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交代的药物只是一般外伤用药,店主不费吹灰之力就在村中的药店买齐全。
到厨房拿上妻子刚煮好的饭菜,店主带着刚买来的药物,敲响了那两位姑娘的房间。
那是他客栈最好的房间。
“是店主吗?”
房里传来应答的声音,店主回答了一声:“是的。”门便打开了。
前来应门是那位清柔温顺的姑娘。
微开门探出头来的她,眸子呈罕见的水蓝色,头发也是泛着淡淡水蓝的白色,叫人印象深刻,而且长得相当出落。那因为往后梳去的前发,而露出的光洁额头也颇有特色。
“呀,真的麻烦老先生了吶。”
看见店主手中的油纸包裹,少女温和地笑了起来。道谢时,她与店主对视,让人感到尊重。
“姑娘太客气了。”
上了年纪店主回以一笑,“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姑娘们已经付了钱,这是应该的。”
他的目光接着不经意地落到少女的右臂上,她柔若无骨般的手臂包住好几层白布,渗着明显的血迹。
“倒是姑娘你伤势没有大碍吗?真的不用我替你到镇上找大夫?”
“让老先生你操心了吶。”
少女不失大体地笑着,待人接物相当优雅。店主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哪里来的千金大小姐。
“如果没什么大碍那就好了。”
虽然怎么看都不像没有大碍,但是店主也不打算干涉过多,以免被卷入更深的麻烦之中。
“这里有些饭菜,是我让婆——咳!妻子准备的。”
觉得在这位少女面前口吐粗言不太妥当,店主连忙改了口。
“两位应该还没有吃过饭吧?”他问。
“老先生考虑真周到呢。”
看向店主端着的托盘,水云儿喜出望外地轻合双手。她们可没有要求店主准备饭菜,那是他“自作主张”准备的。
“另一位姑娘付的费用还有剩下。我虽然是粗人一个,但也知道生意要做得‘物有所值’的道理。”
“老先生看得真明白呢。”
虽然少女仍然一脸笑容,但是再打扰下去就有点过,店主于是有了告辞的打算。
“姑娘交代的药我都买全了。”
他把手中的托盘和油纸包住的药物递出。少女边说着:“真是麻烦你了。”边悉数收下。
“两位还有什么需要吗?”
少女稳重地点了点头,示意还有事情要拜托店主的。
“有一件事还想麻烦老先生你的。”
“什么事?”
“如果待会有位……”
少女偏头思索了一下,冷不防摆出歉意的笑容,让店主稍等一下。她走回房里,几秒后才再度露面。
刚刚她是去放东西了,现在已经双手空空。
“如果待会有一位姑娘……嗯……”少女比划了一下自己上唇的高度,“大概这么高,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的姑娘来找我们的话,请你带她过来。”
这种举手之劳,店主自然满口答应。
结果,少女又若有所思地补充说:
“她应该快到了,店主可以再准备多一份饭菜吗?尽量是那种可以……我想想……类似糕点那种可以随身携带的比较好。”
“糕点吗……我知道了。”
店主答应了少女的请求。
少女回了声:“麻烦你了”便再无其他需求,于是店主便告辞离开了。
***
“嘿,还是一如既往滴水不漏呢?姓水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刚关上门,这句调侃之语便遮盖了店主离去的脚步声,传进耳中。
水云儿无奈一笑。
“夏姐姐,你别取笑我吶。”
她往房间里走,发现夏雪已经坐到桌子旁在夹菜,享受着这一顿迟来的午和晚饭。
追踪了一整天,她们都已经快要筋疲力竭了。
坦白说,店主擅自准备的饭菜真的来得相当及时。如果可以的话,水云儿还想洗上一个热水澡,把自己身体浸没在温度合适的水中。
今天她单是要跟上目标的脚程,她就已经倾尽全力了。两匹马也早就疲累不堪,估计已在马廊处沉沉入睡了吧。
“我这是在称赞你。”
慢条里斯地回应后,夏雪用筷子指着放在自己对面,盛满白饭的碗子。
“你再不吃的话,可能就吃不上了。”她嘴角一歪,撇了窗外一眼,“雪麒麟那家伙估计快到了呢。你都特地为她准备糕点了,真周到。”
收到待机的通知已经有一个时辰。
水云儿和夏雪租下这家客栈稍作休息,静候雪麒麟和己方会合,而她们所追踪的目标就在村外不远处的破?之中。
“身为徒弟,这是应该的。”
“你讲话的方式和刚才的老板很像呢。客套、见外。你很好相处,给谁都很容易拉近距离的感觉。”
夏雪像是随口提及般,边说边为自己夹了些青菜。
“不过,那只是那些一厢情愿的笨蛋的错觉。”她止住筷子,终于正眼看向水云儿,“我说得没错吧?”
意味深远的问题,而水云儿笑而不答,但她笑容带着的那一丝僵硬之感,夏雪不可能看不出来。
“你心里其实谁都没有,雪麒麟或许算一个,但是还有更多的吗?”
“你们”这两个字再怎么样也说不出口啊……水云儿暗自叹了口气。
或许夏雪并不擅长应付她,但是水云儿对她也并非游刃有余,尤其是经过夏家一事,夏雪偶尔不再对很多事情爱理不理。
“夏姐姐说笑了。”
承不承认则是另一回事,水云儿维持脸上的笑容不变。她调皮地眨眨眼睛,在夏雪对面落座。
“倒是夏姐姐有点变了,你平时并没有过问这种事情哟。”
“人会变月会圆。”夏雪嗤笑着,“我也只是个凡夫俗子而已,稍微有些变化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和饭吃下青菜后,她视线稍微停下在水云儿拿起筷子的手掌上,蓦地吁了口气。
“……老实说,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她罕见地示弱。
刚把一团饭夹进嘴里细细咀嚼的水云儿微凝动作。
“你是指齐先生的事?”水色少女谨慎地问。
叶震在两人出发前,告诉了她来袭者的真正身份,水云儿尽管心里讶异这位天璇宫前宫主竟然会成为敌人,还掳走了齐绮琪,知道其中应该很复杂的原因,但是仍然没有多问便追了上来。
“你看起来一些迷惘都没有。”
如此评论时,夏雪大概是在脸上勾勒冷笑,但那个笑容似是疑非,苦涩多于嘲弄和不屑的感觉。
夏雪完全停止了吃饭的动作,把筷子横置在碗上,摆明已经没有多少胃口了。水云儿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会复杂、纠结至此的原因。
“……那是因为我不认识他呐。”
面对水云儿夹杂着安慰之意的回答,夏雪倔强地摇了摇头。
“不一样,如果那个人是雪麒麟,你肯定毫不犹豫地追随着她吧。”
对吧?夏雪定定地望向水云儿。
“我现在也和夏姐姐紧追那个男人不放哦。”
深知道对方并非此意,不过有些事情果然无法轻易在人前承认,水云儿刻意曲解了对方的意思。
暗地里,她已经揪紧了裙摆。
夏雪没有注意到水云儿的动作,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咄咄逼人地再说:
“我说的‘追随’不是这个意思,还是说你很喜欢玩弄文字游戏?”
她甚至责难水云儿试图蒙混过关的举动。
──但也仅此而已。
这可难办了呐……就在水云儿困扰地思索着应对的措辞之际,夏雪已缓和了语气再度开口:
“不过,我并不是只针对你。”
“夏姐姐是指……?”
稍微恍神后,水云儿若有所觉。
“对,还有琪儿。”
夏雪绕着发梢,在指节着缠了好几圈。
原来如此,水云儿终于明白夏雪在担心什么了。
如果那个人真是齐绮琪的父亲,那么最为迷惘、困惑和不知所措一定是齐绮琪本人。
最让人忧虑的是,当不能和平解决,矛盾和冲突已是不可避免时,齐绮琪的立场。一面是她的亲人,另一面则是她珍视的人,她肯定会左右为难,但也必须选择一个立场。
假如齐姐姐选择站到己方的对立面……
思及此处,水云儿再也无法维持脸上的平静,眉毛渐渐皱了起来。
“我不是喜欢看见别人苦恼就会乐在其中的人,但你要知道,你已经卷了进来。我不知道我们在你心里有多重,或许加起来也没有雪麒麟一个人重要,但是你要知道,雪麒麟不一样。”
夏雪淡淡地说完,接着是一声叹息顿起:
“雪麒麟心里,放着的不只是一个人。不只有你、不只齐绮琪,也不只有天璇宫。”
那大概是谁都无法独占那个女孩的意思吧,水云儿垂下眸子。夏雪逐渐笑了开来,似是嘲笑水云儿也像是自我嘲弄般。
“让人又爱又恨,不是吗?”
水云儿苦笑着点头,同时也意味著这个话题告终。
两人之间开始溢出沉重的气氛。
刚才的话题真不适合在饭前谈论,水云儿也像夏雪一样失去了胃口,眼睁睁望著一桌子饭菜渐凉。
但任由空气凝滞也只会让气氛越加沉闷。
水云儿决定暂时把这些烦不胜烦的问题先推到一旁,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药包,再看了看一脸没趣地在拨弄著碗中的白饭,却没有再吃上一口的夏雪。
“夏姐姐,我们再继续担心也是白费功夫呐。既然如此,不如先放在一边,先处理一下你的伤吧。”
水云儿振作精神,浅笑著提议。不知怎的,闻言的夏雪神色一僵。
“……我伤势不算重。”
“至少比我重呐。”
像是已经把夏雪的回应预料到,水云儿不假思索便有了对应之词。看了一眼水云儿手臂上的伤,夏雪哑口无言。
因为水云儿只受了些许外伤,而自己则确确实实受到内伤。
只差一点了吧。水云儿在心里窃笑,趁胜追击:
“夏姐姐也不想成为包袱吧?我觉得还是先处理一下为好呐。其实已经痛得不行了吧?”
面对水云儿柔和稳重的笑容,夏雪几乎是一脸郁闷的。
“……我真的不喜欢你。”她说。
但这也是夏雪让步的一个信号。
她起身,往床铺走去。
水云儿明白了她的意思,把房间里那两扇窗户都紧紧关上,接著才走回桌子上,拿起那包药材和预先让店家备好,盛满清水的小木桶。木桶的边缘晾有一条毛巾。
以鸭子坐姿势坐在床上的夏雪正在背向房间宽衣解带。
由于赶路了一整天而颇显肮脏的衣服沿著如绸般顺滑的肌肤滑落,露出底下彷佛由一块上好美玉雕成的玉背,緊實腰部和半露的渾圓臀部描绘出柔美的曲线,而那一对琵琶骨形成绞好的突起。
唯一的瑕疵,就是腰背上那一大片渗血的瘀青。
“别打什么歪主意。”
双手遮住胸前的“波涛汹涌”之处,夏雪对水云儿作出警告。她知道这位表面温顺的水色少女,偶尔很喜欢恶作剧。
“夏姐姐开玩笑了,就算是我也会分场合的哦。”
水云儿有些委屈地说,夏雪随即翻了翻白眼。
“太会分场合也很让我担心就是了。”
说完,夏雪缩起双腿,在床上背朝天躺了下来。水云儿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然后把药包放在腿上解开。
“可能会有点痛呐。”
水云儿一边将毛巾沾湿,一边提醒说。夏雪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当我是谁?”
有时逞强确实能让自己和他人都轻松一些。
水云儿笑了笑,把毛巾里的多余水份拧干,轻轻地拭抹夏雪的伤处。虽然她已经尽量放轻手脚,甚至有点小心翼翼,夏雪仍然吃痛地闷哼一声。
“很痛吗?”
“你可以被踹一脚试试。”
嗯,夏雪的伤是被齐一心一脚踹伤的。
幸好当时有叶震在牵扯著以及护界符的存在,否则夏雪的背骨恐怕早就折断,落了个半身不遂的下场。
让伤处充分湿润和清洁后,水云儿将油纸盛住的药粉倒了一半在夏雪的伤处上。这些药粉一遇到水就变成半糊状的黏稠物。
夏雪看不见背上的情况,但是那触感仍让她不快地拧起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