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之狐、夜之鸦(1)(1 / 1)

剧痛。

床上的女孩大口喘息着,捂住了胸前。

松开的两襟之间,所露出大片雪白肌肤不再细嫩,像是坏死了似的,成为满是皱折的诡异凹凸。

作为一切异象源头的花朵印记正在散发着诡异光芒。

它的正中央处──花朵纹路整个微微隆起,附在其四周凌乱无序地呈幅射状扩散的纹路,每一道线条都像极了急速生长的植物根茎,又像剧烈脉动着的血脉,凸出于细嫩的皮肤上,扭拧着、跳动着,时而收缩时而舒张,整体轮廓持续产生微细的变异,彷佛不甘于埋没于荒野的一颗满是生机的种子,挣扎着要从单薄的肌肤底下破土而出。

它随时都会破土而出。

贯心彻骨的痛楚让雪麒麟衍生出这种强烈的预感。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玉耀究竟在我身体里埋下了什么东西?女孩呼吸更急了,开始撕抓胸前的肌肤。然而,任由她再如何使劲乱扯,那里甚至都流血了,发着光的纹路仍然兀自脉动着。

不,它发出了强烈的抗议。

一朵苍蓝色的花蕾真的自肌肤底下钻了出来,瞬间娇艳地绽放,耀出无数如星的光点。

像是被人一枪贯穿似的,噬人的锐痛与此同时自该处爆发。

会是印记的纹路触及心脏了吗?女孩无从追究,强烈的痛楚让她一瞬间绷紧僵直了身体微微拱起,一对裸露在外的腿足撑推着床褥,大袖张开的脚趾都深深地陷进了床里,左手更是抓破了床单。

她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绞碎了般不复完整,整具身体彷佛沿着纹路裂开,流出了许多许多东西。

然而,她的脑袋却格外地清明,如一望无际的穹空。

“呜……”

不应该如此草率的。

雪麒麟一直都想搞清楚玉耀对自己做了些什么,所种下的印记又是什么东西。她一天不搞清楚,就觉得自己身体里被埋下了计时炸弹般无法安心。

于是,在结束赶路的今天,本应可以安稳入睡的晚上,她试着去摸清印记的术式。结果,那印记却像是拥有自我意识般察觉到雪麒麟不轨的企图──哪怕她暂时并无消灭自己的意思,仍像宁死不从的烈士般产生激烈的反应。

──并且还越来越激烈。

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唯独那朵诡蓝之花仍然清晰。那些如同根茎的纹路不断在摄取里雪麒麟体里土行的真气,衍生出木行的真气,原本维持在五行平衡的阴阳体面临一时崩溃的边缘。

如果体内之平衡真的就此崩溃,雪麒麟在重生筑起五行之平衡时,恐怕就会完全失去压抑着花朵印记的能力。

如此一来,那花朵肯定就会更肆意妄为。

自知已经危在旦夕,雪麒麟不断转化其他属性的真气去到弥补剧烈减少的土行真气,并压抑着木行真气的增长。

然而,取东墙补西墙终究会有一个极限。

雪麒麟急需外力的支援,尤其是能够克制木行真气的火行真气。

大概是她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吧,房门外蓦地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那声音的主人显然是相当生气的样子,步伐又急又密又重。

雪麒麟甚至能想象到一位少女气呼呼地鼓起脸颊,边碎碎念着什么边往这边靠近的画面。

“麒麟,你真讨厌!”

来者停在房门前,大力拍打着房门,鲜红色的声音同时从门缝里涌溢了进来。

“大半夜在闹什么啦!别人不知道还以为在闹鬼啦!赶紧睡觉好不好?”

救星来了!小七可是纯火之体呀!雪麒麟一对眸子倏地明亮起来,第一次发觉齐绮琪骂人的声音原来还能够如此地悦耳。

只是女孩却无法开口求救,痛楚几乎抽空了她全身的力气,张开嘴巴只能吐出气若游丝的音节。

而且,门是锁上的。

原本想着检查印记时不遭别人打扰雪麒麟才把门锁上了的,没想到那现在却成为了把援手隔绝在外的屏障。她感到后悔不已。

“麒麟?”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门外的齐绮琪暂时没有了动静,但那也只是维持了短短几秒,她又开始微愠地说教起来:

“麒麟,你别装睡了啦!我知道你醒着,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你让人怎么睡呢?麒麟?麒麟,你有没有在听?喂喂,你别在装睡了──”

“齐姐姐,怎么了吗?”

是水云儿的声音。

齐绮琪闹出的动静过大,似乎连水云儿也被惊动了。她来到雪麒麟的房门前,打断了齐绮琪的说教。

“水妹妹,晴儿,麒麟也不知道怎么了……”

看来宫天晴也被吵醒了。

这蠢小七!就不会想想我是不是出事了吗?雪麒麟咬着牙关,忍着剧痛想要爬下床去。

同一时间,门外的齐绮琪半带困惑地对她们解释说:

“她大半夜在乱动拍床,我没睡在看书,听见她越来越过分就过来看看,但是她──”

碰咚。

重物落地的沉实声音回响于房里。

那是雪麒麟使尽九牛二虎之力想要爬下床,却没有站稳倒在地上之故。

门外又是一阵沉默。

“麒麟?”

大概也是意识到不妥了,齐绮琪叫唤的声音顿时急促起来,使劲拍打房门。水云儿也在轻声叫唤“小师父”,满是疑惑之余又有点担心。

“你怎么了吗?你还好吗?”齐绮琪高声喊问,语气有些急了。

雪麒麟连续喊了几声都没有发出足以传进对方耳中的声量,只好使尽剩余不多的力气用双脚猛蹬地面。

“你别吓我哦!要是让我知道你是在恶作剧,我可饶不了你哦!”

抱着饶幸之心再次警告一句。

齐绮琪等了一会儿还只听见凌乱不堪的声响,而且那声音还在渐渐衰退下去,终于焦急起来。

“我要破门了,你赶紧躲开!”齐绮琪高声大喊。

下一瞬间,一声轰然巨响撼动了房间。

门板应声飞脱。

它夹带着猛烈之势往房里深处飞撞过去,最后随着撞上墙壁的重响四分五裂,化为碎片落在地上。

呃,我以前难道就是经常吃这种力道的重拳?趴在地上,吃力地抬起脑袋的雪麒麟不合时宜地想着。那本就密布冷汗的额头,又增添了些许汗珠。

“麒麟!”

一马当先冲动房里的齐绮琪先是环视房间四周,待看见雪麒麟难堪地趴在地上时,立刻就是一声失声惊呼从她嘴里冒出。

少女焦急万分地跑了过来,水云儿和宫天晴紧跟在她身后。

“麒麟,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呀!”

穿着单簿睡衣,在月光之下娇驱轮廓隐若可见的少女倾身跪座地雪麒麟身旁。齐绮琪把雪麒麟扶起,让她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神色眉宇间溢满着慌乱。

“大笨蛋。”

闻着红莲花的香味,雪麒麟皱起鼻子,既吃力又无奈地瞪了齐绮琪一眼。而跪在另外一边的水云儿则注意到雪麒麟散乱衣服间那一朵诡异的娇花。

“小师父,这花是……?”

“嗯?”

经水云儿这么一说,齐绮琪也注意到女孩胸前的那朵怪花。静静地站在一旁的宫天晴也露出错愕的表情。

“是玉耀那……混帐的杰作……”雪麒麟艰难地开口简短解释。

胸前痛痒难抑,她忍不住又伸手去抓。

扭曲的面容看起来痛极了,她撕抓的动作越来越频繁粗暴,一个不小心触及花朵时,又是一阵锥心的剧痛爆发,女孩闷哼一声,再次僵直身体,脑袋用力往齐绮琪怀里顶去。

花朵冒出之处的肌肤再次渗出鲜血。

“够了,别抓了!”

齐绮琪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伸手制止了她。一旁的水云儿的焦急程度不下于她,水色的眸子动摇地晃动着。

“晴儿,去找北冥前辈。”齐绮琪当机立断发出指示。

不知所措的宫天晴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坚定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往外跑去,结果还没跑到房门,就被一道纯白的身影给堵了回来。

那浑身散发着浑白光辉的少女唯有北冥有鱼一人。

她以盈满的姿态现身,一身晕开月色的素白长裙,带着一贯飘渺的气质。

看来她也被惊动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镀在她身上的淡淡月辉在晃动着,像是着说着少女的内心其实已不再不平静一样。

“北冥前辈,你赶紧过来看看!”齐绮琪的眸子泛着惶然的涟漪,“麒、麒麟她──”

“冷静点。”

紫色的眸子落在雪麒麟身上,北冥有鱼绮丽的眉毛微不可察地皱起。

她曳着如流光的裙摆,轻盈地走了过来。

不顾地上的灰尘是否会沾污自己,无垢的狐耳少女静静地跪坐在地,一边检查绽放于女孩身上的苍蓝之花,一边平淡地轻启玉唇询问道:

“你这是在捣弄什么呢?”

“喂……谁好端端──”

“闭嘴。”

有些不满的雪麒麟下意识想要抗辩一番,却被罕见地有些生气的北冥有鱼给冷声打断。雪麒麟怏怏地闭上嘴巴,继续忍受花朵的折磨,而北冥有鱼检查的动作没有一瞬间止竭。

一向很难被惊醒的天玑也在此时来到了雪麒麟的房间。

她一看见雪麒麟的模样,就立刻慌乱起来,要不是被宫天晴拉住了她,她可能早已扑在雪麒麟身上询问这是怎么了。

在场的人们都不安极了。

才从帝都死里逃生,死亡的阴影仍未散去的现在,雪麒麟现在的情况让她们不安极了。

嗯,她们都成为惊弓之鸟了。

“北冥前辈,小师父她这是……?”

望见北冥有鱼的面色越来越凝重,勉强收抬好情绪的水云儿再次心乱如麻。她很害怕自家的小师父会不会是在为自己制作灵药时出了差错,止不住产生的自责之情快要将她逼疯。

用掺杂着慌乱和不安的眼神望向北冥有鱼,齐绮琪、宫天晴和天玑三人都在静候她的回答。

“可能……”北冥有鱼不太肯定地说道,“是生死印。”

“生死印?”

面对齐绮琪的追问,北冥有鱼略显难堪地点了点头。

“我不太肯定,我也只是在一些书藉上见过,不太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

用已不再平静的紫色瞳眸望向雪麒麟,北冥有鱼咬了咬渐无血色的下唇,眸子里晃动著哀惆。

“我不熟悉法术。”

宛如女孩已被判死刑般,在场的几人脸色立刻发白。

一直给人处变不惊印象的水云儿第一时间哭了出来。她捂住了嘴巴,断断续续地呢喃着是自己的错。

“这、这可怎么办才好?”齐绮琪急得眼角泛泪。

北冥有鱼那句话等同于在说她也没有办法处理怪花一样,而这位名震天下的大宗师也没有办法,整个世界里还有谁有办法去救雪麒麟呢?

没有。

至少,她们都认为没有。

她们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或许都过于盲目了。

先不说玉耀肯定有办法解决怪花,单说是雪麒麟也有办法去到应付,而在场的几位女性却没有一个人询问她的意见。

她们或许都急慌了吧,所以才会没有注意到如此简单的一点。

“火盆……”

雪麒麟吃力地吐出两个字。

她的声音微弱,没飘出很远就消散,但是要引来所有人的注目还是足够的。

“尽可能地……在房里放满火盆……”

此举是为了要更好地聚集火行灵气以作压抑花朵之用,然而其他人不明白个人的缘由,眸子里纷纷浮现狐疑之情。

“火盆?”

齐绮琪眨着眼睛问道。这问题她似乎是下意识嘀咕出来的。

“好,我知道了。”

北冥有鱼不假思索便答应了这个请求,从怀里掏出灵月谷的谷主玉佩交给了宫天晴,让她去找灵月谷白幽月长老张罗。

“我、我去去就回。”

像是领受了什么重要使命般,宫天晴接下玉佩转身就跑了出去。人们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雪麒麟可能有办法自行解决问题。

“还需要什么?”北冥有鱼又问。

雪麒麟思索了片刻,回答说:

“把房门……封起来,不要让热气──”

雪麒麟话还没说完,北冥有鱼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还有呢?”

“安静。”

“……我知道了。”

经过与雪麒麟刚才思考所消耗时间差不多长的沉默后,北冥有鱼又再点头应下,接着又承诺说:

“我就在外面守住你,我不会离开的。”

说完,北冥有鱼就俐落地起身。

雪麒麟连说话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只能感激地点头示意。北冥有鱼点头回应,接着便招呼着众人离去。

她们虽然很担心雪麒麟的情况,但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不但未必能够帮上忙,反而可能影响到女孩,便都懂事地陆逐起身离开,埋住了自己的担忧和不安。