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利刃掠过了他。
夜鸦所瞄准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齐归元,而是位在他身后的天若衣。察觉到夜鸦恶劣的意图,齐归元想也不想就松开长剑,压迫出全身的力量,施展轻功身法一个闪身后发而先至,挡在了天若衣的身前。
下一瞬间,鲜血喷洒而出。
“阿元!”
北冥有鱼半悲鸣半怒吼的叫喊声,撼动了这片天地。
那本应柔若无物的黑色羽毛轻易就贯穿了齐归元铺满真气护体的左手,曳着血色的涟漪轨迹,一息不停地继续往前进发,戳入了他的右胸一穿而过。
“唔──!”
齐归元发出闷哼,踉呛了几步,摇摇欲垂,眼看就要往旁边倾倒。及时地,北冥有鱼于赶到了他的身边,扶住他稳住身形。
“你疯了!”
北冥有鱼咬紧牙关,忍住想要怒吼的冲动,最终说出口的这句话既有怒意又有哭意。
“你竟然用身体去挡?”
说完,她把弓丢在地上,转而帮齐归元按住伤口。两人的手叠在一起。
“大意了。”
在她的搀扶下,他一边苦笑着说,一边单膝跪地。
“不过,也算是破坏了她的企图,不是吗?”
这时,他竟然咧嘴而笑,像个孩子。
知道他在说什么,北冥有鱼眉头深锁地回身望去。
齐归元身后不远处,就像是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齐归元会如此轻易落败般,瘫坐在地上的天若衣仍一阵呆愣,投过来的目光很是迟钝。
这个天璇宫女弟子本应也被羽毛所贯穿的,可是她除了肩膀上的伤口之外,就毫发无损了。
天若衣大概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捕捉那根黑色羽毛都已经很勉强,更别说刚才整个过程只发生在转瞬之间。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北冥有鱼还是看见了。
在黑色羽毛还没有完全贯穿自己的时候,齐归元竭尽全力偏转了身体,用自己的血肉改变了羽毛的射线,使它错开了天若衣的咽喉。
不过,他也因而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左胸被俐落地贯穿,能透过狭长的穿洞看见对面的事物,血更是源源不绝地从中里流出,一看就是致命的伤口。
北冥有鱼这才惊觉那是一处贯穿伤,慌慌忙忙地用另一只手掌堵住了他背面的另一个穿洞口。
夜鸦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没有立刻出手。北冥有鱼没有天真到以为她有放过齐归元的打算。
他吐出了一口混着肉碎的血,但立刻举袖拭去,然后用一个笑容回应北冥有鱼的惊慌失措。
“……两招吗?”
他自嘲地笑出声来,捂住胸口的手掌已经被血染得暗红一片。
那覆天盖地的丝线算是一招,黑色羽毛也算一招。仅仅是这两招,就重创了自己,齐归元没有把握接下所谓的第三招。
大天境和宗师之间的差距,是一道不能跨越的鸿沟──齐归元在这个时候,极其深刻地体认到这一点。
“……怎么办?”
北冥有鱼正手足无措间,忽然想起齐归元那放满乱七八糟的物件的袖子。
“你袖子里有药吗?”她于是问道。
“我、我有。”
回答问题的是天若衣。
听见北冥有鱼的问题,而总算回过神来的她撑起身子,不顾自身肩上的伤势,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跪在齐归元的另一边。。
分置他左右跪着的两位女性对望了一眼,彼此目光都很复杂,但也识趣地没有多说什么。
但是,夜鸦却说话了。
“月狐,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眨眼间就来到几人身前,高居临下地望着他们的夜鸦遗憾地叹息。
“你应该比谁都更清楚吧?他们给予你的痛苦,你都忘了?”
“我……”
北冥有鱼答不出话来,夜鸦却已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没忘,你只是假装忘了──不……”
“虐杀姬”唐突地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话。
“你只是太天真了,天真地去到相信他的所谓诺言。或许他是真心的,但这个世界并没有这么善良,他能坚持下去吗?你能坚持下去吗?”
北冥有鱼无言地垂头,前丝阴影晃荡间,一对眸子十分黯淡。她深知道前路会多灾多难,但心底又有某个部分在响往着。
“不想被石子击伤,就杀掉会拿起石子的人,如果不肯定谁会拿起石子,就杀掉能够拿起石子的人。只要杀到没人敢伤害你,没人敢对你表达不满,那么你才不会再次受到伤害。”
听着优雅的嗓音,北冥有鱼脑海中却浮现了自己置身于尸山血海里的光景。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鲜血,所到之处只有寂静,连惨叫和悲鸣都没有。
这样子的世界里没有一丝温度,冰冷彻骨。她不喜欢冰冷。抱着自己的肩膀在夜里取暖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
不是迫于无奈,谁又想杀人呢?
她不惮忌杀人,却也不喜欢杀人。
然而,假如有一种能够不杀人,就能够捍卫自己的方法,哪怕再困难,她也愿意一试。
“夜鸦前辈,杀戮或许能够成就某些事物,但是杀戮一旦累积沉淀下来,最终肯定会失去一切。”
齐归元首次以前辈来称呼夜鸦,那因为伤势而略显急促的口吻里带着些许劝说之意,彷佛在说“现在回头为时未晚”。
夜鸦稍微愣住,哑然失笑。
“齐归元,你是第一个敢劝说我的人。”
她给出了这样子的评价,对他所说的话没置可否,反而转向了北冥有鱼。
“你也是这样认为的?月狐。”
迎着那对暗红的眸子,北冥有鱼的视线茫然地游移着。但是,她最终还是缓缓地、深深地点了点头。
她终究还是想试着去相信齐归元所说的世界,不想真的置身于于一个冰冰冷冷的世界里。
得到了答案,也感觉中其中的坚定,夜鸦没有沮丧,语调平淡得在陈述事实似的。
夜鸦大概根本就不在意北冥有鱼的去留和生死,只是纯粹后者是武妖,是自己的同类,她才会说几句话罢了。
明白到这一点的北冥有鱼忽然觉得有点愧疚。
在十多年前,是她把自己从重围中救了出来,给了自己一个不算安稳,也没有一点“家”的味道,但至少可以容身的地方,这份恩情北冥有鱼自忖到现在还没有好好地报答。
“你竟然还抱有这样子的希望。我以为在影门的十年里,你早已忘记光明是怎么样的感觉了──”
彷佛惊觉什么般,夜鸦的表情骤然一变。
典雅的脸庞由晴转阴,乌云密布,黑浊的憎恨浮现于瞳中,寄宿着杀意的视线落向齐归元之上。
“不,你只是又再想起来而已。”
夜鸦动怒了。
就连在杀人时也能笑着的“虐杀姬”动怒了。
那么,这又意味着什么呢?一个能够面无表情残杀无数人的至凶存在,她的愤怒对于她眼前的三人而言,又是在意味着什么呢?
死亡。
惊恐地发现夜鸦原来也会愤怒的北冥有鱼,脑海里中闪过了这个字眼。
齐归元似乎有同样的预想,眸子里有绝望一闪而逝,但他早有觉悟,至今仍然迎着夜鸦那缠满杀意的目光,无言地与之对视着。
不求饶也不屈服,就算死亡来临也要直面面对,北冥有鱼彷佛能够感觉到他的决心。
可是,她没有觉悟。
──没有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眼前的觉悟。
于是,就在夜鸦的背后又蔓出了满天丝线,然后像是连理枝般互相卷缠成有如藤蔓的锐物,往齐归元当胸刺去的刹那,北冥有鱼动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动,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动了,脑海里唯一盘缠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齐归元死在自己面前。
少女曳着如翅膀的大袖,像是翩翩起舞的蝶,沿绕着齐归元翻转身体,像是要将之拥抱入怀般挡在他的身前。
齐归元瞪大眼睛看着她,北冥有鱼只是笑了笑。
她不知道为何而笑,就只是觉得应该要笑。
然而,这个飘渺朦胧的笑容随伴一阵冰冷的触感刺破后背皮肤,深入体内,然后贯穿的瞬间被痛苦的扭曲表情所取代。
她惨叫一声。
白色的头发往前飘荡间,鲜血洒了齐归元一脸。
尽管突然爆发的虚弱感夺去了全身的力气,整个身体猛地抖动了一下,少女仍然没有就此倒在齐归元的身上,生怕贯穿自己的尖锐物会刺到齐归元。
“你疯了!”
齐归元惊呼一声,扶住了她的身子。
他一度想要伸手去推自少女腹部穿出的锐物,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注意到这样很可能会让她流血不止,最终在一阵惶然失措中打消了念头。
“你就这么想和他死在一起吗?”夜鸦冷酷的问题从后丢了过来。
贯穿少女身体的丝线缠绕物在她的体内挣扎着想要继续迈进,把她连同齐归元一起贯穿。
北冥有鱼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徒手交握着丝线,逼出全身的力气阻止它继续前进。两者僵峙间,少女的伤口又涌出更多鲜血。
本来已经身受重伤的她因而又咳出几口血,血色沾上了鲜血白发的末端,竟然将她苍白脸容衬得有几分凛然。
“夜鸦,你住手!”
齐归元忘我地大声咆吼,从天若衣手上夺来了长剑,猛地往北冥有鱼的背后砍去。
长剑斩在缠成一股的黑色丝线上,遭到弹起。
那些丝线由夜鸦的羽毛制成,坚韧无比,即使是天璇宫铸剑房精心打造的利剑都无法将之砍断。
齐归元不放弃,举剑再砍。夜鸦无言地看着一切,没有阻止。
一下、两下、三下……
他斩出了十多剑,但是那丝线却硬是不截断,而北冥有鱼的脸色此时已经苍白得吓人了,要知道每一剑落下的冲击都会沿着那股丝线透进北冥有鱼的体内。
齐归元害怕自己的举动会加速北冥有鱼生命的流逝,最终在第十一剑遭到反弹时,松开了长剑。
那被抛弃的剑旋转着,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最终落向无人之处。
然而,剑没有落在地上。
它落在某只苍老的手掌之中。
“──元儿,你身为剑客,竟然弃剑?这成何体统。”
突如其来地介入的声音如寺里的佛钟般浑厚潦亮。
像是在黑暗里抓住了一丝光明般,齐归元和天若衣先后露出惊喜的表情,北冥有鱼也因为这略有印像的声音而艰难地抬头往旁边看去。
朦胧的视线里,在夜鸦早已抬目望向的方向彼端,那个老者如松般屹然而立,挺拔的身姿像是镶刻在夜幕之下的一把贯天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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