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有钱,却终归只是平民而已,比不得那些个士族世家宅大院宽。屋子嘛,住是够住的,却也一家子挤得满满当当,除开前后院两三间备用的客房之外,余下能称得上“空置”的屋子,便只有两处。
一处是季樱回家之前的小院儿,另一处便是季家二爷的住处。
季家的规矩,无论是儿子还是闺女,过了十三岁之后,就要自个儿另辟小院儿居住。一则是因为年纪渐长,同父母住在一起多有不便,二则是为了让孩子们学会独立,自个儿处理生活中的大小事体。
两年前,季樱被送去蔡家,彼时不过刚满十三岁,在她那个小院儿其实还没住两天。真要说起来,更多的生活痕迹,应该是在季家二爷那里。
“这么说,你以前便打扫过我的院子?那我爹那里呢,你是不是也拾掇过?”
她拉住阿妙的手,在一棵桂花树下站住了。
“嗯。”
阿妙点点头。
然后便再没了话。
季樱真就很想在她脑门上敲一下,偏又舍不得,只好轻轻捏她的脸:“还有呢,说呀,非得要你家姑娘我催请?”
“在想。”
阿妙楞呼呼的,也不往旁边躲,任由季樱捏着她的脸颊:“您的院子,我拢共没来过几回,而且听人说,您脾气大,不喜欢旁人动您的东西,我便只管洒扫抹灰,连妆匣盖子都没打开来过。”
她转脸看着季樱:“二爷那边地方大,屋子多,堆得也杂乱些,时日长了,落的灰极多,每次去洒扫,总免不了搬搬抬抬收拾箱笼甚么的。”
说到这里一顿,仿佛生怕季樱失望:“可我实在不记得,那纹样究竟是在哪里瞧见的了。况且我也打扫过客房的……”
“那个不紧要。”
季樱略一抬手:“客房的可能性太低了,要想弄个清楚,自然我爹那边是优先选择。”
一边说,一边冲阿妙挤了挤眼。
阿妙顿时就觉得,自己不妙了。
“该不会……”
她犹犹豫豫地吐出三个字,后头的愣是没敢往下说。
“就是你想得那样。”
季樱倒是镇定得很:“我爹的住处,又不是什么去不得的地方,我当闺女的过去一趟,很奇怪吗?别说这会子压根儿家里便没人顾得上咱们,就算给人瞧见了,我就说过去找找东西,难不成还不行?”
说到这里一拍掌:“现在就去!”
阿妙:……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没错,但这会子时辰可不早了,大晚上的,黑灯瞎火,往那空荡荡的屋子钻——咱们就非得这么鬼祟?
她心中如此琢磨,便试探着问:“不然明日……”
“白天不行的。”
不等她说完,季樱便摇摇头:“来来往往都是人,一不留神就得被人瞧个正着。那些个仆从事儿又多,得了我祖母的吩咐,生怕我累着,怕是立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替我翻找。这还罢了,若是被大房的瞧见了,岂不又生事?倒不如趁这会子夜黑风高,咱静悄悄地去,横竖这会子也晚了,没人会找我的。”
阿妙抬头看了看天。
是不是夜黑风高嘛,这不好说,反正这事儿得背着人,不是个光明磊落的行径,这一点,板上钉钉。
可她又有什么法子,自己家的姑娘,自己顺着呗。
“那屋子久未住人,怕是连火折子都没有,我得回去取。”
她彻底认了命,点头表示同意。
“我在我爹院子外头等你啊!你回了咱们小院儿可别点灯,只当是已睡下了!”
她家姑娘还在那儿笑呢,半点不觉得这事儿有何不妥,叮嘱完这一句,比她跑得还快,一溜烟地就往季家二爷的院子去了。
……
说来季家四个儿子的住处,倒离得都不算远,尤其是二房三房,兴许少年时便走动得频密,各自成家之后也愿意挨着,两个院子隔了不过二十来尺,只被一片竹林隔开。
阿妙匆匆地回去取了火折子,一路赶到季家二爷的院子外,颇花费了些工夫,才找到了她家姑娘的身影。
其时季樱正饶有兴致地蹲在地上看花。
季二爷虽然人不在榕州,但这住处却是半点不马虎的,花草见天儿地有人来侍弄,屋子也三不五时有人来打扫,毕竟家中顶梁柱嘛,可委屈不得的。
这时节,院子里新换上了菊花,一盆盆摆得极密,夜风里叶子微微摇,发出沙沙的声响,虽则没人住,却半点不显冷清。
虽然阿妙实在想不明白,四下里黑魆魆的,看花又能看出个什么子丑寅卯。
与季樱只有三间屋的小院儿相比,季二爷的住处无疑要宽敞上许多。阿妙是来过好几回的,这会子看着处处紧闭的门窗,仍有点犯迷糊,从怀里掏出特意带来的蜡烛,吹亮火折子点燃,压低了喉咙道:“咱们从哪儿看起?”
“好久没来,我都有点找不着方向了。”
季樱理直气壮地说瞎话:“平日里你最常打扫的是哪里?”
“自然是……”
阿妙刚要回答,这当口,忽闻得一阵人声。
听上去那动静是沿着小路往这边来的,说话声音不算大,有男有女,隐约夹杂着笑声,熟悉得很。
季樱反应了一瞬:“三叔三婶他们回来了?是得从门前经过对吗?”
说完也不等阿妙回答,扯了她便跑,随便推开一间房门猫进去,静悄悄地掩上门。
不会这么倒霉吧……三房的人怎么回来得那么早?大半年没见儿子了,老太太怎地也不多留他一会儿?
这事儿她抱怨也没用,反正那说话声须臾已到了院子外,听上去并未停留,直直地经过,又渐渐远了。
季樱松了口气,正要说话,一回头,蓦地一怔。
阿妙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也与她对视,眸子里火光跳动得厉害。
再低头……
她手里那支蜡烛,还燃烧得十分欢实呢。
“你怎么……”
季樱本想发问来着,却又觉着没必要。
没吹蜡烛,还能有什么原因,忘了呗!
她也没多说,想着三房的人既然走了,那多半是并未发现屋子里的火光,稍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四下打量。
“这是我爹书房?”
看着那满架子的书,季樱拍了拍阿妙:“你将蜡烛拿低一点,咱们就从这儿找起,我找书桌,你去……”
话没说完,身子忽地一滞。
外头院子里,陡然传来“咔嚓”一声。
就像是有人蹑手蹑脚地进来,一不小心,踩到了跌在地上的枯树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