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樱脚下重重地一滞,停得太急,险些左脚绊右脚,忙扶了一把身畔的树干,这才算是稳住了身形。
脑子里冒出来的头一个念头是:不好,刚刚那完全不像个好人的模样,多半被他给瞧去了。
第二个念头:咦奇怪,我管他当我是好人坏人呢,我这点子小秘密恐怕已是被他晓得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吧?
对面那人脸色沉沉不发一语,深眸亮得烫人,先前见她差点摔倒,抬了抬手似是想扶,但那手到底只是略动一动,便又垂落在了身侧。
他不开口,总不能老这么僵着。
季樱有点头疼,在心里叹了口气,牵起嘴角扯出个笑容来:“陆公子,你怎么又回来了,可是落了东西?”
说着真个装模作样地四下里看看,抬起头一本正经:“没瞧见呀,是什么,很重要吗?”
陆星垂眉心轻轻地拧了一下。
这傻装得太硬,活像只冒充小狗的小狐狸,仓促间忘了藏好自己毛蓬蓬的大尾巴,只好一屁股坐下将那尾巴压住,明知完全是徒劳,旁人依旧瞧得见,却偏还是要挣扎一下。
不久之前,他与她还沿途开餐会,小姑娘下车时那一脸明媚灿烂的笑万不像是作假,但现下他有些迷糊了。那个因为天热而脸颊发红、冲他笑眯了眼的女孩子,和方才墙角里,那冷口冷面心思深沉的人,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她?
许久,陆星垂终是缓缓地开了口。
“适才与你道别时,我已瞧见了那二人。因觉得他们行踪鬼祟,又恐说出来惊着你,这才先行离开,打算等你回家之后,再来看看情形,却不想……”
他苦笑着摇摇头。
你当她是小羔羊,深恐她被伤着吓着,哪料到她前一刻还被人威胁讹钱,下一刻就将那两人拿捏得服服帖帖,这担心,当真多余。
季樱也是个心大的,都这时候了,还有工夫好奇呢:“可你怎知他二人是冲着我来?这多子巷里可不止季家一户,斜对过还有一家儿——而且,你的马呢?”
“他二人躲在墙角里,时不时地就朝你这边觑探,怕动静太大,我便将马拴在了巷子外。”
她问了,陆星垂倒也愿意答:“约莫你也应当听说了,我先前是在军中,多少练就出些观察力,一个人怀着好意还是别有目的,看上一眼,我心里大略也就有数了。”
“厉害。”
季樱反手就是一个大拇指送他,尔后身子往旁边一绕,抬脚就想走。
废话,如此尴尬的场面,谁愿意多待?
“季三姑……”
陆星垂在她身后唤了一声,都叫了一半了,蓦地又改口:“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今日若换个人,换个情形,季樱只怕真会回一句“我可不是你三姑”,然而眼下她却是没什么心情和兴致,停了脚回头去看他。
“我需要跟陆公子你说些什么吗?”
陆星垂默了默。
的确,他并非季家人,即便是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也犯不着跟他交代。
“以陆公子之聪明,方才哪怕是没听全,应当也能猜着个大概了。”
便听得季樱淡淡地又道:“我因何在此,又是什么样的处境,想必你心中有自己的判断。至于你做什么想法,又是如何猜度我的,这便不是我能左右的了——时候不早,祖母他们不知何时便要回来,还恕我不能奉陪了。”
话毕,她微微地对他笑了一下,回身又要走。
“季兄待你甚好。”
陆星垂眉心紧紧纠结成了一团,在她身后低低道:“或许在你面前未曾明言,但与我和表兄相处时,他曾不止一次地提起,若是需要之时,还请我们多看顾着你一些。你如此行事,若他知晓……”
“你以为我四叔不知道?”
大概这皱眉的动作会传染,季樱陡然转身,眉头也拧在了一起。
“什么?”
陆星垂眸子里闪过一丝讶色,稍纵即逝:“他……”
“陆公子认为,我之所以能这么顺顺当当地踏进季家的门,是甚么缘故?你为人正直,请你告诉我,若你我易地而处,你会如何选择,又要怎么做,才能给自己一条生路?”
季樱沉声道。
她与季渊之间,从不曾把事情大喇喇地摊开来说,但她也不是傻子。况且,那日因为季大夫人的事,她和季渊在花厅外一番交谈,自那之后,这事便几乎算是心照不宣了。
陆星垂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这事的前因他确实不清楚,只想着不能叫季家人蒙在鼓里,除此之外,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压在心里,便直接上来开口质问。
细想想,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以季四爷对侄女儿的疼爱,人前人后地照拂着,甚至开口要他与许千峰多加照应,有什么道理,连侄女换了个人都不知道?
可他究竟为何……
他低头看了看对面的季樱。
这个姑娘,平素瞧着总是笑嘻嘻的,小竹楼里被人当口当面地嘲讽也半点不生气,云淡风轻地就怼了回去,即便是有人刻意刁难,也照样优哉游哉,好像这世间就没什么值得她发恼的。
然而此刻,她那模样瞧着却像是真的动气了,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嘴角也紧抿着……
陆星垂心里想着,既然是与他没关系的事,便不是他能轻易置喙的,再说下去,除了让她更着恼,再没有别的用处,这会子他很应该闭了嘴才是。
可也不知怎么了,眼下他偏偏控制不了自己那张嘴,略一迟疑,终究是又道:“或许是我莽撞了,不知因由便出声质问,诚心向姑娘致歉。但无论如何,至少勿要与那两个人再厮混在一处,那样的人……”
一看就没安好心。
“陆公子多虑了。”
季樱低笑一声,面上却不见半星儿笑模样:“我就是那样的人啊,他们养了我十年呢。”
陆星垂:“……”
方才是小狐狸装小狗,好歹同样的毛茸茸,香香软软,此刻却是成了个刺猬,满背刺硬得扎人。
“我知道陆公子此番是好意。”
许是也觉得自己方才语气太差,季樱略顿了顿,声气儿放软了些许:“只是这事,我当真想不出更好的选择。若陆公子心下实在觉得不妥,或可与我四叔将此事挑明,实则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她抬眼看了看天:“当真不早了,耽搁了你许久,若再无事,陆公子便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