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四午时,艳阳高照,万物蓬勃,青汐他们一行人终于抵达皇城,由齐梁国太常亲自迎接,并将他们送入别馆歇息。
临别之时,太常亲手将滕煜让人新添的请柬交到青汐手上。太常走后,青汐站在门口,将手搭在眉骨处,望了望天边明晃晃的太阳。
符苓拿着刚出炉的绿豆糕,踱步到她身边,一边示意她吃,一边兴致勃勃地问:“师姐,你在看什么呀?”
青汐将手放了下来,接过她手中的绿豆糕,意味深长地道:“我在看太阳什么时候下山。”
符苓脸上先是露出疑惑的表情,随即又兴奋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师姐在等太阳下山,好开饭对不对?”
青汐脑海中蓦地回想起临枫那日说过的一句话“这个姑娘以后要是嫁给别人吃不饱可怎么办啊”。当时没觉得,现在真觉得这是一种切切实实的担忧啊,顿时将手中的绿豆糕又塞回她手中,再悲悯地拍了拍她的肩:“师妹,你多吃点吧。”
符苓:“……”
亥时时分,当暮色如墨汁般浓稠时,一抹黑影出现在齐梁国的宫殿屋顶上。这抹黑影不是别人,正是青汐。
前两日,她在思索怎么在偌大的皇宫中找到通灵玉,倏地得到一个灵感。通灵玉是上古神器,传说被通灵玉收过的魂魄无数,是至阴至寒之物,那么它所在之地必然较之其他地方更为阴寒。
入夜后,她取出符苓在百晓通那里购得的齐梁皇宫布局图,用姜氏一族的上古之术附在布局图上卜卦,测得整个皇宫阴气最盛的地方是西北角的永宁殿。
要是她的推算正确的话,通灵玉就藏在这处宫殿内。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得手后她便可以溜之大吉了。毕竟经过了送请柬之事,她想滕煜并不会轻易放弃查探她的身份,再纠缠下去日后定是麻烦不断,不如速战速决。
她速度极快地在屋顶瓦砾上飞驰,耳边甚至有凉风掠过的声音。转眼间,数座宫已被她抛在了身后。倏地,她看到前方的一座宫殿的牌匾上写着“永宁殿”几个金漆大字,隔着一段距离,她都能感觉到里面渗人的阴气。
嗯,应该是这里没错了。
她飞到永宁殿的瓦砾之上,刚打算倾身而下,便被猛地弹了回来。
里面有阵法?她站在瓦砾上面,四处望了望,果然发现了蹊跷之处。
整个皇宫四处都有巡逻守卫的士兵,唯有此处一个人都没有。而且别的宫殿大多光鲜亮丽,这里的门匾上却覆了一层厚厚的灰,显得十分破旧不堪。院落里面的也铺了一层厚重的枯叶,看起来好多年不曾打扫过的样子,就象一座被废弃已久的宅院。
她取出碧灵,放在唇边吹奏,优美的音律凝成一圈圈白色的光丝,源源不断地向宫殿蔓延而去,敲打在阵法的红色光墙之上。渐渐的,她的面前浮现了一个棋局。
青汐凝神地看了看,这是一盘象棋的残局,看起来很容易赢,实则凶险万分。难道意思是破了这个残局,方能进去?
青汐忽然觉得这个阵法有些意思,便在屋顶坐了下来,刚要以碧灵的音律推动棋子,耳边忽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小姑娘,你想要进去么?”
青汐四下一顾,并我看到任何人,而且那个声音也并不象人发出的,倒像是……
青汐继续吹奏碧灵,以音律驱动心音传声:“是,敢问阁下是否是阵灵?”万物皆有灵,就象石有石灵,剑有剑灵,阵法久了便有了阵灵。
苍老的声音回道:“小姑娘好见识,已经两百年无人开启此阵了。”
青汐继续吹奏碧灵,传声道:“喔?这阵中是否有通灵玉?”
苍老的声音再次发出一记浑厚的笑声:“小姑娘是为了这通灵玉而来?”
青汐心中一阵欣喜,看来通灵玉果然在这阵法之中。
她微微笑道:“正是。”
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如你所看到的,进入此阵就要赢了这盘残局,不过并非是和老朽对弈。”
青汐微诧地挑了挑眉:“那是与何人对弈?”
苍老的声音道:“布阵之人和齐梁国的开国皇帝签订了血盟,所以这个阵法和每一任继位者息息相关。如果你能从当今齐梁国皇帝手中解了这盘残局,这个阵法自然会打开第一关。不过历代的齐梁国皇帝都知道,这盘残局是用来守护通灵玉的阵法,要是被你破了,兹事体大。依老朽看,他不一定会和你对弈。”
青汐眉头蹙了蹙,意思是解开残局,只算打开第一关而已?那阵中莫非还有什么在守护通灵玉?
苍老的声音微叹了口气:“小姑娘,这个阵法既然有两百年不曾开启,你就该知道这里面必定凶险万分,奉劝你一句,不要尝试进去。”
阵法渐渐消失在眼前,青汐收起碧灵,从瓦砾之上站了起来,凉风将她墨黑的长发吹起。她定定地望着主殿的方向,淡淡地想,看来没那么快离开这里了。
青汐踱步来到后花园,刚想找一个清静之处坐坐,好好整理下思路,就听到华遥的声音传来:“这么晚了,还没睡?”
青汐这才注意到华遥正坐在石亭中抚琴,她走到他身边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笑了笑:“子瞻你不是也还没睡么?你刚才弹的什么曲子?”
华遥一边抚琴,一边道:“《子衿》,齐梁国的一支民间小曲,你喜欢?”
“嗯,讲的是什么?”青汐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听说很多好听的民间乐曲背后都是有故事的,你刚才弹得这支曲子旋律就像是……”
华遥看了她一眼,微笑着接口道:“一支有些哀伤的情歌?”
青汐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形容十分贴切。
“我似乎从未问过你,你是怎么看滕煜和长安这一段故事的?”华遥缓缓抬眼看她,“据说这支曲子就是根据他们的故事而作的。”
“难怪听起来如此哀伤。”青汐托着下巴望向漆黑的夜空,“你问我怎么看待他们的故事,其实我只是一个旁观者罢了。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来看,滕煜生来就是帝王,有一统山河的宏愿没有错,发兵攻打泽虚国也没有错。长安只是喜欢滕煜罢了,喜欢到甚至不惜把命给他,我们都不是长安,无法评价她的爱情,”青汐顿了顿,眼中掠过一闪而逝的悲悯之色,“只是觉得,这样喜欢一个人太累了。假如可以重新选择,还不如一切都归零。”
青汐想,长安喜欢滕煜大约就如同她喜欢泽阙,一厢情愿地飞蛾扑火,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青汐转眸,看到华遥正静静地望着她,她刚要开口,华遥倏地将手伸向她的头顶,低沉和悦的声音传来:“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青汐看到华遥从她头顶摘下一片花瓣,不过……放什么心啊?
华遥垂首拨弄了一下琴弦,问:“还想听么?”
“嗯,你从头弹一遍吧。”一转眼,青汐已经忘了适才想问什么。
青汐一夜无眠,心中有太多疑问没解开,比如两百年前齐梁国的开国皇帝为什么要以阵法锁住通灵玉?这块通灵玉到底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怎样才能让滕煜陪她下这一盘残局?她想她若是能善加利用长安这个身份,也不是没有办法让滕煜陪她下这一盘残局,但是滕煜终究是长安的心上人,如果她利用了滕煜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长安的在天之灵大约不会安息吧?
大概是晚上没睡好,青汐难免有些困顿,在别馆的后花园溜达一圈后,便跳上一株参天大树上躺着,刚闭眼不久,就听到两个女子的声音飘进耳朵里,细一听下,原来是怀楚国这次派来的使者然悦公主和颜曦公主。
然悦公主哼了一声道:“齐梁国苏皇后崩了,齐帝就一直未再立后。褚允国这次也派了两个公主来,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
颜曦公主轻声斥了她一声:“妹妹小声点,小心被别人听了去。”
然悦公主不甚在意道:“姐姐多虑了,这里哪有人啊?”
青汐脑袋枕着在手臂上,双眉挑了挑,那她是死人么?仔细想了想,唇角又扬了扬,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确实是死人。
然悦公主继续道:“这次赵太后生辰,父皇忽然将派来的朝臣召回,命我们快马加鞭赶来,姐姐难道不知道这是何意?齐梁国现在国富民强,势不可挡,泽虚国才短短几月就被灭国,父王这样做……还不是为将来做打算么?现在齐梁国的苏皇后崩了,后位悬空,我看父皇是听说褚允国那老皇帝派了两个公主充当使者,这才坐不住了。”
颜曦公主见四下无人,终于放开了些:“妹妹说得是,这朝堂之事我虽看不懂,但这天下大势,明眼人都看得明白。要论国力,当属齐梁和穆华最强,但穆华国那老皇帝缠绵病榻多时,目前众皇子都在卯足了劲争王位,既无心也无力争夺天下霸权,以后还不都是齐梁国的天下么?父王有此打算,也是人之常情。依我看,赵太后今晚宴请各国使节,其实也有心选一位公主联姻。退一步讲,要是齐帝和赵太后都没这心思,那也没什么,权当我们多想了,怕就怕他们有这个心思,结果选的却不是我们。”
然悦公主接过话茬道:“当然不能让褚允国那两个公主被选上,如今我们与褚允国的战事一触即发,要是没有齐梁国从中插一脚,我们铁定能赢。就怕齐帝要是看上褚允国那两个公主,充当他们的救兵,我们就麻烦了。不过姐姐也别担心,褚允国那两位公主,我看就七公主藻羽强一些,我已经想好办法对付她了。”
颜曦公主惊讶道:“妹妹你有什么办法?”
然悦公主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神秘地道:“我听说藻羽舞姿颇为惊艳,与姐姐你不相上下,她今晚肯定会抓住机会,献舞于殿前。我们何不将计就计,事先让她饮下下了药的酒,这舞她铁定跳不完就会出大丑,呵呵,到时候姐姐的机会不就更大些了吗?”
颜曦公主想了一下,摇头道:“妹妹还是不要冒险,要是露出蛛丝马迹来,被人抓到把柄,那场面就难堪了。”
然悦公主收起药瓶道:“这药无色无味,怎么会被人抓到把柄,姐姐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青汐闭了良久的双眸缓缓睁开,唇角微微往上扬了一分,她终于知道如何才能让滕煜与她对弈了。
这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真得亏了这两姐妹啊!
青汐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后,便从树上轻巧地跳了下来。去找符苓吧,她需要一张藻羽的人|皮|面|具。
她将自己的计划讲给符苓听,符苓花了半天,果真做出一张逼真的人|皮|面|具。青汐看了看,完全可以以假乱真,满意地点了点头后,随即问:“上次你在天牢用的我的人|皮|面|具,还留着吧?”
“留着呢。”符苓从包裹中翻出来放在桌上,然后拽过一盘点心边吃边说,“所以接下来师姐要扮成藻羽公主,我就扮成师姐的模样是吗?可是真正的藻羽公主要怎么处理?我们要将她杀了灭口吗?”
青汐还没回答,符苓就晃晃悠悠地摇头说:“我们还是不要灭她的口吧,她还没景阳讨厌呢。我这里有一种叫七日香的药,服下后会昏睡七天七夜,只要我们把她安置在一个秘密的地方,派人看着,保管碍不着我们的事。”
青汐赞赏看了她一眼:“就按你说得办吧,今晚赵太后会在后宫摆宴,款待来贺的各国使者,师妹在我们出发前行动便可。”
符苓点了点头,又皱眉道:“师姐扮成藻羽公主,没什么问题。可是要我扮成师姐,不熟悉你的,我尚能应付,但我怕……华相会看出来。”
“这样,我教你几句应付华遥,你好好记住就行。”青汐思索了一会儿,现在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若真遇到棘手的问题,我们再调换人|皮|面|具也不迟。”
“甚好。”符苓终于放心了。
青汐忽然想起:“不过师妹知道苏皇后么?听说已经死了?”
“嗯,死了有一段时日了。听说这个苏皇后也就是一个摆设,都说齐帝真正喜欢的其实是甄夫人。”说到这里,符苓倏地打住道,“不过房淮一战后,世人又说齐帝心中最喜欢的还是师姐你。”
“是因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吧。”青汐唇角勾起一丝笑,补充道,“因为死了,所以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