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时间彷佛静止了。
“……神械之心?”
看着像是在打哑迷的两人,影子不明所以地偏头。而墨乐乐在半晌惊呆后,猛地站起身来。她表情罕见地激起来,圆睁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
“师匠,你疯了!”
影子吓了一跳,墨未央则像是早有所料般挠起脑袋来。
“乐乐啊,汝未免太过份了……”
墨未央上好最后一颗螺丝,告诉影子已经大致上修理好,影子于是活动一下翅膀,没发现有什么不灵活的地方。
接着,男人慢悠悠地撑起身体,坐到影子的旁边。刺客少女为他挪出些许的位置。
“吾或许……吾等或许算不上正常,但和疯子还是有分别的。吾也是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彷佛形成对峙之势,站着的墨乐乐严肃地盯着墨未央瞧:
“那可是‘神械之心’啊!师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那对于墨家的复兴来说意味着什么,有多重的意义吧?”
听见墨乐乐语气严峻,影子忍不住再度插嘴问了一句“神械之心”究竟是什么,但是没有人回答她。
承受着墨乐乐质疑的目光,墨未央沉稳地说道:
“吾自然比汝更为清楚。”
“既然如此!”
墨乐乐猛挥袖子,吼出了这四个字。但紧接之后,她气势倏地一弱,不理解地问道:
“……那可是师匠您多年以来的心血,怎么可以如此草率?”
闭上眼睛,墨未央纠正般回答说:
“正确来说,那是墨家传承千年的最后希望。”
“这不是同样的道理吗!”
“哎……”
墨未央提起煮咖啡的壶子,给自己满上,一口气一饮而尽。
有点苦,还真是嘲讽啊……
他像是要把满斥口腔里的苦涩一吐而尽般长吁口气。
“‘神械之心’确实倾尽了吾等的心血,但那东西也只是个残次品,远远达不到吾等夙愿所指的高度。”
“……残次品?”
墨乐乐对这三个字感到茫然。
那明明是历代墨家的心血结晶,怎么会是“残次品”呢?她虽然不认识更多的墨家人──墨家的继承人只剩下墨未央了──但是她与男人紧密相连,在长久的相处之中,早已把自己当成是墨家的一份子,荣辱共享。
如此一来,她不能接受“神械之心是残次品”的说法也可以理解。
“没经过测试的东西,称不上是成功啊。”
这说辞听起来像是出自一位学者的口中。
墨未央严谨的态度叫墨乐乐呆住,然后脸上闪过一抹淡淡的歉意,但随即恢复至难以释然的面貌。
“……但也太草率了一些,要是损坏了或是落到别人的手里又该怎么办?”
“会失控确实有点超乎想象吧。”
墨未央算是被说到痛处,回答得稍显没有底气。
“玉耀肯定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但她没有告诉吾辈。哎……算是中了她的诡计了吧。”
尽管如此,有一件事他仍然可以肯定并坚信:
“不过,‘神械之心’可不是如此容易就损坏的东西哪。”
并非是盲目信任,而是有根据的确信。
墨未央微眯眼睛,所展露的自信笑信正是如此诉说。
“遑论……”语气忽然变得意味深远,“上面的‘禁制’还没解除。”
把话说到这里,他稍微顿了顿,观察着墨乐乐的反应。只见少女紧蹙的眉头已经缓和了许多,他于是总结般说:
“而且,不作尝试就不会获得任何机遇。”
话说到这个地步,墨乐乐知道再追究下去也是毫无意义。
她放弃似的重叹口气,重新坐下,质感光洁的红色过膝袜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更为明亮。她拿出新的木碗去为墨未央盛上姗姗来迟的肉汤。
──这碗汤掉在了地上,汤洒了一地。
宛如月亮下坠,那一抹流光是突然自天际彼端划出,直往墨未央极速射去的。
瞪大眼睛的墨乐乐反应迅速,惊喊一声“师匠!”同时扑出。慢了半拍地,影子也振翅飞身后退,远离当下的位置。
情况可以说是千钧一发。
白色的光矢命中了营火,蕴含在修长箭身里的磅礴灵气爆发性炸开,无数密压成细针状的灵气朝四方八面飞驰、轰炸,一度吞噬了三人的身影,一团白光吞没了林中的一角。
“呜……”
墨乐乐以械鬼之身保护着男人,不受灵气箭雨的侵害。影子也得益着黑翼的坚固,勉强可以在这一阵“狂风暴雨中”立足。
他们四围的树木被贯穿出极为密集的针孔状小洞。
灵气狂暴的肆虐来得突然也过去得快,尽管没有战甲的保护,墨乐乐身为械鬼之身,躯体异常坚韧,除了身上衣服被戳出无数孔洞外,几乎毫发无损。
不过,影子比两人就狼狈得多了。
包裹着身躯的黑翼,只有羽毛部分无损,金属骨架则被或敲或刮出无数伤痕。
“……是北冥有鱼吗?”
墨未央离开了自身械鬼的庇护,望向突袭的来处喃喃说道。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就连气息都感知不到,北冥有鱼的灵气制御能力一如传言中优秀。
那大概是得益于她曾学艺于影门的缘故吧。
“师匠。”
墨乐乐凝重地喊了一声,退回自己的墨箱旁边拔出惯用的斧戟。墨箱的坚固程度不容小覤,明明承受了箭雨的摧残依然无损地屹立在营火旁边。
“来者不善啊……”
墨未央叹了口气,脚下蔓延出有如墨水般的阴影。
齿轮声自其中的深处传来。
阴影延伸出狭长的线条,迅速接连墨乐乐的影子,然后一口气扩张。墨乐乐单膝跪下,一掌按在阴影之中手掌完全埋没进去,那些阴影像是拥有泥沼般沿着她的手臂纠缠而上,像是墨水在侵染纸张一样,很快就覆盖了少女的全身,塑造出更为棱角分明的人影轮廓。
第二次攻击袭来。
依然是自同一位置露出端倪,但这次并不是一抹,而是一大片。像是天空破裂般渗出了大片白色,灵气如风也如雨侵占人们的视野。
它们就这样形成具见可见的无数箭矢,大规模地罩向他们三人所在之处,看起来就像是整片天幕的星辰突然急坠重敲下来。
这该如何躲?
面对如此规模的攻击,尽管是以身法着称的影子也不禁心生恐惧。
“影子,保护好师匠!”
黏附在身上的黑色阴影瞬间凝固,然后龟裂开来,在这声咆哮闷声发出后,化为无数泥块般的碎片剥落。
再次现身的墨乐乐已经身披战甲。
她猛地蹬地冲天而起。
墨箱在一阵齿轮咬合声中展开,牵扯出一片起伏不定的阴影,大量机关兵器的把柄末端自其中冒出,顺应着主人的意志射出一片盾牌。
在空中接过后发赶至的盾牌,墨乐乐将之挡在大片箭雨之前。
盾牌呈多层折叠结构,少女仅是按动其中的机关,像叠起来的被子般层层展开,一瞬间就遮住了天空的一角。宽和长都至少有十米,展开来的表面只如纸厚,但嵌有灵性回路,在墨乐乐注入灵气后立即强化了整体的坚固程度。
箭雨如约而至。
它们大量地、密集地敲戳在盾牌之上,单一的力道都不大,但是几乎同时撞击在盾牌上,仍然形成极为沉重的压力,遑论这次箭矢在命中后还会爆炸,产生额外的冲击力。
墨乐乐在空中被迫着后退。
她的左肩直接靠在盾牌上抗压,身上战甲的回路全部点亮才勉强止住了去势。而待一切归于平静之时,盾牌表面已经千疮百孔,似乎已经再也不堪重用了。
然而,墨乐乐没来得松一口气。
彷佛是盯准了时机般,突兀地接连响起两个洞穿大气的震响。
那前后相连的两箭没有透出任何光芒,漆黑黯晦的箭身如鬼魅般潜藏在黑暗之中,宛如雷霆般激射而至。
如果刚才是以覆盖范围为首要考虑的散射攻击,这两支箭就是注重于单体贯穿力的杀机!
本能地如此认为的墨乐乐立即收叠起盾牌,以复层来对抗接下来的攻击。
第一箭直接撞在盾牌中央的表面,直接戳穿盾牌的大半层数,没入至柄,而第二箭紧紧地撞上先驱者的尾端,推着它贯穿了整面盾牌。
幸运的是,箭尖最终还是停在了墨乐乐胸口之前。
但在下一瞬间,白色的雾气凭空吹来。
这一团纯白旋动、缠卷、勾勒出柔美的轮廓,北冥有鱼从中曳雾现身,借下落之势一脚猛踹在第二根箭的箭尾。
火花随之迸发。
最前首的一箭因而再次获得前进的动力,重重撞在墨乐乐胸前的战甲。战甲虽然没被贯穿,但那一脚的力道几乎不失地集中在一点之上,穿透战甲传抵墨乐乐的体里。
“唔──!”
墨乐乐闷哼一声,如急坠流星般往地面弹飞出去。
北冥有鱼在空中旋身,曳出一片白色的光影,又连射数箭追击,在空中击中仍未着地墨乐乐,炸出耀眼炫目的白色光团。
缠着一圈白辉,飘浮在空中的北冥有鱼有如天仙。
美丽、庄严而凛然。
毫无波澜泛起的紫色双眸星辰般明亮。
束成马尾的纯白长尾如白银流光,华丽而宽阔的大袖满是清风,宛如一道波浪在空中浮沉。裙摆飞舞间,自叠缝处偶尔露出的赤足长腿丰泽婉约,修长柔美,右手所紧持的白色长弓像极被挖空的一轮半月。
自尘团中冲出的械鬼少女背后展开翅膀般的金属板块,有如黑色的花蕾,以此缓和了下落之势,成功以双脚着地。
她立即抬头看向空中的敌人,本来绑得一丝不苟的辫子披散开来。
倏然一道黑色的身影剥离黑暗,在北冥有鱼的死角刺出阴狠的一击。北冥有鱼看也不看她一眼,溢出身体的灵气交织成一张大网缠住了那把匕首。
“影子也算得上名震天下的大刺客了,但是你身为她的女儿,竟然只靠装备来敛藏气息,但是却不知道把杀意收起。”
客观陈述地作出评价后,北冥有鱼身上那一圈白辉荡出,化为冲击将影子推离自己身边,堵住了她还未出口的反驳。
“啧。”
墨乐乐不快地咋舌,想要上前迎战,但被墨未央横身拦住。
“‘月华万象’,没想到汝竟然会大驾光临,还搞出如此的大阵像,墨某真是受宠若惊啊……”
无奈地环视了四周惨遭摧残,早已面无全非的树林后,墨未央一脸喟然地转向北冥有鱼。
他知道对方来意不善,身边开始浮现形式各异的机关兵器,在沉闷的声响中以各自的方式对准了北冥有鱼。
“毕竟,有些债是要还的。”
冷冷地俯瞰着底下的动静,北冥有鱼尾巴轻晃,耀出些许白色的光点。
“哦──”墨未央装作不知地捏着下巴,思考了片刻,“吾可不记得欠下北冥姑娘的债啊……”
“装傻充愣吗?”
北冥有鱼脸上表现得非常不痛快,嗤声反问道:
“墨未央啊墨未央,事到如今这还能奏效吗?”
墨未央摇头失笑。
“也是。”
事到如今还在嬉皮笑脸?北冥有鱼怀着这种想法,表情覆上了一层寒霜。彷佛响应着她的怒火般,周遭的灵气开始大量被特化,以少女为中心形成可见的灵气旋涡。
“既然你记不起来,我稍作提醒也未尝不可。”
迎着那像是能够冻结自己的眸子,墨未央瞬间完成脸上的表情转换──严肃跃上了他的脸孔。
“帝都的事,还有……”
北冥有鱼的目光骤然锐利,如箭般直直地扎在墨未央身上,平静的语气自露面至今首次有了拔高。
“一心的事。”
早有所料的墨未央没有多少诧异。
他想要尽量避免这次意料之外的战斗,刻意露出“你会不会搞错了什么?”的表情,语气挑衅地质疑:
“那汝应该去找雪麒麟讨要说法,吾等可没有伤害过齐一心,还是说汝故意要视而不见?”
与此同时,他思索着北冥有鱼会不会听见自己刚才与墨乐乐的一番对话,以及如果听见的话又听见了多少这个问题。
隔墙有耳。
他打从心底感到后悔,不应该在这些地方谈论“神械之心”的。
“哼,偷换概念。”
北冥有鱼不屑地冷笑。
然后,她正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齐一心,也不想看见雪麒麟对之不利,所以才会在女孩的拜托下,担起了牵制墨家的任务,以防他们再度搅局。
算是转移注意力吧。
另一方面,她很明白墨未央正是幕后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