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句话的声音是从面前传来的,后半句话则在极短暂的停顿后,转移从身后响起。
仅仅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不,甚至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虐杀姬就从影子的眼前消失并绕到她的身后。
好快!
影子拔出匕首,回身砍向夜鸦。
凶刃划出一道刀光,却止在女性的脸颊旁边寸进不得。匕首被黑色的丝线缠上了,一切都发生无声无色之间,影子甚至连这些丝线是何时布满在敌我之间也不知道。
“你这可是欺师灭祖之举呢。”
虐杀姬饶有兴味,舔了舔唇瓣。
“没有师祖会随便虐杀弟子!”
影子高声指控,放弃被缠住的匕首。她背后翅膀轻振,射出大量黑色羽毛,骤雨般网向虐杀姬。
然而,单纯的量也无法贯穿那丝线组成的防御网。
黑色的羽毛全被扭动、震动、耸动起来的丝线切割,化为大量碎屑漫了满天。这些碎屑应该遮住了夜鸦的一部分视野才对,一击不得的影子拔出新的匕首以“移形换影”的技能绕到虐杀姬身后,对准她的后背就是一刀刺出。
没有命中的手感,她刺中幻影。
影子抽身后退,然后才发现虐杀姬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她这才惊觉自己刺中的是高速移动后留下的残影。
“……”
什么鬼东西?影子额上渗出冷汗,环顾四周却没寻着虐杀姬的身影,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大喊说,要逃就趁现在。
刺客的少女视线窥向那道河渠。
要逃吗?又要落荒而逃吗?要打无任何胜算的战斗吗?她咬唇,犹豫不决。多次下定决心要置他人于死地,却屡屡都狼狈而逃。或许是有些不自量力,她却认为自己有些事一定要办到。
不急于一时?
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以这个借口忍耐下去。
“哦,不逃吗?”
虐杀姬的嗓音散落在四周,然后──
“你不是合格的刺客啊。”
凝聚在影子的耳边。
在旁边!影子挥刃刺去,却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了。大量的丝线在她没能察觉的情况上缠了她满身,四肢、躯干和眸子都被扭束成一起的丝线群给缠上。
这如钢般坚韧锋利的黑线绝对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影子的身影给切开。
自知自己已被死亡缠上,影子心里咯登一声,知道自己太天真了。对方或许根本就不用现身,就能将自己绞杀在无声无色之间。
意气用事的结果,就是死亡。
影子暗骂自己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自己应该一早退去的。恐惧?意外没有多少。
作为最后的反抗,影子用满是敌意的眼神,紧咬着虐杀姬不放。
可惜,眼神并不能杀人。
“你的眼神我并不讨厌。里面满是杀意,是世间最动人的眼神呢。”
虐杀姬在笑,但半张脸陷在阴影之中,显得相当阴森。
“不过,并不代表我喜欢别人用这种眼神来看我。”
彷佛能够冻结一切的口吻。
缠在身上的丝线开始收紧,影子“呜……”地呻吟着,被迫跪到地上。那些丝线强而有力,不断将她的身体往地面拉去,最终影子是脸颊贴上了地面,被绑在地上动弹不得。
而她的背后的翅膀则被捆住往上拉展。
“影子的女儿,东西该还我了。”
虐杀姬在影子身旁蹲下身子,轻抚着影子的脸孔,后者极力侧头对她投以憎恨的眼神,挣扎着却没能脱身。
“你……!”
影子眼睁睁看着对方从自己身上搜出匕首,对准翅膀的根处往下一戳!她刹那惨叫出声,痛得身体一阵僵硬一阵乱动。痛楚让她咬破了唇。
血,瞬间溢出。
虐杀姬面带笑意在挖着那深入影子体里,翅膀的接连处。金属的磨擦声在响着,左边的翅膀率先被卸下,血流满了一地,影子腰后血肉被刨出一块,形成血肉模糊的空洞。
那种痛楚不下于手指被割掉,影子的眼角早就被泪水模糊。
“痛吗?”
面对影子满是憎恨的眼神,虐杀姬却温言细语,像是在对自己的孩子说话一样。
“我当时也一样痛,痛得都想杀人了。”
说着,她的匕首移到影子腰后仅余的翅膀之后,又是猛力一戳!
“呀──!”
凄惨的叫声响彻天际。
影子一度痛得晕了过去,但随即又因为刻骨的痛楚而醒了过来。她挣扎着,脸颊在地上磨擦,糊开了泪水、鼻涕以及唾液,那模样相当不堪入目。
在断续、起伏不定的惨叫声中,第二片翅膀也被卸了下来。
“甜的。”
虐杀姬舔舐着匕首上的血,血像胭脂一样在她唇上涂上一抹鲜红。她像是被虐待他人所产生的快感所麻醉,不能自己,但那种压奋仍然备受克制。
“……变态。”
唯有这两个字可以形容虐杀姬了,已经意识模糊的影子心想。
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割裂,作为生命之源的鲜红不断自腰后那两处空洞流逝,伤口一阵灼热,而身体的其他地方却逐渐冰冷,这种反差让她很不好受。
“哎呀,称呼我为怪物的不少,但是变态还是第一次呢。”
虐杀姬笑了笑。
大概是动用灵气了吧,她手握着翅膀根处,上面覆盖着的金属结构便在一阵奇异的声响中产生裂缝,最终破碎,如龟裂的玻璃般块块剥离。
金属的碎片敲落在地上,传来接二连三的脆响。
──翅膀原本的真容就此展现。
虐杀姬解开绑住翅膀的丝线,两手棒起看似无力的一片漆黑。翅膀的根处可以看见骨头的利落断面,这对翅膀应该是硬生生从她腰后被斩下的。她以骨头的断面对准自己的腰后,也不确定位置就粗鲁地、草率地往下插去。
一朵血花绽放。
回到理应所在的位置,回到主人怀抱,那片翅膀像是欢呼般发出有如磨擦枯木时的怪声,竟然咯咯地接回到夜鸦的腰后。
剩下的一片翅膀,她也如法炮制。
就此,夜鸦恢复了本应有的姿态,那极力的展开的翅膀看起来是如此地叫人压抑。
嗯,虐杀姬要重现世间了。
──那个仅是名字就被视为不祥,被定为杀戮木身的存在要重现世间了。
“不坏,还是老样子舒服。”
伴随着舒展的动作,翅膀上的羽毛偶有落下,宛如送葬的黑雪。
影子心想,今后整个华朝恐怕又会被眼前女人的杀意阴影给笼罩,活在随时都有可能被无声夺去性命的不安之中吧。
但,那已经不关她的事了。
从虐杀姬那对彷佛由血珠凝聚而成的眸子中,影子看见了有若实质的杀意。
身体动不了。
好想堵住自己腰后的伤口。
哪怕虐杀姬不动手,自己长此下去也一定会失血致死吧,面对死亡,影子意外地平静和空洞。
她,这辈子没有什么成就。
在父亲尚在时,她追逐着他的身影;在父亲死后,她下誓要为他报仇,但时至现在,她依然一事无成。
对,一事无成。
“……不甘心。”
影子真的好不甘心。
这种感情支撑着她,支撑着她摇摇晃晃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撑起身子。不顾那些丝线越扯越紧,也不顾它们已经割裂自己的皮肤,她只是想站起来。
至少给对方一拳。
“哦?这也不坏嘛,所谓的垂死挣扎。”
夜鸦面上浮现一丝赞许和讶异混杂而成的色彩。
付出全身被丝线割砍的代价,尽管身体已经遍体鳞伤,影子终于像野兽般挣扎着站起身来。
最后的愤怒和不甘心化为动力,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到虐杀姬面前,用超越自己极限的腕力,朝对方的面门打出一拳。
“……哎呀,似乎差一点呢。”
虐杀姬似是嘲笑又像喟叹轻吐出这一句话。
影子也睁大了眼睛,她的拳头就止在了夜鸦的眼前,只差一点点就能击中对方,但是她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没能抵消丝线的拉扯力。
“我说,其实差不多了吧?”
夜鸦脸色沉了下来。
她旋转身体,修长的腿画出一道弧线侧击影子的腰腹。
受创的影子吐出肺里的空气,“唔──!”地闷哼一声,崩溃了身形。她双膝跪倒在地,侧腹剧痛,应该有几根骨头被踢断了。
“不行呢,完全不到家。不仅是屏息的功夫,匕首也用不好,无论是精度或是攻击的角度都有不足之处,力量也没有,还以为你最后会有什么妙招,结果只是像野兽一样死冲过来……哪有用吗?你究竟是为什么要站起身来呢?乖乖去死不好吗?偏偏要承受更多痛楚。”
有点厌烦,也有点失望似的,虐杀姬重重地叹息出声,移开俯视对方的目光。她似乎是觉得影子不再值得她多看一眼了。
面对这种侮辱,影子咬紧下唇。
“闭嘴……”
“嗯?你那小小的骨气倒是值得赞许,不过也到此为止了吧。”
露出媚惑的微笑,夜鸦舔了舔鲜红的嘴唇。她手上的匕首闪烁着刺目的寒光,几乎要刺盲影子的双目。
***
“我送你踏上黄泉路吧……还是该说‘早登极乐’比较好?也罢了。”
自说自话的夜鸦一度踌躇于送葬的话语。
“……你为什么……这么罗嗦?”
落魄至此,但至少嘴上也不能服输。彷佛只要嘴上开始求饶,就连最后的尊严都会逝去,变得一败涂地。这已经是影子最后的倔强了。
“切莫见怪啊……”
夜鸦在影子面前蹲下,稍有苦涩地说:
“有点久没杀人了,不太习惯了呢。明明唯独杀人,我是比较擅长的……原来也会变得生疏。一百年左右?我也不太记得了,所以也特别感慨……”
说到这里,夜鸦顿时一愣。
“说多了呢。”
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么多似的,夜鸦稍作沉默。这不意味着的杀意有所消退,她的失神只维持了一会儿。
夜鸦揪住影子的头发使她的脑袋往后仰起,然后举起匕首猛刺而下──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影子已然做到赴死的准备,但没有闭上眼睛,反而狠狠地瞪着夜鸦,似乎要将对方的面容刻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带到黄泉路上去,结果对方却忽然止刀于她的咽喉之前,那匕首尖端堪堪刺破了的皮肤,点出了一朵小小的血花。
预期的死亡迟迟没有到来,弄得几度做好准备的影子一阵难受。
“不过也算了,没必要记住你的名字。”
夜鸦又再自说自话了,她每次杀人前都要如此罗嗦一番的吗?
但再多的话也总有说完的时候,迟到亦不代表不到,匕首的尖端往后移去,再次蓄力准备贯穿影子的咽喉──
──匕首迟迟没有落下。
它就这样悬停在空中,影子看见夜鸦的视线倏地往某方向看去,阴冷的神色转瞬即逝。
“……局外人真多。”
虐杀姬鲜红的唇瓣蓦然吐出如此一句。
影子没有为自己暂且活下来感到庆幸,反而好奇夜鸦停下动作的原因。她挣扎着移动脖子往夜鸦的视线追去,最终看见一道白色身影在急速靠近。
来者看似游闲信步,每个步伐间距都一样,十分轻巧,但却又让那人横跨很大的一段距离,步法相当精湛和不可思议。
影子知道步法的名称──
“……缩地成寸。”
夜鸦率先道破真相,嗓音无悲无喜。
“道一教的人吗?而且不是泛泛之辈。”
满袖清风,曳着白色的童子穿过那丝线织成的网,最终停步于距离两人五米远之地。
他是来嘲笑我的吗?
影子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名白衣童子。
“天下奇事数之不尽,屡屡都超出小道所料啊……”
紫玄子的视线依序扫过影子和夜鸦两人,然后被闭上的眼帘所遮。他吐出一口叹息,像是一声唏嘘,又像是在自嘲。
“前辈尊上,在下道一教紫玄子。”
紫玄子紧接着对夜鸦就是拱手行礼,端出了后辈的之姿。他显然是察觉到夜鸦的宗师身份了,所以才摆出相应的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