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1 / 1)

这雪也不算是没来由下的,先前的狂风是在向人昭示,它要来了。

关明溪在奉恩侯府两年,从未有机会摸到雪,作为嫡女首要便是端庄示人,能趴在窗上瞧几眼都是奢侈。

她扬起脸,缓缓伸出手来,雪花落在手心倏地不见,像没来过一样。

“兴许明早,大雪便覆盖了这法兴寺。”李衡辞双手交于身后,冷不丁说道。

关明溪十指冻得通红,依旧乐此不彼:“那下山可就难了,王爷何时走?”

“过两日吧!”

“宫里人,还有皇城司的察子只怕是要寻你了。”

“无碍。”

关明溪转了个圈,厚厚襦裙压得实实地,裙摆愣是没动一下。

“罢了,我也管不着。”

轻柔的雪花像柳絮似的,青石板上又被扫地僧打扫得极为干净,缓缓落下也未见污泥。

李衡辞看关明溪脸被吹得发红,便上前道:“回吧,等会儿该冻伤了。”

关明溪没应声,像没听见一样,脚下步子越挪越远。

李衡辞刚要抬腿跟上,便被逸风唤住:“主子,曹皇后得了消息,已经说予官家听。”

“哦?倒是快。”

“官家本意要将您召回宫中,被曹皇后拦下了。”

曹皇后巴不得李衡辞多做些出格的事儿,才有了机会抓他的把柄。

就凭李衡辞的身份,私自将太医带出宫给妇人诊治,光是这点也算不得什么痛处。

“看他们想耍什么花样,暂且不理会。”李衡辞望着五丈外那道倩影,又道,“让人去查,关子茹是不是在康王府中。”

逸风点头,又隐身退去。

关明溪自然是看见了的,不过与她无关,便没理会。

李衡辞大步流星,直来拉了关明溪的手:“太凉了,明日多穿些再出来玩。”

关明溪破天荒的没反驳,眼睛牢牢盯着李衡辞那只手,骨节分明,有些粗糙,关节处都是小小的茧疤,同关明溪这双纤细如笋的手放在一起,算得上是天差地别。

他的手尚有温度,还没被这雪天而冻得冰凉。

说来奇怪,她向来是抗拒旁人碰她的。

便是在吴家,也和巧儿磨合了许久,才准她给自己穿衣、梳妆。

更别提寻常男子,这一而再再而三自来熟的善王。

这一刻,她没有疑惑自己为何不甩开李衡辞的手,而是在心底下了决断,她要栽了。

本来李衡辞身量高,步子也迈得大,牵着关明溪便刻意放缓了步子,与她并排走着。

关明溪轻轻扬着头,看他眉间微皱,眸子里漆黑一片,雾蒙蒙地看不真切。

狭长的眼睛长在一双浓眉下,更显俊朗。

这个男人生得好看。

上次关明溪已经下过定论,而今日再看,和那日心境不同,忽觉善王不止是生得好看。

应该是察觉了目光,李衡辞侧头一看,撞上关明溪探究的眼,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那二娘看我做什么。”

“我看王爷生得和公主有五六分相似。”关明溪随意寻了个借口,明明天寒地冻,却觉得心上有些发热。

“嗯,一母同胞自然是像的。”

“二娘和你大哥倒是不太像。”

确实如此,关明溪和吴言禄要说相貌都是不差的,可站在一起却不像兄妹。

关明溪趁机问道:“王爷觉得哪里不像?”

“神态不像。”

“嗯?”

“他喜形于色,而你,看不透。”

——哦,气质不像。

关明溪自己在心里补了一句。

还未进膳堂,便闻得母鸡汤的香气,带着当归的清甜。

关明溪顺势松开李衡辞的手:“那些小沙弥要见了,得去佛祖跟前跪上个三天三夜。”

法兴寺的膳堂也从未沾过荤腥,要不是徐六娘事出有因,现下又无法下山,会清住持可不会松口,让他们在膳堂炖汤。

李衡辞也道:“稍后让人拾掇干净些。”

关明溪要将枸杞子还有泡好的香菇干一同倒进砂锅里,想了想又顿住,拿了一只小碗舀了半碗汤起来。

“王爷尝尝看。”

细白的手在搭在瓷碗上也毫不逊色,李衡辞倒是觉得受宠若惊。

愣神一刹,关明溪又缩了回去,嗫嚅着嘴:“不喝罢了。”

李衡辞伸长了手,一把又抓了回来:“要喝的。”象征性吹了吹就入口下了肚。

和妇人抢口汤喝,手段虽然……虽然有些卑劣,架不住是关明溪做的,还亲手递到了眼前。

“如何?”

李衡辞又一愣,豪饮下肚哪尝出了什么味儿,险些还烫了嘴。

关明溪佯装生气:“让你尝尝罢了,不愿便不愿,还这样搪塞我。”

她转身将枸杞子还有香菇放进了砂锅里,又盖上盖子。

悦耳的碰撞声,在这雪景下显得更加响亮。

李衡辞看不清她的神情,轻声道:“没有搪塞。”

关明溪不理会,自说自话:“再给嫂嫂做个栗子糕,她爱吃。”

她看见柴火旁堆了一麻袋的鲜栗子,也不知饭堂僧要用来做何用。

“我也爱吃。”

关明溪睨他一眼,随口道:“王爷不喜甜食。”

“你如何得知?”

两人大眼瞪小眼,关明溪这才发觉说漏了嘴。

“猜的。”

关明溪抓了几把栗子出来,要放在菜篮中洗一洗,李衡辞忽地接了过来:“冷得很,我来。”

关明溪松了手,道:“要洗干净些。”

“自然。”

杀伐果断的善王,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之人,谁也想不到他这会儿竟是在法兴寺的膳堂中洗栗子。

关明溪双手绞在一起,站在旁侧仔细看着。

洗净后在栗子上划上一道小口,撒些盐,放进铁锅中煮上一煮。

好在膳堂中窗户严实,没有多大的吹进来倒也不冷,李衡辞也只是搓了搓手,又去灶膛前生了火。

“王爷,要不去将巧儿找来吧。”关明溪看他一脸认真,生个火像是在整顿军心。

“不了。”

关明溪也没再管他,静静看着炉子上的鸡汤,又望望窗外的雪。

雪越下越大,也没多久功夫,便在地上铺满了一层。

她不由叹了一句:“这雪是好看,也冷得慌。”

“你和容纯可带了衣裳上山?”

“马车里有一身衣裳,要换洗也是少了。”

李衡辞也看了一眼外头:“我让侍卫去买。”

“上山下山的,别在路上滑了才是。大不了我腆着脸去朝吴凤音拿衣裳穿。”关明溪说着拿眼光去瞧李衡辞,懒懒道,“听说官家属意她做善王妃?”

李衡辞折着树枝的手一怔,也没打算瞒着关明溪:“是,我没应。”

“为何不应?”

“自是为你。”

关明溪嘴角不自主地翘了翘,也不过一瞬间的事。

“吴凤音来礼佛,看样子这两日下着雪,也回不去的。”

先不说是定国公的姑娘,身娇体贵,便是有李衡辞在这,她也不会走的。

不过关明溪对她也没了来时的敌意,拿人手短,还真翻不了脸。

且吴凤音和关子茹不同,虽然都是心气儿高,吴凤音算是嘴上不饶人,心地良善,与关子茹买惨之流差了许多。

“善王妃的人选一日不定,便是个香饽饽,什么牛鬼神蛇都想来分一杯羹。”李衡辞也不客气,直直说那些个朝廷官员是“牛鬼蛇神”。

当初关明溪在时,无一人敢叫板善王妃的位置,肖想一番侧妃已是天大的殊荣。

关明溪没了奉恩侯府嫡女这层身份,还真是谁都想来压她一头,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官家的心还是偏向王爷的,不然又怎会替你找世家之女,背后都是有才之人。”

“有二娘足以。”

两人近在咫尺,李衡辞说这话时看着关明溪的眼,神色真挚。

关明溪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锅里爆壳的栗子倒是“救”了她。

她将袖口往手臂上撩了撩,漏出一截雪白的小臂,快速将那些栗子捞出来放在凉水中,一会儿功夫栗子壳便能剥了下来。

一个个滚圆的栗子放在大碗中,用勺子按压成泥,再混着糯米粉还有糖,便可上锅蒸上一刻钟。

栗子糕香甜,给徐六娘做饭后甜点,也不知她有没有心思吃。

李衡辞放了一根木柴在灶膛中,见火烧得极旺,便起身拍了拍衣袖和衣裳。

“要是王爷那些侍卫知晓我让你烧火,王爷今后怎样震慑人心?”

在营帐中,许多人瞧不起火夫,而善王今日充当了这一角色,还一句抱怨都无。

所以关明溪有此一问。

“你真以为我是靠那些个传言立足的么?”李衡辞净了手绕到关明溪身后,探头看她。

关明溪被他看得觉得脸有些发烫,急忙别过身子:“是我多虑。”

李衡辞没让她走,双手捧着她的脸与自己对视:“二娘,待你嫂嫂能跑能动了,我再去请旨可好?”

“请旨”,便是请善王妃的旨。

关明溪接连退后两步,摇头:“官家不会同意的。”

这次倒没说是自己不愿意,只说官家。

李衡辞笑笑,眼睛微眯:“你应了便好,我娶王妃,又不是旁人要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