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三、逝去之物所残留下来的事物&四、奇迹的种子将会孕育完美之花(1)(1 / 1)

幕间三、逝去之物所残留下来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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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含灵气的雾气弥漫于洞窟之中。

顶端缺口洒下的月色晕开成光之丝线,纵错交错于其中,少女赤裸的身姿镶嵌在起伏不定的泉水波纹荡漾里,一袭铺散开来的白发像是倒映在水面之上的另一轮皎月。

沐浴于灵泉里,借由高浓度的灵气淬炼灵性中枢已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北冥有鱼对“飞仙”之境没有太大的执着,但她必须足够地强大──现在还不够──才可以更好地为了武妖们遮风挡雨。

而且,特化灵气蕴养灵性中枢本来就是一种享受。

在这个过程中会产生一种麻麻软软的感觉,痒痒的,但又带着一种解放和充实感。

北冥有鱼十分满意地发出微声娇喘,持续转化着外界的灵气纳进体里,并将体内已经特化好的灵气放好,维持着这种流动过程能够最快地淬炼灵性中枢。

不知过了多久,洞口处传来微弱的风响。

思绪放空的北冥有鱼受到惊动,脑袋上毛茸茸的狐耳随之耸动,她在睫毛微颤中如大梦刚醒般睁开了紫色的眸子。眸子里,有流光在闪动。

“是梦琪吗……”

她捕捉到有气息闯进了这片灵月谷禁地。不过,那是她熟悉的气息,是她的弟子。

宁梦琪──那位狼妖少女──虽然性格活泼明朗,有时甚至会过了火,本来也缺了些许心眼,不过还算是守规矩的一类,所以北冥有鱼不认为自己这位徒弟会无事擅闯进来。

应该是有什么事才对。

如此想着的北冥有鱼抬起脚足,在水面上踩到两圈涟漪,踏水起了身。她优雅地缓步朝岸边走去。

尾巴一晃、手指一勾,放在泉边的衣服便腾空而起疾飞过来。

这套雪麒麟托人送来,据说是彷照东方岛国单衣设计的衣服在她旋身间顺势套了上去,她先紧了紧衣襟,然后把腰带绑好,便将身体所有春光都遮住,唯有偶尔在摆子晃动间露出的那白腻大腿依稀可见。

“师父!”

还没走到通往洞口的狭道,北冥有鱼远远就看见朝这边一阵小跑过来的狼耳少女。

她还一边向这里招生,生怕北冥有鱼看不见自己似的。

北冥有鱼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等待少女的抵达。她尾巴有点不高兴似的左右晃动,对于自己徒弟在禁地里大呼小叫的行为感到不满。

“什么事?”

等到宁梦琪停在自己面前时,北冥有鱼直截了当就问。拥有高挑身材的她微垂着视线,看见狼耳少女有些狼狈的模样。

“有、有信!”

吸了好大的一口气,宁梦琪递出拿在手里的信。北冥有鱼瞥了那封信一眼,淡淡地询问说:

“谁寄来的?”

“不知道。”宁梦琪摇了摇头,“是一只怪鸟送来的,它飞得可快了!”

“怪鸟?”

正打算伸手接下信件的北冥有鱼动作一凝,狐疑地皱起白色的眉毛。

“暗鸦吗?”她猜测并向宁梦琪确认。

宁梦琪还是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呃,怎么说呢?总之就是很奇怪的鸟。”

“……梦琪,你的词汇量真是贫瘠到叫人心惊。”

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北冥有鱼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开始考虑灵月谷是不是也要彷照天璇宫,雇请一些教习先生教授弟子们一些文化知识。

众所周知,武妖本来就是飞禽走兽,在灵性增长到堪飞地境后才能获得人身和言语能力。灵月谷的实力确实是强,因为中端战力异常地多──都是地境的人形武妖──但是文化知识水平确实是远远落后于其他门派,很多须子一旦离开灵月谷这个“温室”就举步为艰。

北冥有鱼可不想自己派里的弟子都成为温室里的花朵。

嗯,无知或许不是错,但有时也叫人十分可恨。

听见师父婉转的责斥,宁梦琪吐了吐舌头,连声说着一定会更加努力,但实际上那颗脑子里是不是已经在思考晚饭的饭菜就不得而知了。

北冥有鱼又叹了口气,脑海里不经意地冒出雪麒麟没心没肺的咧嘴笑容,暗自发誓一定不能将宁梦琪教导成那个样子。

──那实在是太丢脸了。

北冥有鱼不知道自己这个想法,竟然鬼使神差地导致远在他方,守在水云儿床旁的雪麒麟打了个喷嚏。

那个女孩还一边抹着鼻子一边狠狠地“哪个孙子在背后骂我!”如此破口大骂。

“师父您……今天还是‘盈满’的姿态呢。”

像是要转移话题般,宁梦琪突然负起双手,前倾探头从四方八面打量着北冥有鱼,还越凑越近。北冥有鱼眉毛一挑,用尾巴挡住了自己徒弟得寸进尺的脸。

“你最好把你的小心思藏好。”

北冥有鱼淡淡地说,心里一阵郁闷。

宁梦琪似乎对她的半满形态有着难以形容的执念,彷佛只要自己师父变成小小的,两者的立场就能对调一样。

这位少女曾经胆大包天到对半满形态的北冥有鱼“动手动脚”,揪揪尾巴,抱抱她,甚至还碰她的耳朵,而等到北冥有鱼忍无可忍生气后,还露出了傻呼呼的笑容,呢喃着:“师父,真可爱!”之类的蠢话。

“这个暂且不提。”北冥有鱼以免话题的深入,回归正题,“那怪鸟是什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呢……反正就很怪,好像由金属制成的,我也没有看清楚。刚才帮师父打扫房间时,它突然出现在窗边,留下这封信就飞走了,一个眨眼就溜了个没烟。”

“金属?”北冥有鱼微愣,“你是指机关?”

宁梦琪如梦初醒,猛地击掌。

“对对对,就是机关!那只鸟像是机关做的!”

北冥有鱼凝眉,关于信件的寄送者,她只想到一个人物──假如送信的“怪鸟”真是由机关制成。

他写信给我是为了什么呢?

怀着这个疑问,北冥有鱼无言地拆开了信件。她捻住折起来的信纸一角,一抖,将之展开,拿在双手快速阅读起来。

随着目光扫动,她细长、略带妖艳之感的眉毛渐扭,最后甚至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看见对方眸子里的动摇渗透而出,宁梦琪对信的内容大感好奇,问了一句里面写了什么,北冥有鱼没有回应。她于是便趁着师父专心阅读的空隙,探出脑袋想要一窥究竟。

她快要看见信上的文字了,但是北冥有鱼却忽然将目光撇到她的身上冷冷地盯了过来,同时将信件揉捏成一团。

吓了一跳的宁梦琪连忙站直身体,北冥有鱼这才将视线移开。

“月白之妖”陷入沉默之中。

等了片刻北冥有鱼还是没有动作,宁梦琪又再松懈下来,探头探脑地窥探着自己师父,在她脸上看见无数情绪在流动。

“……梦琪,解语在哪里?”

“咦,副谷主吗?”宁梦琪眨眨眼睛,“她好像出门去了。”

“我知道她出门了。”

北冥有鱼转身往自己的小屋走去,宁梦琪迟疑了几秒才跟了上去。

“我是问,她在哪里?”

烦恼地用姆指按住太阳穴直转,狼妖少女尾巴晃了好几个来回,才不太确定地说:

“好像到山外的镇子采购东西了,似乎遇上些许麻烦。”

灵月谷的事务已经大部分交给副谷主解语处理,而北冥有鱼也乐得清闲,甘愿成为灵月谷的象征和力量。她原本就不擅长应付那些大大小小的事务。

在点头示意知道后,北冥有鱼淡淡地发出命令:

“让幽月把她找回来。”

“咦咦咦?”宁梦琪吓了一跳,“现在吗?”

“对,现在。”北冥有鱼步伐不停,用上不容置疑的口吻,“让幽月亲自去。”

宁梦琪先点头应下此事,然后既好奇又慎重地开口询问:

“师父,发生什么了吗?难道朝廷动向有变?”

“……不是。”

北冥有鱼步伐一顿,摇头否定宁梦琪的猜测。她的回应颇为迟钝。

“是我的事。”

“那……副谷主她?”

“因为灵月谷不能群龙无首。”

来到木屋门前,北冥有鱼打开了门,里面至深处幽幽无光,彷佛是受到自门外涌进去的光芒所驱逼,屋内的黑暗全都被扫至角落积累起来似的。

也正因如此,北冥有鱼的身姿被烘托得更为雪白,予以一种强烈的黑白分明之感。

“咦?”

宁梦琪呆伫在原地,发出困惑的单音。

北冥有鱼回身,一袭仍沾着水珠的白发在空中荡划出漂亮的光辉,堪比那一抹月色。

“我要出门了。”

宁梦琪马影唇瓣,数秒后才反应过来。

“那么急?”

应该是和那封信有关吧?她的表情写满了这样子的疑问。北冥有鱼察觉到了,但是没有回答的打算。

她往屋里踏出一步。

然后──

停下。

仅是那一步,她纯白的身姿就半沉没在黑暗之中,分明的界线才渐渐消失。站在那里回看过来,目光却飘至远方的她就像是孤身行走于荒野的旅人似的。

“有些人和事尽管已然远去,但仍然会残留下你不得不在意的东西。”

北冥有鱼充满知性的眼瞳里,有惆怅在渲染。

“──我欠齐归元实在是太多了。”

在宁梦琪目送下,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然后,一刻钟过去。

雪白的狐狸从洞顶的缺口腾空而去,在那轮明月之下抖出满天如雪似的光屑,转向南方急掠而去,长长的尾巴在空中曳出优美的轨迹。

直至它消失在视野的远方,宁梦琪仍然沉默。

她脑海里满是月白之妖最后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所深藏着的那一抹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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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奇迹的种子将会孕育完美之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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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小师父。”

这是她苏醒后的第一句话。

一句道歉。

泛着些许感情涟漪的水色眸色神采黯淡,躺在床上的水云儿脸色已经恢复红润,但是体力似乎仍未恢复,说话的声音里缺少应有的神气。

坐在床头的雪麒麟拉了拉被子帮她盖好。

“你这是什么话咩?”她标志性地皱起鼻头,“我可不爱听了。硬要说,倒不如说是我来晚了。”

害你受伤了呢,雪麒麟低垂眸子。

面对先是轻斥,然后又是陷入自责和沮丧的女孩,水云儿不合时宜地掩嘴窃笑,发出一串银铃般的声响。

“嗯?”

雪麒麟呆呆望过去的眼神,像是在询问:“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呐。”

水云儿敛住笑意,柔静地转向雪麒麟。

“我只是觉得都一样而已。”说完,她又把目光移开,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

“什么一样呀?”

“担心别人的心情。”水云儿轻轻地笑了一声,“还有怕给别人添麻烦的心情。”

“呃……那大概是因为都很重视对方吧。”

雪麒麟挠着脸颊,尽管是事实,但有些话还是很难不害羞地说出口来。相较之下,水云儿的神情就平稳得多了。

“是呐……”

两个简单的字里有着一种唏嘘。

“别想太多了啦,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是麻烦哦。”

雪麒麟强调,作为教训她捏了捏水云儿的鼻头。后者咯咯地直笑,但由于身体还没有恢复完好,突然就咳了起来。

“哎哎哎!”

雪麒麟吓得花容失色,站起来想替水云儿抚背顺气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坐起来,最后竟然就傻站在床边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师父,我有点冷。”

水云儿难得用撒娇的口吻开了声。

平时总是一脸波澜不惊,娴静沉稳的她似乎并不习惯这种孩子气的行为,捻住被子的边缘遮住大半张脸颊,藏起那一丝丝漂亮的粉色红晕,只剩下一对大大的眸子直盯雪麒麟瞧。

“嘿!”

雪麒麟像是发现什么新奇事物般奸诈一笑,但也识趣地没有揶揄对方,把房间的窗户阖上,完全遮去前天战斗所遗下的痕迹。

是的,水云儿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而白泽昨天就已经活蹦乱跳,嘴巴还是一如既往地伶俐,根本就不需要担心,夏雪则整天在抱怨着又多了一笔不必要的开支,昨天整整为此挖苦了雪麒麟一整天。

客栈的损毁几人都有责任。

赔偿给店主夫妇的钱由夏雪全额垫付,其于不用自己掏荷包这个至关重要的一点,雪麒麟也只好默默接受她的批评了。

回到床前把情况告诉了水云儿后,女孩随即看见歉意跃到她的脸上。其中的理由不难明白,大概是觉得自己耽误了齐绮琪的事情吧。

而等到她在紧接下来将心里的想法诉诸言语,雪麒麟的猜测便得到了印证。

“对不起,小师父。明明齐姐姐还音讯不明。”

她似乎是真的打从心底感到自责。

不过,雪麒麟却觉得那自责是只针对自己,并不涉及天璇宫或是齐绮琪。她在想,想自己这一位徒弟的心十分有限,容纳不了更多的人。

这是一种幸福,抑或是一种悲哀呢?雪麒麟不太清楚,但是──

“没关系,因为你也很重要。”

至少要回应这种思念。

言语具有力量,但有时也实在太过轻巧,所以雪麒麟才会一直守在水云儿身边,正如她曾经的承诺一样。

──“如果,言语是苍白无力的话,我就以时间来证明我的真心。”

感到备受珍视,水云儿所展露的笑容真的、真的充满了光辉的温存。

但那是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水云儿的表情由晴转暗,只花了短短的一秒钟。

“……可还是齐姐姐比较重要,对吧?”

长长前发间断地遮住了半张脸孔,那句说话轻盈得有如吐息般自唇间逸出,却不容他人忽视。

“咦?”雪麒麟僵住。

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般,水云儿眨了眨眼睛。刚才的说话像是无意识脱口而出的。

“……没事。”

雪麒麟藏起自己的纠结,强颜欢笑。

那句话确实刺痛到她的心了。

──太锋利,也太一针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