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恕后辈孤陋寡闻,不知道前辈名号……后辈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紫玄子目光里的好奇和敬畏恰到好处。
“这是必须要回答的问题吗?”
夜鸦持续无言了一会儿,最终才微着反问。
“端看前辈心情而论。”
紫玄子畏敬地回答,只是语气里隐隐带着一丝挑衅。
“端看我的心情吗……?心情这个词或许不太准确,你是在暗示‘气量’吧?”
像是看穿了紫玄子的某种心思般,夜鸦咯咯地笑了两声,语带调侃。她以仍然揪住影子的头发,另一只手缩进袖子之中,藏起了那把匕首,半遮住嘴巴。
“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吗?”她接着毫无抑扬顿挫地问。
“也端看前辈的想法了。”
会是长期积累起来的自信吗?面对一名宗师,紫玄子仍然表现得不卑不屈。
作为最接近宗师的男人,他大概能够成为宗师之下的第一人,但要说具备与宗师对等的资格恐怕为时尚早。
“我说,你有点意思呢。”
夜鸦松开影子的头发,后者的脸颊与地面来了一次亲密而热烈的接触,好不狼狈。
虐杀姬缓缓站起身子,腥红的眸子饶有兴味地再度打量紫玄子。
“近百年前,曾经有一位天境敢这样对我说话,谈吐不凡,而且勇敢有骨气。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嗯,你会是第二个吗?”
这句话带着不少的信息量,紫玄子眼睛里有精光隐隐闪过。他似乎已经捕捉到什么线索,对于眼前女人的身份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敢问教前辈,那位前辈是……?”
“嗯……”夜鸦用匕首的尖端抵着唇,也不怕会伤到自己,“老实说,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思索了一会儿,夜鸦不太肯定地说:
“好像姓齐。”
“莫不是齐归元齐前辈?”
联想到那位独步天下的大武者,数百年来的唯一飞仙,紫玄子先是睁大了眼睛,接着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愕然,用相对平静的口吻作出试探。
如果眼前女子所说的人,真的是齐归元,那她恐怕也不是泛泛之辈。
“哦,你知道他,那就好说了。”
紫玄子显然是猜中了,夜鸦一脸恍然。
这个事实可以是说相当冲击性了,不下于一记重拳打来。紫玄子费尽全气才压住那股想要倒抽口气的冲动,内心一阵冰凉。
这是惹来了什么老不死啊……他苦笑,对影子投以无奈的视线。
“──她是虐杀姬。”
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影子和紫玄子对上视线的瞬间,突然大喊道明女性的真正身份。
很显然地,紫玄子知道虐杀姬是何许人物。
他那极尽惊愕地瞪大眼睛的模样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他活得足够长,自小活在道一教前掌教的门下,听闻过许多不传之秘,自然也知道虐杀姬是何许人物。他师父曾经说过,虐杀姬就是一道难以捕捉的阴影,裹缠着杀意来去无影,是他最惮忌的人物。
这其中有一个问题:虐杀姬不是死在皇宫里面了吗?
虽然那只是坊间的传闻,但当时也获得许多武林高手的承认──其中或许再倾向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原由在内,不见得足够客观就是了──不过虐杀姬已经很久没有现世。
近百年的消声匿迹,早就足以让她被认定为已死之人。
始料未及的是时间流转,百年逝去,紫玄子会在此时此刻此地见到这位活生生的血色传奇。
得知道对方的真正身份,紫玄子表情压抑起来。
他思索着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况。
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视而不见并躲到远处去。
问题在于,紫玄子不想看见影子──准确来说,是黑猫──命丧于此。原因无他,仅仅是念及她父亲在临死前也要拼命为她制造一个容身之所的纯粹愿景,所以才想要出手相助。
一个纵横天下的太刺客,到了最后的最后仍然为着自己的女儿而不惜性命。
如此纯粹的思念,足以叫人感动,紫玄子会来此处,也只是想要尽可能那位曾经的大刺客的遗愿而已。
只是,这真的值得自己搭上性命吗?
仅仅是一瞬间,紫玄子的思绪已是千回百转,但现实并不允许他慢慢寻找答案,去丈量利和弊了。
“你,不觉得这样很讨厌吗?”
听见这句似乎空气都能冻结的话,紫玄子一瞬间还以为虐杀姬是在针对自己的,但他回神一看,才发现对方的视线投注在影子身上。
她似乎是不悦于影子揭露她的身份一事上。
缠住影子身体的丝线突地开始收紧,勒得她发出低声的悲鸣。眼见她快要落得被五马分尸的下场,紫玄子展开行动。
“──前辈且慢!”
那是受本能所驱使,更贴合本心的行动。
紫玄子一步踏出,跨越很大的一段距离介入到两人之间,双手往虚空一拨一摆,以巧妙的方法将所有延伸向影子的丝线收束到一起并打结。
如此一来,丝线就无法继续收紧,这为影子赢得喘息之机。
“呵呵呵,不错的巧思。”
夜鸦没有为此感到不满,反倒是面露惊喜和爱怜。
“你比齐归元更聪明,当年他只会用剑砍。你这算是以彼之道还治彼之身吗?我的‘线’确实是互相紧缠得动弹不得了呢。”
“谢前辈赞许。”
紫玄子强笑着说,他的双手已经被割出多道血痕,赤手空拳去碰那些不知由何种材质制成,锋利至极的丝线明显不是聪明的选择。
“不过,你阻止我杀人,就算被砍死也无话可说了吧?”
夜鸦小声的吐气,然后冷酷地如此询问。
“小道就是管不住这手,所以一直都避世,就是不想再多管闲事呐……”
紫玄子啊紫玄子,你在管什么闲事啊?按雪姑娘的话来说,你就是脑袋秀逗了啊!
紫玄子苦涩一笑,暗骂自己滥好人、自讨苦吃。
他知道和宗师为敌是极不明智的,而且所为的还是一个遭到唾弃的刺客遗孤更是不值。
理性告诉他,应该立即转身就跑才对。
可是事到如今,跑有用吗?紫玄子有预感眼前以“杀”为名的女人不会放过自己,从自己出现在这里就不会了。
如此一来,他能做的或许只有一件事──
“如果前辈无法原谅小道,那小道只能得罪了……毕竟小道也非是束手就擒的性格。”
他只能全力而战了,尽管那是会招致死亡的选择。
可能有些一厢情愿,但他相信贝小路并不会见死不救。她是讲义气的人,如果这边发生战斗,她一定会赶来吧……
不,他并不想连累她,他更期待的是──
“哦?”夜鸦在诧异之余,也有一些可见的期待,“这倒是有点意思。齐归元是不过五招,那你呢?”
不过五招吗……
听见夜鸦吐露不为人知的诡秘,紫玄子惊讶于里面的情报。
齐归元的天资众所周知,他不是后发型,而是属于最初就天纵奇才的类型,连他也无法在夜鸦底下撑住五招,那自己呢?紫玄子天资不差,但绝对比不上齐归元这种千年难见的天才,因此他的表现很可能比齐归元还要差。
“后辈只能尽力而为了……”
但是,紫玄子仍拱手表示愿意挑战。
未战先认输,这也不是紫玄子的性格。
别看他平时一副懒散模样,实际上也有一般武者的争强好胜,这也是为什么他每次都会出席武林大会,走上擂台的原因。
武无第二就是在指这一件事。
紫玄子敛去脸上的神色,中平正和的紫虚心法运行速度急剧加速至极限。他吐出一口饱含灵气的气息,气势正在节节上升,最终又倏地收敛起来。
肌肤表面覆有一层紫色的灵气,白衣童子舍弃了多余的感情,唯独留下战斗本能独露獠牙。
是的,他此刻所有思绪都只为战胜对手而运作。
“……‘洞虚境界’。”
没想到紫玄子竟然会出手救自己,正陷于复杂心情中的影子对紫玄子此刻的模样有印像。
──“半步宗师”。
凡是将道一教秘法紫虚心法练到最高境界“洞虚境界”后,便能借由心法,在短暂的时间里提升自身的实力。
这是种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法门。
作为获得宗师七成之力的代价,施展者由于过度压榨身体的潜力而招致折损寿命的后果,并会在效果过后身体会在一段时间里陷入极虚弱的状态,造成极沉重的损害。
而紫玄子愿意付出这种代价,来到帮助自己,影子觉得很不可思议,心情也十分纠葛,毕竟这向她伸出援手之人,正正是害死自己父亲的原凶之一。
精神高度集中的紫玄子没有注意到影子脸上所浮现的数种感情是多么地混乱,而夜鸦更是对她不屑一顾。
虐杀姬倒是对紫玄子产生一丝兴趣。
“没想到道一教那群牛鼻子的功法,你竟然练到最高境界了呢。我不讨厌……”
说着,她神情忽地恍惚起来。
“我还没有试过和半步宗师对干过呢,不知道杀起来的手感如何……应该会很美好吧?”
带着期待地如此说着,虐杀姬不自觉地露出喜悦的微笑。她的匕首就抵在唇边,刚巧遮住她唇角之下的痣。
不知道是不是匕首映射着寒芒的关系,那一对眸子越来越亮了。
“前辈小心了,小道可没有手下留情的余裕!”
想要壮壮气势,紫玄子率先呐喊。
他往前踏出一步,眨眼间就飘然靠至夜鸦的眼前。在那奇妙的步法面前,就算是虐杀姬也报以另眼相看的感情。
不仅是移动速度快,紫玄子的出招速度相当眼花撩乱。
他二话不说就展开骤雨般的抢攻,或抓或缠,或拳或掌,甚至连腿都用上,瞬间就是十多记攻击打出。这些攻击并非只讲求一个快字,有缓急,有虚实,有轻重,刚猛和空柔劲道夹杂其中,并变换自如,令人难以捉摸,贯彻了一个“变幻莫测”以及“随心所欲”的理念。
这一套连招,换成是旁人早就乱了阵脚。
奈何,他的敌手是曾经名震天下,以“杀之道”带世间覆上阴影的虐杀姬。
身为刺客的她或许没有最强的攻击力,也没有坚如盘石的防御力,但是身法却是轻盈至极,只见她在紫玄子的招式笼罩下,堪堪回避着从各种角度攻来的拳脚,而且每次的挪动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看似险象环生,实则游刃有余。
再强的攻击打不中也是白搭,而且消耗战并不可取,紫玄子改变战法,不再以点、扫的方式攻击对方。
他将灵气贯满袖子如旋风般绞向虐杀姬。
单手晃着匕首,虐杀姬有如黑影般往后滑行,躲开这堪比剑刃的风暴。紧接着,她的身体却黑雾散去,暗中绕到紫玄子身后,对着他的心窝就是一匕刺出。
她刺出匕首的角度极其刁钻,而且快。快到一个极限。
来不及回身抵挡的紫玄子如燕振翅般展袖,前倾身体往前滑行了一段距离,躲开夺命的一刺。他同时以劲气轰碎地板,旋身连连踢出溅起的石块碎片,封锁虐杀姬趁胜追击的可能性。
夜鸦没有退避,飞身与碎石流迎面相撞。
原本理该发生的碰撞没有发生,女人那艳美的身影突然如雾般散开,消失不见。
在哪里?紫玄子顿觉不妙,一对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眼睛冷静地左右察看,寻找着消失女性的身影。他感知不到对方的气息,也无法目视确定,对方简直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
而无法捕捉一位刺客的踪影都是极其致命的。
紫玄子的步法精湛,但是夜鸦的身法更胜一筹。夜鸦早已化为一道阴影绕到了紫玄子的身后,那一把匕首就像是从黑暗中骤然剥离出来般刺出。
“后面吗!”
全靠直觉和经验,紫玄子在千钧一发闪过攻击。
夜鸦的匕首旋转一圈,由刺转划,紫玄子缩起身子收紧腹部往后跳开,但仍被匕首割破了腹前的衣服。腹部的肌肤也被浅浅划出了一道血痕。伤势并不深,那传来的一阵锐痛也非是无法忍耐。
于是,紫玄子作出当即反击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