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一教,后山。
拖着曳地的摆子,一身道服长裙的紫云子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游走在这片空落了不少的长辈聚居之地,不断往里面深入。
已经是春天了,满地都是含苞待放的花,乌儿也比冬日活跃了不少,哼着美妙的歌调,但紫云子却无暇欣赏美景。
她已经是天境了。
在同辈的一众弟子中,以她师兄紫玄子的天赋最高,而她只算是中上之姿,能够踏进天境全靠个人的努力和福气,而更进一步,就全看气运了。
是的,与紫玄子相比,她能够成为宗师的机会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她时常在想,自己总会先师兄一步而逝。
说没有想法是假的,谁都不想轻易逝去,但道一教原本就讲究顺其自然,她也不强求,但在自己逝去之前,她有一件事──师父的交托──必须完成。
也唯独这一件事,她不能顺其自然。
──那就是紫玄子的婚事。
在雪麒麟还没出现之前,紫云子一直想撮合紫玄子和当时丐帮的副帮主,与自家师兄同为大天境的贝小路。她认为这一对会是天作之合,可惜无论是贝小路还是自家那位师兄都没有那种意思,一拖就是好几年了。
而等到雪麒麟出现,紫云子本着尝试一下的念头给两人安排相亲,谁知道紫玄子好像有了那种意思,自己对雪麒麟也是极其顺眼。
那时,她想这一次总能行了吧。
没想到的是,原本打算放任两人主动交流,这时间一耽误,本来只是大天境的雪麒麟竟然晋身宗师,还拥有了“阴阳鲤”的称号。
门当户对变成门不当户不对,也仅是因此而起。
她恨呀!她悔呀!悔不当初,恨自己竟然松懈,天真地以为自家师兄有把对方追到手的能耐。
明明雪麒麟已是宗师之身,要将她聚回来变得相当困难,而紫玄子却像个无事人般,紫云子是越拖越焦急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
紫云子立定决心,今天务必要再加催促紫玄子展开行动。
──为此,她不惜一切!
一边想着,紫云子已经远远看见自家师兄那座小木屋。她开始蕴酿泪水,在眼角挤出丝许晶莹,带着成熟风韵的艳丽脸庞也挂上委屈。
“师兄,你在哪?”她试着大喊。
屋子里没有任何人的气息,大概又不知道在那棵树上睡着了吧。
紫云子在附近巡梭了一遍,终于在后山那潭小湖旁边的一颗大石上找着紫玄子。
那名白衣童子如玉般的肌肤在阳光底下闪闪生辉,以侧躺的姿势撑着不断往下垂,却偏偏怎么都不掉下来的脑袋。嘴角还挂着一串晶莹,鼻子吹着忽大忽小的气泡。
“……整天就知道午睡,他难道真的想单身一辈子吗?要命了,雪姑娘眼看都宗师之境了,他也不加紧努力,打算一辈子都靠左右手过活吗?”
嘲咕着,紫云子哭着一张丧脸走了过去,然后大“哇!”一声趴在石头上,开始放声痛哭起来,原本眼角的星点泪光瞬间化为两行清泪,真是说哭就哭,全然没有一派掌教的威严。
紫玄子鼻子吹着的气泡一下子就破了。
“何方妖孽!”
受到惊吓的他猛地跳起身子,换躺为坐。眼睛在张开的瞬间有金光一闪而过,快速清醒过来,就是一声怒吼。
接着,他就注意到趴在自己身旁哭得死去活来的紫云子。
“呃……”
紫玄子露出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与自家师妹相处多年,他还能不知道她那些所谓的秘技吗?他自然理解师妹这是又要来软硬兼施,想要逼使自己去做某些事情了。
问题在于,他是真的拿这位师妹的泪水没有办法。
“师兄,师妹不活了不活了。呜……师妹有愧于师父的遗愿,有愧于师兄,有愧于道一教,有愧于整个天上苍生啊!”
一边哭诉,紫云子竟然还撇眼窥探紫玄子的表情,在看见紫玄子几乎是一脸无奈地盯着自己直挠脑袋,她便哭得更大声更厉害了。
“师妹,好说好说……别哭了好吗?没严重到有负于天下苍生吧?怎么回事?又是婆媳问题?还是说又跟丈夫吵架了?还是门派发生什么事了呀?”
“师兄,小妹的婆婆早就入土为安了。”
紫云子忽地敛住哭声,严正地作出指定,接着又扑在石头上,继续痛哭。
“呃……那是怎么一回事?”
“师兄明明知道。师兄总欺负我,当初掌教之位明明就是想传你的,你想连夜出逃,师父无奈之下只能传我,我一苦就是这么多年,结果你一丝愧疚都没有,还处处为难师妹我……我不活了!”
紫云子此刻就像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妈,一哭二骂三上吊,瞧得紫云子一阵傻眼,心想怎么又怪到自己头上去了。他无辜得很。
“师妹,你也总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你这样一直哭,哭得我都想笑──不,想哭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换成旁人,听见紫云子梨花带雨地说出这一番话,肯定误会两人之间有些什么爱恨纠缠,说不定还会觉得错过了一场“红杏出墙”的好戏。
可惜,整个道一教都知道这对师兄妹真是情同兄妹,也仅是情同兄妹罢了。
作为证明──
“噢,老婆,你又想耍猴戏呀!”
偶尔路过的男人紫华子撞见自家妻子在紫玄子面前哭天喊地的光景,甚至也听见刚才的一轮叫人误会的话,也只是一笑置之罢了。
“滚回你的窝里去!”
紫云子回身对没有眼力的丈夫怒吼一声。紫华子吓了一跳,没有理会紫玄子求救的目光,转身就逃之夭夭了。
于是,紫云子继续哭。
“师兄,你可不能让我成不忠不孝不义之人啊……”
“哎哟,怎么就不忠不孝不义了呢?你倒是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啊?好端端就哭,哭得像是被休了似的,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紫玄子真是一阵头大了,这究竟是在闹那一出呀?
闻言,紫云子终于稍缓哭声,没几秒就只剩下抽鼻子的声音。她拿起紫玄子的袖子,在对方目瞪口呆的表情注目下,用来抹了一把脸。
“师兄,我说了你不准不答应的哦。”
“三清祖师在上,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撤娇……”
紫玄子哭笑不得,恨不得对着自家师妹光洁的额头来一记爆栗子。如果紫云子不是武者,按照她现在的年龄换算,已经是掉了所有牙齿,满头花白的老奶奶了。
“我无论几岁也是你师妹。师妹向师兄撤娇天经地义。”紫云子大言不惭地应声。
“好好好。”
紫玄子放弃计较,无奈地垮下肩膀。
“所以呢?你还是告诉师兄,你这次又是在闹哪一出吧。”
说完,他跳下石头,开始拍着沾在身上的灰尘。紫云子跟着直挺身体站起来,顿时便比紫玄子高出一个头有多。
“自然是雪姑娘的事。”
紫云子一扫哭意,端庄而认真地说。紫玄子听了便是一愣,僵住身体。
“师妹,你该不会是……”
“就是那个‘该不会’。”
软已经完了,紫云子接下来端出强硬的态度,瞪着紫玄子不忿地说:
“师兄是说对雪姑娘有意思,我才放任不管的,但是现在雪姑娘已经是宗师之身了,而师兄又没有什么动静。师父临终前的交托,师兄该不会忘了?师兄再如此懒散下去,我的师嫂什么时候才出现?”
顿了顿,紫云子微微捏腰弯身凑前去,直直地逼视紫玄子。
“还是说……师兄自称喜欢雪姑娘,只是推托之词?”
“呃,嘛……这个自然不是。”
紫玄子挠着脑袋,显得有些尴尬。他确实对雪麒麟有好感,但要当着自己最亲近的师妹承认,还是稍微有一点难以为情之处。
“既然喜欢,为什么你还不赶紧努力?要是被别人追去了怎么办?你知道当初师兄追我,足足花了三年时间!”
紫云子口中的师兄是指紫华子──她的丈夫。
“总觉得你左一个师兄,右一个师兄都是在指我呢……”
紫玄子嘀咕了一句,然后苦着一张脸说:
“可是,雪姑娘对我似乎没有什么意思。”
“师兄,不是──哎,不是我说,我一开始对师兄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他穷追不放,渐渐地就日久生情了!追女生,讲的就是持之以恒,百折不屈呀!”
“总觉得你左一个师兄,右一个师兄都是在指我呢……”
“闭嘴!”
紫云子大吼一声,吓得紫玄子立正身体。
“师兄,你难道真的想孤独终老?好不容易遇到个自己喜欢的人,就要放弃了?还是说,果然贝前辈比较好一些?空城派掌门?你自己选吧,今天我一定要你决定了。”
面对紫云子的威逼,紫玄子脑海不合时宜闪过几人的面貌。
贝小路那种粗鲁的性子很没趣,他不喜欢,而林御更不用说,有着致命的问题,而且跟贝小路一样很没趣。相比之下,还是雪麒麟讨喜多了。他就是喜欢那种古灵精怪,没心没肺的性子,也比较适合喜欢顺其自然的他。
紫玄子叹了口气:“……还是雪姑娘比较好吧。”
“那就好。”
紫云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收起那咄咄逼人的态度,重新摆出端庄的仪态。
“亲爱的,赶紧过来。”
紫云子弹响手指,看起来大概四十岁出头的紫华子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我来了。”
“我们师兄要去天璇宫一趟,赶紧去张罗一下!”
“如此甚好!”
紫华子眼睛一亮,抹着不存在的眼泪,感触地说:
“师兄终于开窍了,真是谢天谢地,如果师兄今次能够旗开得胜,师兄我就再也不用在塌上每天听内人唠叨你的终生大事了。”
说完,他诚恳地朝紫玄子就是弯身拱手。
“师弟在此祝师兄武运昌隆!杀雪麒麟一个片甲不留!”
“喂喂喂,你们怎么好像要送我上战场一样?”
紫玄子百般无奈地笑了起来,紫云子不以为然地转眼望向自己丈夫,轻声吩咐说:
“亲爱的,别杀杀声那么难听。好了,赶紧去张罗师兄出行之事,你去通知仙玉帮忙准备吧,我还得去写信通知齐宫主一声才妥当。”
“确实确实,为夫稍候便去!”
看着这对夫妻自说自话,状似打闹地决定了自己接下来的行程和终生大事,紫玄子惊得下巴都快要碰着地面了。
“……且慢,为兄还没决定──”
紫玄子姑且端出需要多加考虑的态度,但还没能把话说完,就换在这对夫妻狠狠的瞪视,两把剑同时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寒光闪烁。
他们半张脸蒙上阴霾,笑意盈盈的模样彷佛在说:
“如果你不去,我们就将你生吞活剥,以祭师父在天之灵!”
紫玄子只觉背根生起一阵寒意,沿着背部上爬,不禁了了个冷颤。他看了看右边的剑,在看看左边的剑,觉得无论是那一把都能够轻易让自己脑袋搬家。
“师兄,去约雪姑娘逛逛街,将你的魅力展示给她看,最好强硬霸道一点!碰咚之类的技巧来一个淋漓尽致的施展,使其脸红娇羞,然后在夕阳下深情一吻,晚上以‘太晚了,就别回去了’去客栈开家房间,把生米煮成熟米,一举拿下贼首即可!”
紫华子一边抖着剑,不理会紫玄子惊慌地说“要割到了要割到了!”的喊声,自顾自地向他灌输着既莫名其妙又像霸王硬上弓的追女孩方法。
不知怎的,紫云子听得一脸古怪,总觉得自己丈夫所说的一切都似曾相识。
“……没商量?”
紫玄子试着询问,只换来两个诡异的笑容。
“好吧,为兄去便是了。”
最终,他只能屈服于两人的淫威之下,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叹声答应下来。
而远在天边的雪麒麟还在朝雪楼的躺椅上呼呼大睡、神游太虚,全然不知道道一教有那么的一个人正被他最亲近的师妹和师弟利刃加身,受迫向她展开热烈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