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映出半天流光。
宫中派来的车撵候在门外,要接他们去皇宫,说是赵太后备了宴席款待各国使节。易了容的符苓和华遥同乘一个车撵,而易容成藻羽的青汐和景阳同乘一个车撵。
青汐应付景阳,几乎是轻而易举。而符苓这边,起初华遥在审阅国内传来的紧急文书,不大需要她说话,她倒也乐得轻松。但这样的情况没持续多久,华遥就开始和她讨论起国家大事来。
“司空武大人说玉旋公主与宫中一位侍卫私奔,被发现后,拐带公主私奔的侍卫被当场杖毙了,但是武大人在对玉旋公主的处决上觉得有些为难,怕稍微处理不慎,被陛下和薛太后降罪,贤弟可有什么建言?”
符苓愣了一愣,这有什么好建言的,公主要私奔就让她私奔吧,反正宫里那么多公主,多一个也不多少一个也不少,但是想起师姐之前的告诫,于是道:“你认为呢?”
华遥将自己的想法大略的说了说,符苓听他说完,立即微微一笑道:“好见解,就这么办吧。”
“治粟内史郑大人说宾州一带闹饥荒,朝廷已将赈灾的粮食和银两发了下去,但却一直收效甚微。后来细查之下才发现,宾州的父母官贪赃枉法,将粮食和银两装进了自己府上,郑大人本打算处置,但是丽夫人三番两次在陛下面前哭诉自己父亲是被冤枉的,弄得陛下也很头疼,贤弟觉得当如何处理此事?”
符苓听后十分气愤,没留意自己一激动,已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糖人放进嘴里,“还处理什么,弄死,必须弄死!然后再把他收敛的粮食和钱财通通充公,拿来赈济百姓,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符苓说完就后悔了,刚才怎么想什么就说什么了,华相他……会不会认出她来啊?
这时,华遥从一堆文书中抬起头,视线在她身上逗留了片刻后,忽地笑了笑:“倒没发现贤弟还喜欢吃这个。”
符苓的心跳顿时漏了半拍,她想了一下,牙一咬,从袖子里又掏出一个糖人,递给华遥道:“我师妹要出去游玩两日,这是她临走前硬塞给我的,要不你也尝尝味道?”
华遥微微笑地注视着她,没有说话,好半晌后才道:“贤弟留着自己吃吧。”
符苓赶紧收回手,喜滋滋地将糖人放进袖子里。幸亏他不要,她合共才只剩一个了啊。
这时华遥一边翻着文书,一边慢悠悠地又道:“还有廷尉李大人说,国内织布世家王传之全家一夜之间满门被屠,无一人生还,且死状极其残忍,尸身全部被卸成了数块不说,还将其全部开膛破肚,将其内脏分别装在十九个染缸中,最奇怪的是,这么凶残的杀人过程,竟无一个目击证人。据说隔壁香料世家李家称,夜间除了听到几声发|情的猫叫外,再没听到其他声音了。不过早起之时,倒是看到几只野猫残破不堪的尸体摆在他家门外,皮毛和血肉都是分开的,身上爬满了蛆虫,散发着腐朽的臭味,那个血也是浓稠的黑红色,就象……”
符苓还没听完,就撩开窗户“哇”地一声,把早上吃的全吐出来了。
华遥盯着她的脸良久后,道:“贤弟今日似乎有些不舒服,那我们改日再讨论吧。”
符苓如获大赦般重重地点了点头:“甚好甚好。”
华遥倏地抬眸,朝符苓微微一笑:“刚才那个糖人给我吧,忽然想吃了。”
符苓:“……”
……
夜色幽静,满园飘香。宫灯深处,是赵太后所在宁圣宫。
离宁圣宫不远,筑有一个沁香湖,沁香湖中央的小岛上建了一个水榭,名曰蓬莱居,近可观堤岸湖景,远可望玄月假山,平日里后宫妃嫔们吟诗赏月,或宴请群臣家眷大多在此处。今晚赵太后在此处设宴款待各国使节,大概也是觉得此处风景曼妙,甚合心意。
穿过布局精美的画廊,便进入了主殿。主殿正上方自然是正座,两侧则安了两排座,共二十个位,他们一行人由宫人领着陆续就坐。
两侧前几个座安的是各国使节,后几个座则是齐梁国的肱骨重臣。齐梁国的重臣,青汐自然认不得,但是此次来的使者则大多都认得,除了对面坐的中间的一男一女。
青汐低声询问一旁的宫人,宫人恭敬地答道:“回禀藻羽公主,那两位是泽虚国曾经的太子启显和长乐公主,现在受封为我国的忠王和长乐郡主,因为他们两位来得晚些,就安排在另一家别馆住下了,所以公主没见过他们。”
青汐心中蓦地一沉,那他们岂不是认得长安?她再抬眸看向他们,太子启显神色寥落地坐在那里喝酒,一旁的长乐不知道说了什么,太子启显脸色愈加阴郁起来,同她争执了两句。长乐的眼睛倏地红了,倔强地别过脸。两人现在看起来虽有些不睦,但适才肯定都看到符苓扮作的她了,为什么在他们脸上没有丝毫的震惊之色呢?
青汐皱眉思索了好一阵子,终于想起长安年幼时得过一种罕见之病,受不了风寒,便有一段时日以面纱遮面,后来病好了,泽顺帝认为她既然是泽虚国护国圣女,理应神秘一些才能更得老百姓尊崇,于是便命她自此以后都以面纱示人,恐怕连兄弟姊妹们也不知道她长成什么模样吧。
景阳不甚在意地插话道:“听说泽虚国被灭之后,齐帝对他们皇室宗亲很眷顾,不仅没有赐死他们,还将嫡系的那支封了几个藩王,给了几处封地。虽然没法和以前在泽虚国皇宫的奢华生活比,但也算是不错了,哪有亡国的还能享有这样尊荣的?你看连这次邀请各国使者来贺,也把他们算在了里面,齐帝还真是仁厚宽宏啊。”
不管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滕煜都达到了收买人心的效果吧?青汐正想着,忽然传来宫人通报“皇上驾到,太后驾到”,众人闻声,齐齐肃然起身行礼。
青汐微微抬眸,正好看到滕煜扶着赵太后一同入主座。赵太后看起来十分年轻,滕煜扶着他,不像母子,倒像是姐弟。不过,传闻两人也确实不是母子,滕煜的生母早就死了,这个太后是先皇的正宫皇后。
“各国使节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今晚哀家在此设宴,就是为各位接风洗尘,大家不必拘于礼数才好。”赵太后说罢,双眸扫向滕煜,笑道,“皇儿,哀家说得可对?”
滕煜接过赵太后的话:“母后所言极是,现在也并非在正殿之上,要是还拘束了,就当真是朕招待不周了,也白白耗费了母后设宴的一番心思。诸位快入座吧,稍后便会有我齐梁国的歌舞呈上,大家尽请欣赏,无需拘礼。”
滕煜话音刚落,丝竹之声就缓缓响起,随即一群身着彩衣的伶人便踏着舞步款款而出,个个身姿曼妙,舞姿动人。
滕煜和赵太后先尽主人之宜,各举杯敬了众人一杯,随即众人便按照座位顺序一一向滕煜和赵太后敬酒还礼。一番应酬下来,众人神色都舒缓了不少。既然来了齐梁国,众人免不了对赵太后此次设的歌舞酒宴大加吹捧一番。
然悦和颜曦交换了一个眼神后,颜曦便站起身向滕煜和赵太后行了个礼,道:“颜曦素来听闻藻羽公主舞姿天下无双,在下自幼便痴爱歌舞,一直想着若有朝一日,能得见藻羽公主舞姿,便是死也无憾了。这次喜逢赵太后生辰得以共聚,不知藻羽公主可否献上一舞,让我们众人饱饱眼福呢?”
青汐等的就是这一刻,于是看向颜曦道:“颜曦公主言重了,藻羽在褚允国便听闻怀楚国的颜曦公主舞技出神入化,连教导的师傅都自叹弗如,藻羽舞技拙劣,‘舞姿天下无双’之说名不副实,实在愧不敢当。”
颜曦嫣然一笑,眼神中有些挑衅之色:“藻羽公主这般自谦,贬低自己,若是颜曦再厚颜求藻羽公主一舞,恐怕倒有些遭人烦了,想来应该是我们没有这眼福罢了。”
“藻羽舞技拙劣本是实话,夸赞颜曦公主这些天下人皆知,也是肺腑之言。”青汐继续不紧不慢地道,“颜曦公主这样说,倒真叫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时,赵太后笑盈盈地插了一句:“依哀家看,两位公主都在谦虚而已。哀家虽一把年纪,幸得耳聪目明,有些事还是听说了一些。论起舞艺来,哀家听闻除了已故的长安,就属藻羽公主和颜曦公主最出挑,不知道两位公主可给哀家这个面子,让大家一饱眼福呢?”
符苓见时机正好,刚打算按照师姐之前教给她的说辞撺掇两人比一比,就看到长乐公主站起身来道:“长乐以为,若只是跳舞又显得有些没趣,早就听闻两位公主舞技过人,不如趁此机会,两位公主比试比试吧。”
殿中一时鸦雀无声,一旁的启显拉了拉长乐的衣角,但长乐显然还在和他斗气,完全不搭理他。
“长乐的提议倒是不错,不过古往今来,欣赏歌舞都没有一致的准则,有一句俗语叫罗卜青菜各有所爱,如果以在场之人的喜好来评定技艺高低,哀家觉得难免有失公允。”
殿下之人纷纷交头接耳,点头称是。
长乐冷笑了一声后,继续道:“赵太后所言极是,不过长乐听闻上古有一曲碧羽瑶天舞,共分九重境,一重境,舞者手中生山茶;二重境,舞者手中生水仙,三重境,舞者手中拈牡丹;四重境,舞者身后海棠纷飞;五重境,舞者身后桃花遍开;六重境,舞者身后梅林成片;七重境,舞者足下昙花开;八重境,舞者步步可生莲;九重境,舞者所到之处遍开曼珠沙华,满室暗香浮动。”
长乐顿了顿,目光直直看向滕煜:“当年,我姐姐长安在父王生辰之时,将此舞跳到了第七重境为我父王贺寿。”随即转眸看向颜曦和青汐,唇角露出一丝讥讽之色道,“既然两位公主舞技超群,想必是比我姐姐厉害一些,长乐迫不及待一观两位公主舞姿。”
符苓听完,在心底犯嘀咕,师姐什么时候能将碧羽瑶天舞跳到第七重境了?上次她父王过寿,不是只跳到第五重境吗?少顷,符苓蓦地恍然大悟,这个长乐是故意这样说的吧?要是她们两个跳不到第七重境,又在这儿把对方捧得这么高,不就没脸下台了吗?
符苓赞赏地看了长乐一眼,师姐的这个妹妹倒是挺厉害的呀。也好,把她的词儿都说完了,她也省得浪费口水了,只等着看好戏就成。
一直沉默的滕煜倏地放下酒杯,素来深沉冷然的双眸带着一丝柔和之色扫向符苓的方向。“薛太尉觉得长乐的提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