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白天，精灵依然没有发动攻势。

但另一种意义上的进攻持续了整个白天。

黄昏战团派出了许多游骑小队，围绕城墙来去如风，阵型极为分散，并在守军射程范围外弯弓大仰角抛射，不求杀敌，只是尽量将箭射入城中，只是这样的话，以精灵的箭术记忆和制弓技术来说，这并不难。

工程小组和辎重队也赶制了大量的简易弩炮和射石器，精准度捉急，只是追求射程，也不求杀敌，只是将一些东西送入城中。

还有法师。

在施法力量方面，精灵法师团毕竟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先前攻城的时候，瓦伦坦的法师们尚且不能拦住所有的攻击，何况现在不是攻击。

康德坐在墙头，仰望天空，瓦伦坦的天空自开战之时，就被各路施法者搞得一团糟，各种各样的法术痕迹横亘空中，元素构成异常混乱，到了现在，甚至又有了一种过节的氛围。

但见一枚蔚蓝色的光球汹汹而来，飚至瓦伦坦上空，然后猛然炸开，凝结的冰晶和雾气在空中排列出了一行大字。

“瓦伦坦的无辜平民们，救救你们自己。”

“瓦伦坦，认准真正的敌人。”

诸如此类的标语和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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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甚至还趁机上了一下语法课，学会了好几句话和几十个单词。

一道烈焰自城中飚射而起，将那标语冲散，然而这治标不治本，毕竟不是权限狗，只能任由精灵们在天上狂发弹幕，然后随发随删。

康德坐在高处，能看到城中一部分情形，市政官和后备队们正在纵马狂奔，隐隐传来大声的呼喝与咆哮，他们搜罗着，收集着，叮嘱着，宣扬着。

因为精灵骑兵来去如风，将箭头软质的长箭抛射入城。

箭上绑着一张张传单。

弩炮和射石器都在做这种勾当。

当然还有魔法，精灵的法师们表现出了水准极高的施法技巧，用各种各样的花样和手段将大量的传单送入城中。

譬如一道风系魔法，分为内外两旋，外旋负责突破入城、以布朗运动避开敌人法师的拦截，内旋负责将一大团传单卷成球体，抵达指定位置后，便一下子爆开，乱吹的狂风将一大摞传单吹得到处都是，吹入寻常百姓家。

传单的内容，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

无非是颠倒黑白、教唆指使，告诉平民和贵族们，他们受到这种苦难，被困城中，朝不保夕，亲人送命，家人被强行征调，都是因为泰达瑞尔家族贪恋权势与地位，为了保护自己的荣华富贵，命令整个国家的无辜国民们浴血死战，承受苦难，除了痛苦和死亡之外什么都得不到。

而泰达瑞尔家族早就找好了后路，即使这个国家沦陷，也能够去他国流亡避难，携带的大量财宝足以终生富贵无忧，只留下国民在断壁残垣间哀嚎流泪，战争带来的痛苦，一切的生离死别，都是泰达瑞尔的自私统治。

因为城中的一名泰达瑞尔家族的成员就是最好的明证，他对精灵的和平提议不屑一顾，宁可让瓦伦坦人全城送死，也不肯接受精灵的条件，因为他要压榨掉瓦伦坦的最后一滴血，尽可能阻挡精灵推进，至于要死多少人，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毕竟就算城破，他也能从容逃脱离开。

这个人叫康德，是蒂娜-泰达瑞尔的丈夫，他是个震旦人，所以对歌德人的生命毫不看重，更是会冷血地压榨掉瓦伦坦人的最后一滴血，换取战局优势，以保住他和他妻子的地位和权势，并讨取泰达瑞尔大公的欢心。

传单传单呼吁着瓦伦坦的勇敢臣民们行动起来，为自己的命运而战，消灭泰达瑞尔暴政，歌德属于真正的歌德人。

诸如此类的。

康德找洪三从头到尾念了一遍，之后又听了一遍，写得真他妈好。

挑唆阶级仇恨，立足人性本私，以威凌之，以利诱之，以死惧之，而且还紧扣种族歧视这一普世精神，利用人们普遍的排外心理，进一步激发民众对身为震旦人的康德的恶感，种种手段与论点，条理清晰，一咬入骨三分，便是换康德来带节奏，也没法做到比这更好了……

——我他妈一个地球人，居然被土著用这种手段对付了。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精灵整天琢磨这种调调，毕竟他们活得太久了，生活失去了激情，只有政治、内讧、八卦、战争之类的刺激性的东西才能让他们提起劲。”

洪三是这么解释的。

意思就是——基本操作，坐。

康德望着远处忙碌的市政官骑队，摇了摇头。

尼克对这座城市的掌控力毋庸置疑，威信也足够，事发之后，立刻派遣宣政官四下澄清宣讲，并且收缴这些传单，然而威信只是威信，民众并非奴隶，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自己的恐惧，所以有自己的私心。

更何况，精灵非常刁钻歹毒地做了一个预防措施。

传单里说，不管他们行动与否，城破之后，凡是持有并向精灵军队出示此传单的人，免死，一张传单只能保护一个人。

持有传单并能够复述传单大体内容的人，可以免去城破之后的征役与赋税，积极向街坊邻居宣讲分发的，会有金银奖励，贡献极大的会授予官职。

而勇敢地挺身而出、有所行动的人，则是有更大的奖励和富贵。

烧掉粮仓，制造混乱，烧掉军械库，劝家人不要应征入伍，甚至暗杀军官乃至士兵都有奖赏，没错，你邻居家应征守城的小兵的脑袋值一个金币。

而诸多赏格之中，最诱人的，无过于震旦人康德。

死的，瓦伦坦城主之位，活的，精灵爵士衔，女王册封的那种。

谁都可以做。

甚至瓦伦坦现任城主都可以。

只要能擒获康德，所有的战争罪行一概赦免。

基本上是考虑得非常到位了，不愧是精灵。

瓦伦坦各个阶层的人都照顾到了——孱弱无力的人，藏一张传单就能活命，保护全家人，就多藏几张，而且精灵还考虑到了这些人有可能不识字，所以特意画了一些简单易懂的简笔画做说明，甚至还在图中暗示文盲们，如果想要钱、权和女人，就找人问上面写了什么。

而稍微有点野心、在邻里中有些威望的，可以更进一步，能得到一点点小小的好处，狠一点的话，好处更多。

而真正有权利、有地位、有能力的，则是提供了更多的选项和更大的奖赏，甚至连尼克都被伸出了橄榄枝——也趁机离间了一波。

唯独不放过康德。

“真正有脑子的，看完就会明白，我这个震旦人对精灵有多重要，他们究竟多么迫切地想要得到我……”

康德淡淡道：“按照常理而言，精灵越想得到，就越不能让他们得到，瓦伦坦人应该这么想的……可惜，人总是不理智的，因为人总有牵挂和私心。”

房屋下站着几人，都看着康德，表情很担忧，很不安。

康德用手中的传单扇着凉，低头看了几人一眼，笑道：“我说精灵怎么许久没有攻城，怕是都在忙着抄传单吧，可怜见的，就算全军一起动手，也得抄到手酸吧，我假期最后一天写作业时也没这么辛苦。”

这个笑话并不能引得几人发笑，他们甚至没有心情纠正康德的说法，这明明是印刷出来的，怎么会是拿手抄的。

“尼克肯定没招了。”

蕾奥娜没好气道：“精灵既然用这种手段，就把城中的反制措施都考虑到了，城破时，这张纸就是护身符，藏匿成本很低，平民们为什么不偷偷藏一张以防万一？尼克就算胆子再大再不要命，也不敢让士兵们挨家挨户搜。”

“就算搜了又怎么样？搜出来了，不惩罚，就等于没有后果，反倒是鼓励平民们放心大胆去藏，惩罚了，他敢吗？就算是他，也不敢动用强力的惩罚措施，否则士兵们都不会听命的……”

康德点点头：“此言有理，要不然我们这边也收集一些吧。”

蕾奥娜跳脚道：“喂！你搞清楚状况好不好！现在的情况是，精灵用了这一招，然后加紧攻城，大军压上来，一点点压迫瓦伦坦人的精神，一点点消磨人们的抵抗意志……然后会发生什么，你不明白吗？”

“且不论这段时间会有多少王八蛋跳出来，当瓦伦坦城将破之际，对于你来说，就是最危险的时候，甚至用不到城破之际，只要瓦伦坦人心动荡到一定程度，只要在攻城最迅疾猛烈的时候，流言一起，就会天崩地裂……”

康德将传单放在一边：“……所以你有什么想法？”

蕾奥娜叹了口气：“走啊，现在就走，我一直都劝你走，你留下来，是爷们，够义气，我一直唱反调，听起来很冷血无情，你估计也烦了，可就算是你厌烦我也要讲——现在这种情况，你一定要离开！”

“这只是个开始啊，精灵后面会拿出什么手段，用什么阴谋诡计，谁能猜到？他们用了这一手，原则意义上来讲，瓦伦坦能够相信的人，不多了！甚至是，非常、非常、非常少！”

她仰着头，用力地说着话，语气焦急，表情焦躁：“甚至是，你确定尼克真的可以信任吗？精灵都说了那种话了，他如果发现守不住了，全家要死绝了，为了保命，为了保住家族，难道还会死守忠诚吗？”

“你觉得他一定不会对你动手吗？贵族是先效忠家族，然后再效忠国家的！这就是贵族啊，一边是家族保全、甚至更进一步，一边是全家死绝、灰飞烟灭，代价不过是换一名君主效忠，这样的选择题还有异议吗？”

康德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洪三：“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蕾奥娜的眼神像刀子一般飚来，洪三见状苦笑一声，低头道：“爷，就我个人情感上而言，当然是希望您远离危险，毕竟这次……唉，也都是因为我，但从军事层面上来说，我反倒有点狐疑。”

——刀子变成了冲击钻。

但洪三还是说道：“精灵今天这活儿，做得很不错了，可以说相当不错，但正是因为太不错了，所以我觉得奇怪。”

康德换了个姿势：“哪里奇怪？”

洪三思索了一下，说道：“奇怪之处在于，精灵使出这般手段，我们便意识到您陷入了危险的境地，肯定会劝您离开，假如您再薄凉一点，甚至自己就会决定离开，那这就很奇怪，精灵这番作为，虽然能让城中混乱，埋下动荡的种子，但也会让您萌生出速速离开的想法，那么……”

他伸出两只手：“精灵用了这计策，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拿下瓦伦坦，但代价是，您可能会走脱，一座城市早几日攻下，与活捉歌德驸马，这两者的功劳，究竟谁大谁小？”

“更何况，黄昏战团遭遇两次败绩，折损不小，是大大的失分项，他们的指挥官一定有活捉到您的强烈意向，因为只有抓到您，才能弥补这场攻城战中的糟糕表现和颇多折损……既然如此，就更不能放您跑了。”

“所以我觉得，精灵今天使出这计策，虽然精巧，但用力太猛，显得奇怪，就像是……”洪三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他们没招了。”

康德从房顶跳下来，来到洪三面前，问道：“精灵虽然遭遇两次挫折，但远远称不上是伤筋动骨，甚至可以说，瓦伦坦城的损失更大，两方军事力量对比反而更加失衡……这种情况下，精灵怎么会没招？”

洪三望着康德的眼睛，说出了唯一可能的答案。

“除非，今天早晨的炮击，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极大战果。”

而此时此刻，精灵整齐肃然的军营中，指挥官军帐内，瑟兰德隆放下了羽毛笔，将手中的信郑重封好，以精灵严格而复杂的加密方式处理完毕，放到了一边，雄壮的身姿挺拔如昔，可嘴唇却很苍白。

他的笑容也变得虚弱起来，可依然有着坚韧锋利的力量。

“他们肯定觉得，我没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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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睡觉睡觉，瓦伦坦最后的故事要开始了，又到了我最喜欢的杀全家阶段了，你们谁来猜剧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