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夏飞的不回应感到为难般,水云儿长叹了口气。
“这下子难办了。”她用波澜全无,甚至显得空洞的眸子望向年轻机关师,“夏少爷似乎不喜欢别人跟他看上的姑娘说话呢。”
她什么意思?那种彷佛在陈述自己看上了她的口吻……夏飞皱起了眉头。
“只好……”
水云儿的惹人怜爱面貌倏地黯淡,添上了悲伤的色彩。
“杀了你呐。”
话音一落,少女身旁的水流就收束成一线粗幼,拨射而出。
“小心!”夏飞连忙大声警告。
可惜,为时已晚。
水色的丝线划过了机关师的脖子。
那名机关师完全没有意识到状况下,只下意识流露惨痛的表情,然后意识便随着视野一阵天旋地转而陷入黑暗之中。
咚的一声!
夏飞身旁的最后一名机关师落得头首分离的下场。
他的血液洒在夜幕之下,映着火光,也映着月色,妖异般的色彩叫人难以自禁地失神。
血滴落在夏飞的鼻头,曳出有如某人的轻抚而过的鲜红痕迹。
而彼端的水云儿依然一尘不染。
“你究竟想……怎么样……?”这句话完全是无意识问出的。
“我是来完成交易的。”
水云儿理所当然地笑着说,缓步靠向夏飞。
发誓绝不再难堪挣扎的男人终于捕捉到在少女眸里深处,有如沼泽深处的陈腐之泥一样的黑暗,遗忘了刚才的决心,不争气地再度试图抽离被冻结住的脚跟。
──于事无补。
他动不了,少女也来到了他的身前。
她清丽绝伦的脸庞靠得更近,如此一看果真是美得叫人心惊,柔和的眉宇不失细致,夏飞却没暇欣赏。
此刻的他身体上下都充斥着至深的寒意。
时至现在,他才注意到那对过于平静的眸子背后,是难以见底的至深之渊。里面充斥着某种扭曲的黑暗。
“你送给我小师父的‘伤’,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内心的,我们都深怀感激地收下了哦。”
少女笑意盈盈。
那是个不祥的笑容,叫人毛骨悚然地笑容。被她用如此表情紧咬不放的夏飞,无法动作。
“而现在呐,我将你应得的东西给你带来了。”
紧接在这句话说之后,藏在水色眸子里的黑暗倾涌而出。
“唔──!”
突觉剧痛的夏飞闷哼一声,垂下头来,看见了那一柄不知何时出鞘,贯穿了自己胸膛的横刀。少女白皙纤细的右手正握在刀柄上。
“这样子的回报可满意吗?夏公子。”
少女在笑着,但是面容异常扭曲,刚才的清丽已经荡无全,取而代之的是浓厚的阴霾。
“你……”
夏飞想说话,但只呕出一口血。
血沬沾染了少女的脸庞,那一袭透着微微水色的白发末端也难逃一劫,衬得此刻的她格外妖艳诡秘。
“当然,不仅如此呐。”
水云儿拔出横刀,夏飞的胸膛伤处瞬间喷出大量鲜血,将她的裙也染污了。
可是她毫不在意。
她注目于夏飞捂住胸口,呼吸急促地缓缓倒下。为了让他躯得平缓,甚至驱去覆在地上的薄冰,还他双足一个自由。
对此,夏飞只觉得嘲讽。
夜幕映入他的眼里。
今天是个无星之夜,月亮也被一层夜风吹来的乌云给盖过。躺在地上的他能够感受到有很重要的东西不断自贯穿前胸后背的缺口两端不断被抽离,自己也很快沐浴在一片温热之中。
紧接着,是贯穿全身的灼热感。很热,也很痛,夏飞呼吸也变得急促凌乱起来。
而在他视野底处的少女只是挂着浅笑在看他。
她在笑着,但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或是感情,空荡荡的,宛如即将用来埋葬他人的空墓穴。这人坏掉了吧?夏飞竟有在意这一件事的闲情逸致。
嗯,这少女不正常。
那么雪麒麟知道吗?夏飞想了想,竟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雪麒麟……不知道吧?──咳咳咳!”他艰难地开口,又咳出几口血来,“你这副样子,她没见过吧?”
彷佛不明白他的意思般,水云儿歪起了脑袋,像只小鸟一样惹人怜爱。
“我懂了呐。”她想了想,恍然地击掌,“一定是还不满意,对吧?”
“如果你把衣服……脱光,依偎上来的话,我或许……才会觉得满意吧。”
会是没有刺中要害的关系吗?抑或是已经回光返照了?夏飞自觉身体虚弱的速度慢了一些,说话虽然断续但仍然相当有力。
“我明白了。”水云儿点头。
夏飞一阵诧异,她真的要脱衣服吗?
在他暂时仍保持清晰的眸子注视下,少女跨跪在他身上,但没有碰着他,纤幼而不失圆润的大腿就在他的腰间,只要他愿意,随时触手可及。
“这样有比较好吗?”水云儿问。
但是,夏飞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少女就举起横刀,再次往他身上戳了进去。
血液一下子就奔溅而出,他痛叫出来的喊声响彻了天际。利刃扎进他捂胸的双掌里,嵌在骨头之间,同时穿过了他胸膛上的伤口。
“这样子你就可以稍微轻松一点呐。”
水云儿将嘴唇弯成满意的弧度,也不在意自己脸颊上已经沾上了多少夏飞的鲜血。
“你这……贱人……”
剧痛使到夏飞面容扭曲,声音也连同身体一同紧绷,显得相当低沉凝实。
水云儿不作任何言语上的回应,只是用力拧动横刀,男人再次痛叫出声,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虐待自己。
彷佛响应他的猜测般,水云儿失落地呢喃着“还不够呐……”站起身来。
她先后走向两位身死的机关师,捡起了他们兵器后又走了回来。一刀一剑被她分持在左右两手,她围着夏飞转了一圈,似乎在丈量什么的样子。
没多久,她就像是得到答案般满意一笑,猛然地将机关剑扎进夏飞的大腿里,接着在夏飞的悲鸣惨叫里,她用剩下的刀贯穿了他另一只大腿。
“杀了我!你他妈的,要是有种就杀了我!杀了我啊!”
夏飞疯狂咆哮着,身上多处被贯穿的剧痛难以忍受,痛得哭了出来,鼻涕和泪水糊了他清秀俊美的脸孔。
“杀了你,就太便宜你了呐。”
水云儿的表情由晴转暗。
她伸出了纤幼的右腿,对准男人胯下就是用力一踩。
下半身要害经受不住如此沉重的力道,想要惨叫出声,最终却只吐出一连串的咳声,又吐出大量血液来。
似乎这才感到满意般,水云儿收回了脚。
夏飞痛不欲生,奈何手腿都已然受制,连自杀如此简单的事情都力有不逮。他一度都要咬舌自尽,但也知道那只会徒添痛苦。咬舌根本就死不了人。
而少女再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无言地看着他,脸上神色平静。
或许是离死亡越来越近了,夏飞觉得痛楚渐渐减弱,连呼吸都稍微平缓了一些。他脖子有点使不上力,歪向了一边,然后看见了彼端天空的那一片火红。
那是金陵的方向。
有如日落黄昏般,金陵城上空被染得一片通红,像是渗出了猩红之血般,形成一幅格外诡谲的景色,彷佛在预兆着某种毁灭已然降临。
他笑了起来。
“嗯?”
水云儿注意到他的表情,沿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见了那一幅血红的光景。她辨别出那是一场大火的火光,倒映在天空上时才会有的色彩。
──金陵的天空在熊熊烧燃着。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哈哈哈哈──!烧得好,夏家都烧起来了!”
夏飞笑得狂妄。
他不顾每笑几声就要咳出血来,倾吐着极为爽快的笑声。
“你笑什么?”水云儿问。
首度看见她皱起眉头的模样,夏飞笑得更厉害了。那夹杂着鲜血的笑声几乎要耗尽他仅余的生命。
但他仍笑,彷佛已不想多活一秒。
那其实是获得长久解放和满足的肆意大笑。
“烧起来的是夏家?”
水云儿在稍微思考了一下后得出这个答案,诧异地答夏飞。
夏飞尽管显得吃力,但还是勾起了嘴角,答案也因而昭然若揭。
“不仅是夏家,所有和夏家有关的一切都烧起来了。”
他把夏府和夏家的产业都烧光了?水云儿眨了眨眼睛,然后注意到夏飞正用嘲弄的眼神在望向自己。
他看似在期待着水云儿露出悔恨的神色。
但最终结果让他失望,水云儿只是稍稍露出短暂的诧异表情,就再没有其他反应了。
“我根本不稀罕夏家的继承权,我真正想要的只是想看着它一步一步地走向毁灭,而夏雪他们无力拯救的样子!”
夏飞力竭声嘶地大吼着、宣泄着,多年来的心愿都化为激烈的情感涌向水云儿。
对,他其实只是想让那家人一尝无能为力的滋味。
他只有如此简单的愿望而已。
如果可以的话,他此刻真想在夏雪面前吼出那一番话,但是他很可能等不到那一刻的来临──上天没有怜悯、眷顾他,要他死在这里。
如此,只要是个人也好,他都想把自己的愤恨告诉对方。
“没所谓。”
结果,水云儿毫不在乎。
她用“你可能搞错了”的遗憾眼神俯视夏飞,平静而有力地回答说:
“夏家人的生死我不在乎。”
“你……”夏飞语塞,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珠。
“不过……”水云儿表情黯淡,悲伤地叹了口气,“小师父一定又会伤心了。”
仅是一次开合眼睛后,少女的眸子便多出了满溢而出的憎恨,如水般柔和的嗓音也化为夺人性名的暗涌。
尽管是已经被死亡缠上的夏飞,此刻仍然一阵毛骨悚然。
或许,眼前的少女比死亡更可怕。
“你真该死,你竟然害她伤心了。”
少女扭曲面容,清丽的容貌一下子变得狰狞,缓缓拔出深埋在夏飞胸膛的横刀。
“你要怎么赔我?”
下一瞬间,血花飞溅。
横刀俐落地贯穿了夏飞的脖子,这次他只能“啊──!”地叫嚷着,连悲鸣都无法如愿。
没过多久,溢出的鲜血填满了喉咙,他仅余的声音也失去了。
死亡逐渐步近,意识沉向黑暗之中。
渐渐朦胧的视野里,那名叫人胆颤心胆的少女轻盈地转身离去。
“糟糕,满身是血了呐……待会小师父问起来该怎么回答才可以让她不担心呢?也不能让她知道我的法术进展得那么快,否则她又要偷懒不来给我上课了啊……”
如此烦恼着的她连连叹息,那侧脸看起来就像是陷进了苦恋中的少女。
真是见鬼了──如果现在站在自己身旁的是夏雪就好了……夏飞自嘲地嗤笑着。
接着,死亡如期而至。
*
狭窄的走道里,影子也注意到天空彼端的那一片火红。
烧起来的是金陵城?影子思索着,最终也得出这个答案。
不过,她并不在意金陵城是否烧了起来,更别说具体所烧之处究竟是哪里,她只在意雪麒麟的人身在何处,自己有没有机会将她手刃。
此刻倚扶着墙壁,蹒跚地前进的她只能用“狼狈”来形容。
裹着娇躯的黑色轻装多处破损,露出底下混杂血色和刻有伤痕的雪白肌肤,自腰间延伸出来由黑色金属骨架和羽毛结合而成的一对翅膀无力地垂曳在地面,本来束成麻花辫的头发更是散乱开来,无序地铺在身上。
她肚腹上的衣服像是被炸开,又像是被人揪住扯破一般,有一个大体上呈圆形,但边缘不规模的缺口,底下的肌肤一片瘀青。
那是贝小路突袭一掌所留下来的痕迹。
不仅是表面,影子也能察觉到自己体里一团糟糕,多处脏器受损,换成普通的地境──或是以前的她可能早就凶多吉少,但新获得的身体却意外地强韧,坚持了下来。
但是,情况仍不乐观。
一如要提醒少女她自己的身体情况不佳般,影子突然步伐不稳,往前摔倒在地上。
泥土的味道随即灌满了口腔。
“要赶快……”
尽管趴在地上时感到一阵舒适,但是她仍强撑起身体,抹去嘴角又再溢出的血迹继续前进。
“雪麒麟就在前面……”她呢喃着,着了魔似的。
此刻如果杀不了那个女孩,影子就不知道何时能够雪恨了,毕竟墨未央还有和他的械鬼正联手对付雪麒麟,而又有针对她的禁制存在。
──这样子的机会实在是不多。
所以,就算只要还能动,影子就必须去抓紧这一次得来不易的机会。
“雪麒麟,你等我……”
影子的声音微弱,注定传达不到雪麒麟的耳中,但还是莫名地有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