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洪三中气十足、有理有据的呼喊，八百民兵渐渐安静下来。

哪怕因为征募之事产生了隔阂和疏离，但这支队伍最信服的人，依然是洪三——这是一种思想上的惯性，也源自洪三先前的每一次胜利与每一次努力，虽然洪三大人说的那些大家都不太懂，但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情绪是可以传染的，恐慌是这样，镇静也是这样。

疤脸老兵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了看洪三，又看了看康德：“你们两人明明……为什么带的兵却这么狗屎？”

康德眺望着远方，随口道：“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确实不是。”老兵就是老兵，惊讶和迷茫只是一瞬，接下来，便进入了临战状态，他看了康德一眼，“你打过守城战吗？”

康德答道：“没有。”

疤脸老兵说道：“那么，一会儿跟我行动，无论你有多强，无论你杀过多少人，但没上过战场，那就是新兵，新兵的最大死因并非弱小，而是无知和傲慢，我不想看到你这样的人因为愚蠢的原因死在第一战，懂了吗？”

康德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致意：“谢谢。”

他还是知道好赖的。

而且也知道，对方说的，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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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哼道：“不必谢，我只是想让你多杀几个精灵而已。”

他转身向着民兵们走去，大喊道：“都他妈勇敢点！握紧你们的盾牌，这是你们的第二条命，握紧你们的长枪，这是确保你们的两条命都是命的好东西！我知道你们很害怕，所以把你们的猪脑子都倒空了！接下来你们要做的只有三件事——听话！听话！还有听话！”

“只有听从命令的人才有资格在战场上活下来！逃跑的人会死！冒进的人也会死！逞强的人也会死！”

康德与洪三并肩而立，望着远方卷起的烟尘，精灵大军已至，战争的阴云已然迫近孤独的瓦伦坦城，而康德的舞台，只有这一两百米的城墙一段。

并非是运筹帷幄、掌控全局的智慧者，也非是拥有无上伟力、可以主导战局的强大者，康德的身份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将在这不小也不大的舞台上，面对人生中所参与的第一次战争。

他问洪三：“精灵今天会发动进攻吗？”

洪三面沉如水，手心渗出汗来，他是局中人，牵挂太多，执念太多，远远没有康德轻松和洒脱，闻言答道：“一般不会，正如我所说的，城外民居农舍很多，士兵无法列阵，投射部队也没有就绪，等全军抵达、力量汇聚之后再发动进攻，显然更稳妥一些……”

他望向环城而建的民居农舍，正在抢收麦子的人们疯狂逃向城中，城门依然开启，但往后一看，便能看到城门后待命的骑兵与甲士，如果最先抵达的精灵游骑趁机冲击城门，城里也有足够时间做出应对。

只不过要死很多人。

可令人惊讶的是，最先狂飙而至的精灵骑兵并没有趁机碾杀城外逃窜的人们，而是收拢缰绳，在一定的距离外停下，注视着城市这边。

“他们不屑驱赶一群可怜的农夫来冲击城门。”

洪三沉声道：“这支部队恐怕有着极度的自信与骄傲，这必然源于极高的胜率，而极高的胜率则是源于强悍的军力……我们有麻烦了。”

康德举着望远镜看过去，瞧了一会儿，困惑道：“明明是骑兵，为什么要在那里站桩？而且持弓在手，是防备态势，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洪三一脸困惑，康德发现自己描述不清楚，便将望远镜递了过去，震旦人先惊叹于这玩意儿的小巧和好用，随即凝神观看。

然后，他脸色狂变。

“不好！”

洪三一脸煞白，向着疤脸老兵那边冲去，总算他还有一丝理智，没有大声嚷嚷扰乱军心，而是连拖带拉将他扯到塔楼附近，那边人少。

“阁下！”

他从来没有用这么严肃和正式的态度与别人讲话：“情况不对，精灵很可能会很快发动进攻，这是奇袭战，其势必然如雷霆怒火，是试探，也是赌博，趁势打下城来最好，打不下城来，也会对城防力量有所了解——总之，现在城上的都是些二线甚至民兵部队，守不住的！”

“请立刻去找市长阁下，请他派遣最精锐的部队来镇守西墙，还有法师团也要立刻出击——我没有开玩笑！这是关乎所有人存亡的大事！”

老兵闻言，不为所动：“市长先生一定在时刻关注战局，一切由他来决断，用不着你来提醒，你还是回到自己的位置，安抚你的士兵……”

洪三瞪圆了双眼，隐隐可见的血丝透出几分狰狞的模样，他嘶声道：“如果他没注意到呢？如果他还没想到呢？精灵不太可能今天攻城，但如果选择今天攻城，必然是雷霆般的一击，这些民兵怎么可能挡住？会死很多人的！如果城墙失陷，瓦伦坦城就会在今天完蛋，这也无所谓吗！？”

“放开你的手！”

面对洪三那歇斯底里的凌厉眼神，老兵不为所动，他冷冷道：“别把市长先生想的这么无能，你以为外面没有斥候吗？发现精灵踪迹的时候，市长先生就会下达侦查命令，调查这群精灵的虚实，如果对方想要趁势攻城，必然会露出端倪，届时大人自有应对，你……”

“可来不及了！”

洪三咆哮道：“那些烟尘是风系魔法掀起来的，用于掩饰精灵军队的真实目的，如果他们……”

下一刻，远方炽亮一瞬，隐约可闻的啸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

疤脸本能地将洪三扑到在地，大吼道：“法——术——来——袭——”

老兵的作用在这一刻彻底展露出来，每个人连踹带推，将身边的新兵们放倒在地，然后顺势蜷缩滚倒，厉声道：“盾护身！”

康德离得稍远，身边也没有老兵，下意识地看向城外，但见那弥散的烟尘中冲出了一道土黄色的光团，随即，那些飞扬的烟尘便被狂暴的魔法元素驱散撕裂，数百道奥术辉光冲天而起，向着城墙的方向飞射而来！

左瞳化作表盘，时间加速，世界变慢，康德挑起了武器架上的两扇大盾，精神力勾勒，要素汇聚，圣辉铁壁，钢铁与圣光交织，一面盾牌垫在身下，一面盾牌挡在身前，就势躺倒在地。

法术轰击而至。

率先投射的那一道土黄色辉光轰中了城墙。

旋即，无形的震荡波轰然扩散，好似坚硬的石墙变成了翻滚的海浪，顷刻间，没有卧倒的人被颠到地上，但躺在地上的很多人也被生生抛起，天翻地覆，宛如地震一般，咆哮暴虐的力量在城墙上肆虐！

但这只是一段序曲。

下一刻，末日降临。

数百道法术奔袭而至，元素之怒铺天盖地，土黄色与赤色的光辉轰击城墙，掀起阵阵剧烈的爆鸣声，将整座城墙不断摇动，仿佛有无数可怕的巨人挥舞着棍棒，用力捶打着这座可怜的城市。

摔得七荤八素的民兵们抬起头来，便看到一条条炽烈的红线划过天地，蕴含着极致灼热的火系法球向着城中抛射而去，勾勒出了死亡的弧度。

老兵喊道：“不要起身！”

康德拉开盾牌一看，便见到一个迷迷糊糊的民兵撑着长枪站起，望向城外，露出了无比惊惧的眼神。

下一刻，一枚火弹呼啸而来，当胸正中，这人的上本身登时没了，腰身的伤口被火焰灼焦，一点血都没有喷出来，下半身还走了几步。

然后倒在地上。

终于有人发出惨叫声。

老兵们只能声嘶力竭地喊道：“举盾！缩着身子！不要起来！”

可飞临城墙上空的冰晶骤然爆裂，化作十数枚冰锥向城头覆盖，击打在盾牌上，也击打在人体上，穿透，冻结，哭喊，死亡。

一发又一发的法术精准地投射到了城墙上。

康德躺在地上，视野有限，只能看到前方与上方，却见恐怖的死亡光华从外面掠袭而至，轰入城中，也有越来越多的法术打到了城墙上。

先前第一轮打入城中的法术，大多数是打偏了。

但法师懂得修正抛射轨迹。

天空一片赤色，时不时有法术尖啸着从头顶掠过，轰入城中，也有许多法术在不断轰击城墙，引发剧烈的震动，身边同伴的伤亡，随时都会从天而降的死亡，身下剧烈的震动，响彻天地的轰鸣，宛如末日一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名民兵崩溃地大喊着，双手抱头：“别打了！快停下啊！”

他已经全然崩溃了，特别是看到身边不远处被冰锥分尸的同伴，再也无法忍耐，跳了起来，向着城下狂奔：“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趴在地上的洪三蓦然跳起，去拉这个年轻人，与此同时，一道刁钻至极的灼热射线横扫而来，向着两人拦腰斩去！

下一刻，劲风呼啸，一面大盾破空而出，正好拦在两人身前，挡住了灼热射线片刻，令洪三得以拉着这个人重新趴下。

康德吼道：“你他妈不要命了！”

洪三双目赤红，看了康德一眼，没有说话，又向着另外一个崩溃站起的民兵冲去，康德一声大骂，盾交左手，护住侧面，连续喝了几瓶魔药，时间加速开启，跳起身来，要将这个不要命的蠢货拦下。

在起身的一刹那，他以余光看向城外，只见远处光辉闪烁，烟尘已经完全消散，在越来越多的骑兵的拱卫下，一支数百人的部队列成阵型奇异的阵列，一轮轮璀璨的魔法光华就从这阵列中喷薄而出，掠袭投射。

他看到一道道火光电芒狂飙而至，不断轰击着城墙，也能看到冰晶火球划过抛物线从天而降，西城墙上满是死亡的气息，不仅仅是他们这一段，还有其他区域的友军，全都在这毁天灭地般的攻击下苟延残喘。

他也看到了一道道浓烈的魔法光辉落入城外的农舍房屋之中，随即，大地塌陷，地面宛如海浪一般震荡，一片片房屋轰然倒塌，七零八落，下一轮法术射来，地面化为沼泽，再一轮，凝固成平整坚实的平地。

疤脸老兵看到他起身，嘶声道：“快趴下！”

康德持盾护身，弯腰快步前行，一边追赶洪三一边大吼道：“就这么被动挨打吗！就没有什么反制的方法吗！他们在给军队腾地方！”

话音刚落，天边光华再闪，发出第一击撼动城墙的那名法师再度施法，狂暴的元素波动呼啸而来，老兵吼道：“趴下！”

下一刻，青色的射线从城中飚出，击中了奔腾而来的死亡使者，两股绝大的魔力在空中相碰爆炸，狂烈的余波吹起狂风，发出剧烈震响。

老兵先是一愣，然后狂喜道：“法师团！法师团出动了！”

一道又一道魔法光辉从城中各处射出，将漫天飞舞的法术一一拦截驱散，随着越来越多的法师参战，城墙的摇动已经弱了下来，落向城头的法术也越来越少，顷刻之间，压力顿减。

康德趁机冲到洪三身边，举起大盾，就想给这个白痴来个太平洋加盖，然而望着他那张茫然的脸，这一盾便拍不下去了。

他一脚将洪三踹到地上：“平时这么怕死，现在来做好人！”

洪三倒在地上，只是茫然环顾四周，法师团挡住了敌方的法术攻击，但先前的攻击已经使部队损失惨重，今天一早，他还在担忧如何向众人宣布这个坏消息，今天中午，他还在为人们生疏的眼神而伤感叹息。

而现在，跟随着他的这些不情不愿的人们，死伤惨重。

比这一路走来加起来的伤亡，还要多，只是小小的片刻。

他喃喃道：“我……我认识他们……”

康德刚想说话，便感觉地面一阵震荡，轰鸣再起，他奔到城头，看到敌方法师阵列再起光辉，密集的法术攻击一轮齐射，瓦伦坦城方向法术腾空，针锋相对，大部分来袭法术被来袭驱散。

但依然有一些法术击中城墙、打到城头乃至落入城中。

——瓦伦坦城的施法者部队弱于精灵！

与此同时，疤脸老兵吼道：“都起来！快起来！备战！备战！”

康德望向城外，但见法师团两翼骑兵分开，烟尘弥散中，一只只驮兽拉着巨大的战车飞驰而来，抵达指定距离，驭手停下驮兽，一名名精灵从战车上跳下，冲向前方，宛如沙丁鱼般快速机动，如潮水般汇聚在一起，列成了整齐的军阵，全都身负大盾巨弓，正是康德在圣印列岛上遭遇的箭团军士。

“起来！起来！远程投射打击即将到来！盾上肩！盾上肩！”

老兵连打带骂，将士气低迷的民兵们拖起，大吼道：“躺在地上就是死！聚在一起！列盾！列盾！”

而城下，法术攻击不停，依靠辎重战车机动到战场位置的龙牙军箭团整齐列阵、步入战场，踏着被法师们夷平的废墟，向瓦伦坦城压来。

康德大概明白精灵这场突袭是怎么打的了。

采取了出人意料的战术，以魔法掀动烟尘，营造出大军推进的假象，令法师随着骑兵机动，抵达战场之际便立刻发动法术打击，而后投射部队搭乘辎重战车奔袭，在双方法师团分出强弱之后便开始推进，配合法术发起第二轮远程打击，按照这个思路来看，接下来出场的，才是攻城步兵。

所谓列好阵势，准备妥当，将所有的力量汇聚完成，休整之后，再展开进攻——不存在的，就是要以海啸之势一浪一浪拍过来。

究竟是多么自信、多么藐视人类，才敢使用这种打法，很显然，精灵指挥官的选择是正确的……战争就是以强凌弱。

法师，骑兵，投射部队，甚至是步兵。

精灵全都优于人类。

所以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康德来到疤脸老兵身边，望着逼近的精灵军势，沉声道：“城中的法师不如精灵强大，这场仗要怎么打？”

老兵看了他一眼，漠然道：“用命守住城墙——筑城的时候，就考虑到城墙如何抵挡土系魔法，这是一切城墙修筑的根本，城墙砖石采用特殊材料配方，再佐以我不明白的魔导技术，能够最大限度抵挡魔法轰击，只要城墙不破，就能挡住精灵，就能活，一旦城破，我们毫无机会。”

“但是再坚固的城墙也有承受的上限，无法一直承受敌人的法术攻击，这就是我方法师团所承担的任务——拦截敌人的法术攻击。”

“可如果我方法师团弱于敌方，那只能有所取舍，集中力量拦截威胁巨大、足以撼动城墙的攻击，至于其他的法术……就顾不得了。”

“这就是我们现在所面临的情况。”

老兵望着不断逼近的精灵军势，淡淡道：“法师们无暇顾及的部分，就让士兵用命来填——这场仗，就这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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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五千字，二合一，今天这一章比较难写……睡觉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