖在了这密集的打击之下，只看到冲天的血光与尘埃融合在一起，撕裂的断肢，不断抖动的身体……

曦光领主险些跌下马来。

他已经过度高估了康德的力量，没想到，还是低估。

这样的力量，这样的作战方式，这样的毁灭。

一时之间，不知有多少精灵发出了惊怒交迸的狂吼，袍泽的惨烈死伤令他们前所未有的愤怒，可天空的骑士挟着滚滚声浪重返高空，任凭无数攻击徒劳地追在后面，完全不会损伤到分毫。

法师们愤怒地腾空而起，但空中已经不是他们的领域，那恶魔一般的飞行器以令人绝望的速度绕过战场一圈，将追击部队远远甩下，又从另一个角度刁钻地冲来，冲向了另一个施法阵地……

“命令法师散开！散开！施法者全部散开！”

西尔凡凯勒下达着命令，命令解散法师团编制，施法者进入附近军团，命令魔导器就地隐蔽，不要随意开火，但这样无异于扔下刀剑，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司令官，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打这一仗，这个命令下达得太晚，第二个施法阵地与周围部队也被秋风扫落叶般一扫而空。

杀戮无算的恶魔之翼咆哮着重返天空。

“报告！”

一名鹰眼法师大声道：“敌方炼金飞行器腹部已经没有挂载武器！”

西尔凡凯勒猛然抬头，却发现那急速的恶魔从另一个方向低空掠过，凌厉的光线从身体某处不断喷出，地面暴起烟尘，一支游骑兵部队被扫得筋断骨折，鲜血迸溅，继而它向上爬升，直至极高之处，而后幽暗的门户打开，炼金器消失在其中，继而，恐怖的呼啸从中炸响。

一连十二发榴弹炮从白雾空间的门户中射出，垂直降落，轰入坚固的阵列，掀起剧烈的冲击波与烟尘。

过不了多时，荷鲁斯自苍穹而落，腹部依然没有挂载弹药，只是体型显然大了一圈，康德拿起通讯器：“呼叫，已经压制敌方远程火力阵地，法师团与重型魔导器静默，即将投入近距离对敌支援战斗，将协助贵军夺回城墙，请各部抓住战机，进行配合，我要开始了。”

丹枫琉森城墙被打开的几个缺口，依然能看到不断调动部署的精灵士兵，不远处还有歌德军队进行抵抗和阻击，而守护的天使已经到来。

加装的四台30毫米航炮已经开始预热。

“洗完了！”康德喊道，“再去舔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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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更新……睡了睡了，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