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季家正房院子直热闹到戌时末。
季潮归来,是理所当然的主角,连带着整个三房,都在季老太太跟前极有存在感,拉拉杂杂地将这大半年发生的大小事儿说了个遍,笑声响亮得几要将房顶掀开去。
季樱并未在正房里待得太久,用过晚饭,陪着说笑了两句,便退了出来,领着阿妙往自家小院儿去。
大抵是因着正房院子太过热闹的缘故,家里其他的地方,顿时便显得冷寂不少。
横竖也没什么事可做,季樱便同阿妙两个慢吞吞地踱步,行至荷塘边,索性拣了块大石坐下了。
此时的荷塘,再不如夏日里那般美不胜收。花是没了,荷叶也渐次枯黄,家中的仆从们已剪了不少枯叶下去,如今尚剩下几枝,孤零零地从水面探出,早没了精气神儿。
倒是旁侧的小舟中挺实惠,有不少新挖出来、尚未来得及送去厨房的莲藕,堆堆叠叠地搁在那儿,肥墩墩的,看着就好吃。
到底是秋天,夜里风凉,阿妙立在季樱身后,瞧瞧她那一身算不得厚实的衣裳,皱了皱眉,原想劝她早点回去来着,但见她盯着荷塘水面像是在出神一般,那话便没能说出口。
没一会儿工夫,远处一阵喧嚣。
听动静,是从正房院子里出来的,浩浩荡荡好几口人,七嘴八舌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季樱回了回头,待他们走近了才瞧出,是大房那一群。
季海走在最前头,不怎么说话,脚下飞快,也不知是在急什么;
季大夫人一手紧紧拽着季应之,另一手拽着他那大肚子的媳妇,一迭声地同他身边的小丫头吩咐:“眼瞧着天气就凉了,厚实的冬衣可得全带上,虽说随时都能送去,总归不便当。前儿我让你准备的那几大包药可收拾妥当了?这一去庄子上,连瞧郎中都不方便,只得让他自个儿多备着些。”
事无巨细地唠叨了一大通,又将季应之扯过去叮嘱,这一回声音却是小了许多,隔得太远,半点也听不清了。
季守之和汪氏两个却很安静,低着头走在最后头,一声没出。
一行人一阵风似的旋过,可能是因为天黑,谁也没注意到荷塘边还有两个人。
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连动静都听不见了,季樱才转过头对阿妙一笑:“这可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要不是听见季大夫人吩咐小丫头,她还没想起来呢,十日之期将至,季应之很快就得往他娘口中那千苦万苦的庄子上去了。
三房欢欢喜喜地迎季潮归家,大房却苦哈哈地送儿子走,可见世间悲喜,果然从不相通。
阿妙低低应了一声,没说话。
“也真是奇怪呢。”
季樱干脆将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今儿见了三叔我才感觉,这一家子生出来的孩子,果然是大不一样。孙子辈儿的就不说了,咱就看大伯三叔和四叔,明明都是祖父祖母的孩子,性子却天差地别。”
只不知,她那个只存在于众人口中的“爹”,又会是个怎样的人?
阿妙依旧是没立刻开口,等了好半天,方才冷不丁问:“想爹了?”
季樱:“……”
不是,这话的意思她自然明白,可为何听在耳朵里,始终有种被占便宜的感觉?
“我倒还好。”
她硬生生憋住了想质问阿妙“你是谁爹”的冲动,弯了弯嘴角:“左右已是两年没见,也不差这几个月,只是看我哥今日那模样仿佛挺伤神。三叔回来,从老太太到三房上下,高兴得都跟过年一样,只怕他心里也惦记了。”
“……哦。”
阿妙想了想,也说不出什么来,半晌,硬邦邦地答应了一声。
这人真就不是个聊天的好对象,季樱哭笑不得,站起身来拍了拍裙角,拉着她慢慢往回走,一面就问:“上回在蔡家,咱们在那个银镯上瞧见的小花纹样,你说曾见过来着,回来之后可有发现?”
说来这事儿过去也有一段日子了,只因算不上着急,这一向又太忙,她便始终没在这上头留神。
这会子瞧见了大房那一家子,不知何故,蓦地就想了起来。
“没有。”
阿妙很是笃定地摇摇头:“您的首饰不少,从前就存在那儿的,还有回家之后老太太赏的、自个儿买的,叮叮当当好几匣子。我原打算慢慢翻来看的,那天二小姐不是来借您的首饰吗?给翻得乱糟糟的,我便趁着这当儿,全收拾了一回。”
说是“借”,实则跟土匪上门抢也差不多了,季萝如今同季樱好,那是半点不讲客气的,每一样都要翻出来细瞧,但凡有瞧着喜欢的——哪怕只是一点点喜欢,也立马就往自个儿兜里装,将个妆台弄得跟狂风过境一般乱。
“每一样我都细细看过了,全没有那个纹路花样。至于被二小姐借去的那些,基本上都是您这两个月新置办的,虽不敢肯定,但印象中,我绝不是最近见过这花样的。”
阿妙拢共来家了也没多长日子,能见过多少东西?
若真个不是在季樱的院子里见过那花样,那又会是在哪儿?
“来我院子之前,你是在哪儿干活儿来着?”
季樱停住了脚,偏过头去看阿妙。
“我就是个做洒扫的。”
阿妙声音平平,听不出甚么情绪来:“一开始,管事儿的说大房人多,需要的人手也格外多,便安排我去学着做事。大约我话少,嘴又不甜,看着不活泼,兴许他们嫌晦气,又将我打发了出来。我便一向做些洒扫之类的粗活。”
所以练了一身好力气,连季克之都推不动她?
季樱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要胡扯,不爱说话怎么就晦气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你看咱俩在一块儿,不是挺好?”
要是能别一开口就像要给她当爹似的,那就更好了……
不过……若是专管洒扫,也就意味着得满宅子蹿,这范围可就太大了。
似是特特为她解惑,阿妙紧接着又道:“不过我这人木得很,管事的便不爱让我往主人家跟前凑,平日里我打扫的都是空置的屋院。”
嗯?
季樱心头一凛,顿时来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