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明溪嘴唇有些干裂,一上午先是和与吴凤音斗嘴,紧跟着徐六娘的事也忙得脚不沾地。
还是着急上火了。
一群人站在屋檐下,她先开了口:“公主先去厢房歇息,午膳没用也该饿了。”
李衡辞也道:“去吧,你在这也帮不上忙。”
吴凤音不会亏待自己,她那屋子里定是亏不了容纯,吃的喝的不会少。
容纯公主自知这时也不能捣乱,便应了声带着采香离去了。
张娘子眼睛哭得有些肿,关明溪也见不得这幅情景,朝巧儿使了个颜色,巧儿不情不愿地摸出一只荷包来,里头放着一些碎银子。
“伯母伤心也是无用,这些银钱权当谢过伯母心善。”
张娘子忙推了:“使不得使不得。”
关明溪将荷包塞入她怀里:“一码归一码,我二娘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这银子一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二便是故意让张蓉明白,她关明溪可不会因为张娘子,而对她心软。
张娘子虽是农妇,也悟到了这层意思,口里只道:“多谢小娘子。”
她心一横,继续说道:“徐娘子身子一日不好,蓉儿便一日跟她身边伺候。”
张蓉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阿娘,却得来一句:“娘先回家了,你今日所做之事,我会原原本本告诉你爹。”
“阿娘!”
张蓉拉着张娘子的袖口,却被无情推开,她哽咽道:“蓉儿,错了便是错了,小娘子给你机会,你得知道感恩。”
张娘子说罢,再没有停留。
张蓉站在门口抽抽噎噎,这下唯一一个能替她说话的人都走了,连大声说话也不敢。
关明溪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王爷也去用膳吧。”
“你呢?”
“我在这候着。”
话音落下,李衡辞径直拉了她的手:“这位太医在宫中为娘娘们看病的,你放心。”
关明溪站在外头吹了一会儿风,手指尖有些冰凉,李衡辞紧紧握了握:“先把肚子填饱,待会儿你嫂嫂醒来要是发怒,谁去劝?”
关明溪没应声,也没将手挣开,算是默认了他说的话。
七拐八拐拐入了一处幽静的小院,里头有几间禅院。
李衡辞解释道:“这院子是留给宫中娘娘来礼佛时住的。”
法兴寺年代久远,不说百姓们,就是富贵人家与妃嫔也爱来的地方。
上来一趟不易,大多都会小住两日,于是便有了官家大手一挥,将这院子与殿前分了开。
只可惜妃嫔难得出宫一趟,这禅院倒是鲜少有人会来。
寻常小沙弥不知,所以今日只说没了厢房。
逸风开了一间屋子,里面陈设同寻常禅院无二,简便得很。
地面上还有灰尘,桌椅却被擦得洁净如新,想来是方才李衡辞已经吩咐人来打扫过。
“让人去斋堂取些斋饭来。”逸风应是,退了出去。
李衡辞轻轻按住关明溪的肩头:“坐。”
巧儿杵在门口,问了一句:“娘子,我……”
“这会儿也该饿了,你留下一同吃?还是去寻容纯公主?”
巧儿鼓起勇气看了看李衡辞的神色,最后还是没能稳住脚步:“娘子,我去找公主。”
虽说她不怎么待见容纯,可这善王,那眼神就让人瘆得慌。
柿子要挑软的捏,巧儿念念叨叨地走了。
“她说什么?”李衡辞偏头问道。
关明溪没忍住抿唇笑笑:“她说想吃柿子了。”
“这会儿哪里来的柿子?”
李衡辞神色认真,倒让关明溪又轻笑出声:“是呀,所以嘴上说说罢了。”
“你想吃我便让逸风去找找。”
关明溪一愣:“我不想吃。”
原本压抑的气氛活跃不少,关明溪竟是才反应过来,李衡辞习武之人,耳目向来比一般人清明不少,自己都听见了巧儿说的话,他又怎么会没听见?
“你们只怕是要寺里住上几日,稍后我让逸风去买些褥被还有炭火,夜里凉。”
关明溪思绪被拉了回来:“不必劳烦王爷,寺中物件也是够的。”
“怎么还跟我这样客套?”李衡辞皱眉一问,不过也没打算关明溪会答,继续道,“你们便住在这院里,容纯陪你两日。”
逸风稳健的脚步声响起,他扣了扣门:“王爷,斋饭来了。”
“进。”
逸风手里拎着一个食盒,从食盒中拿了几个菜盘出来,一碗青菜汤,还有两碗糙米饭。
李衡辞将木筷擦拭干净后递给关明溪:“要是不合口味,我让逸风去瑞和楼取。”
关明溪内心腹诽,她没魂穿到侯府时,做美食博主什么样的珍馐都吃了个遍,也是因此,对这些食物的包容度都极高。
她先吃了一口糙米饭,的确比不上平时吃的精细稻米,却别有一番香气,法兴寺的僧人又不会吃茶摆糕点,也正是靠着这饭让肚子撑到下一顿。
李衡辞看她神色温和,便问了一句:“如何?”
“王爷太过小心,我倒是吃得惯的。”
“我在关外打仗时,这样的糙米都是难得一见,煮了稀粥分下去喝的。”李衡辞随口提起,也端着碗吃了起来。
关明溪忘了这茬,是了,十六岁便上战场的王爷,便不会是挑三拣四之人。
她倒对此事颇有兴趣:“听说当时朝中无人敢拿兵符,王爷从何来的信心?”
官家重文轻武,朝中武将比文将少了许多,又被打压,在京中懈怠养着,边关有了急报,无一人敢上前拿了官家给的半块兵符。
便是文臣,都快要说服官家求和。
善王李衡辞,十六岁的年纪,亲自拿了那块兵符跪在官家脚边,只道是人在国在。
要提起这一点,关明溪对李衡辞还是敬佩不已。
李衡辞看她说完,便往嘴里塞着饭菜,脸颊鼓鼓地,又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只觉乖巧得很,同方才那冷静之人截然不同。
“我娘病逝,舅家也被曹皇后一派逐出了京,除了接下那兵符,我别无退路。”
说起来也不过三年前的事,李衡辞却觉得已经过了许久。
也是他打了胜仗回来之后,才在京中有了一席之地。
世人既怕他,又敬他。
关明溪也想过是这样理由,不过听他亲口说出,有些意外。
“别无退路”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该是怎样的状况。而现下他风轻云淡地说出来,难以猜测当时他的想法。
“是二娘多嘴了。”
“不,我倒是想同你说说话。”李衡辞顿了一顿,又道,“旁人我也不愿说。”
关明溪正喝着汤,听这话呛了一口,捂着胸口轻咳起来。
李衡辞轻抚着她的脊背:“慌什么,我又不和你抢。”
“王爷说笑。”
“你瞧瞧你总是这样,在你心里,我还比不得容纯。”李衡辞轻叹一声,“我自问只对不起你一件事。”
关明溪又喝下一口汤,这会儿顺了气,便问道:“何事?”
“没拦住那张退婚的旨意。”
李衡辞一直耿耿于怀,那退婚旨意要是不下,关明溪也不至于在京中被人嘲笑了这样久。
便是媒婆都要明里暗里讽刺一番,说是被退过婚之人。那些个人,出了吴家宅院,便被狠狠教训了一番。
可还是依旧不解气,他捧在手心里,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姑娘,却被一些腌臜之人议论。
关明溪笑笑:“于我来说,无足轻重。”
李衡辞一怔:“二娘通透。”
两人再无话,细嚼慢咽吃着桌上食物,李衡辞碗中糙米渐渐见了底,直到关明溪咽下最后一口,他才跟着放下碗筷。
逸风收拾了盘子,放在食盒中,便躬身退了出去。
关明溪偏头望着窗外,远远只觉天边不亮,有些灰沉,几片硕大的乌云遮满了天际,也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竟是变得这样快。
李衡辞顺着她的眼神也看了过去,道:“法兴寺建在山腰,所以天色看得更为清楚。”
关明溪拢了拢衣衫,将手交叠在腿上:“山间便是要冷些,也不知是不是快要下雪了,觉得格外阴冷。”
说着话便有风轻拍着窗棂,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李衡辞接着话头:“变天了,夜里小心着凉,今晚我也不下山。”
“正是因着变天,王爷该早些下去才是。”关明溪撑着头,微眯着眼有些困顿。
“不必管我,二娘要是困了,先睡会儿。”
关明溪点点头,自顾自道:“也不知大哥何时能来,我倒是有些羞于见他。”
她垂了眸子,忽感鼻尖酸楚,这话听着像是随口一说,却是心烦了许久。
“他不会怪你。”
“正是因为大哥不会怪我,我才更加难堪。”
徐六娘早前不待见关子茹,不论是同谁的私仇,关明溪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你便是心里装不满东西,和自己较劲。”
李衡辞又在心底加了一句:这心里就是没我。
关明溪不知其所想,睨了他一眼:“我闲得慌,与自己较劲不是应该的?”
“说来寺中饭菜寻常,徐氏正是养身子的时候,二娘要真是闲,不如做些膳食。”
关明溪这下瞌睡也没了:“王爷说得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